chapter.3「複活之日」
這是你與我的最後戰場，或是開創世界的聖戰(你與我最後的戰場，亦或是世界起始的聖戰) 作者：細音啟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1
始祖涅比利斯。
過去曾將帝都化為火海，最古老且最強的星靈使。
帝國雖然畏稱星靈使為魔女，但有資格冠上大魔女這個稱呼的人物，僅僅隻有始祖一人。
「……這是為了毀滅帝國而生，世上最為激烈的憤怒之火。」
假麵卿的聲音因壓抑不住的喜悅而顫抖，同時仰望頭頂上方。
那實在是──
實在是太過突然發生的事。
在發生了讓地底湖為之震蕩的地鳴之後，假麵卿眼前的「少女」便醒轉過來。
「……始祖大人。」
玻璃棺材碎裂一地。
這些碎片宛如隨風紛飛的紙屑般，被強大的星靈能量氣流卷入，在空中翩翩飛舞著。
「……好美。」
由紅轉黃、黃轉綠、綠轉藍──星靈能量不斷地變換顏色。
而在這些光芒的照耀下。
讓珍珠色頭發隨風飄揚的褐膚少女從玻璃棺材中緩緩起身。
「……始祖大人，能親眼與您見上一麵，實在是在下的榮幸。」
他對著少女單膝跪下，垂下脖頸。
始祖。
無庸置疑──雖然已經不複當年那般強大，但隻要看到她在清醒之際所釋放出來的玄妙星靈能量，任誰都不會懷疑她的身分。
「……………………」
少女站到假麵卿的麵前。
她披著一件破損嚴重的外衣，可以窺見底下纖細的身材和曬得黝黑的肌膚，而她的容貌也顯得極為稚幼。就外觀看來，她頂多隻有十三四歲左右吧。
這名始祖環視昏暗的地底湖一圈──
「……這裏是王宮的地底下嗎？」
「是的。」
他用力地點點頭。
假麵底下的嘴唇忍不住彎成新月的形狀。
為何挑在這個時候？
這名最強星靈使醒來的理由為何？
這些小事根本無關緊要。
對於一心想對帝國展開報複以及奪回當家葛羅烏利的月亮來說，實在沒有必要去一一解開始祖身上的謎團。
──隻須憑藉感情行事即可。
隻要能與她共享對帝國進行報複的「憤怒」情緒，一切便已趨於完美。
「請恕在下未於第一時間報上名號。我為佐亞家的代理當家，名為昂。」
「佐亞？」
「始祖大人的妹妹──初代大人擁有三名子女。而這三支血脈到了現代，已經分成了露家、佐亞家和休朵拉家，合稱三大血族。」
「────」
始祖閉上嘴巴。
她露出複雜且老成的表情，與那十餘歲的外貌很不相稱。
「……這些事都無所謂。」
「在下對此深感同意。對於始祖大人而言，現代的政體僅是些枝微末節的小事。」
假麵卿站起身子。
他對嬌小的少女行了一禮，隨即打了個響指。
「在下這就召集吾之血族，請讓我等作為始祖大人的手足──」
「不需要。」
「您的意思是？」
「…………」
任珍珠色頭發隨風飄揚的少女對假麵卿瞥了一眼。
「我一個人就行。我這就去將帝都燒────」
「等一下！」
一道楚楚可憐的喝叱聲響徹岩石遍布的地底湖。
緊接著一道腳步聲隨之傳來。
「……唔！」
看到金發少女氣喘籲籲地跑向此地，假麵卿暗自咂嘴一聲。
畢竟是規模如此驚人的地鳴聲。
雖然有人前來查探也不奇怪，但偏偏是最為棘手的對手率先趕至。
「嗨，怎麽啦，你為何如此氣急敗壞？」
假麵卿沒有表現出內心的焦躁之情。
他露出極其歡愉的笑容，迎接著對方的到來。
「────小愛麗絲？」
＝＝＝＝＝＝＝＝＝＝＝＝＝＝
二十分鍾前。
「……呼……唔……真是的，偏偏在這種時候出狀況！」
愛麗絲喘著大氣，沿著女王宮的階梯向下飛奔。
電梯故障了。
這座涅比利斯王宮是「星之要塞」。用以前往各處樓層的電梯不是透過電力，而是倚靠星靈能量；然而電梯突然故障了。
……整座城堡的星靈能量都不太平靜。
……就連帝國軍攻進此地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過這種狀況！
先前的地鳴聲發生之後才出現這些狀況。
在發生了彷佛要將地麵掀翻般的劇烈晃動後，流淌在這座王宮的星靈能量就受到了幹擾。
「……這真的是那個始祖所為嗎……女王大人！」
女王並不在此地。
她將第一時間的偵察任務交給女兒，自己則前往大廳坐鎮指揮。
所以──
自己說什麽都得盡速抵達現場。
「開什麽玩笑！豈能讓那種家夥再醒來一次！」
正因為曾經交手過，所以愛麗絲非常清楚。
始祖涅比利斯絕對不是皇廳的友軍，也不是這個國家的救世主。
她是被複仇情緒蒙蔽心靈的災難。
「我要消滅帝國。」
「我是魔女，而你們則是我的敵人。」
隻要能摧毀帝國，其他的事情都無關緊要。
就算會造成再多的犧牲，就算會讓與帝國無關的人們受到波及，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始祖涅比利斯就是如此殘忍的魔女。
……這樣做是不對的！根本大錯特錯！
……這不是本小姐所期盼的未來！
所以她要前去製止。
「磷……」
要是她能在這種時候陪伴在旁，自己肯定會放心許多。
愛麗絲緊咬下唇衝下階梯──
前往地下樓層。
她穿過隻允許王室成員進入的秘密通道。隨即展露在眼前的，是由粗糙岩層和閃爍著湛藍光芒的水潭所構成的空間。
──地底湖。
這是女王直接指定，用來再次封印始祖的地點。
就在她踏入這個空間的瞬間──
強烈的光芒和狂風四下飛竄，幾乎將愛麗絲豐沛的金發吹得朝天豎起。
「……這股氣流是怎麽回事！」
這是何等澎湃，而且充斥著強烈怒意的星靈能量。
就算再不情願，她也立即明白。
她知道這座地底湖發生了什麽事──不對，應該說她明白這裏發生了何等糟糕的大事。
「等一下！」
她以沙啞的嗓音大聲吼道。
「嗨，怎麽啦，你為何如此氣急敗壞？」
爽朗而宏亮的男性嗓音回蕩四周。
戴著麵具的男子張開雙臂，像是在歡迎氣喘籲籲的愛麗絲到來。
「────小愛麗絲？」
「……假麵卿。」
她瞪視著眼前的男子。
「這是你搞的鬼嗎？」
「我嗎？不不不，你誤會大了。這是出自始祖大人的個人意誌。」
假麵卿伸手指向玻璃製的棺材。
隻見少女讓珍珠色的頭發隨風飛揚，站在大量碎片的中央處。
（插圖008）
空洞──
少女展露出隻能以這種詞匯形容的冷淡神情看向自己。
「……始祖。」
為時已晚。
看到她已然起身的模樣，使得愛麗絲不禁咬下自己的臉頰內側。
「……好久不見了呢。」
「────」
始祖一語不發。
正當這麽想，不料她像是不把愛麗絲放在眼裏似的別開目光，用那雙沒穿鞋子的纖細腳掌踩在岩層上頭。
「唔！給本小姐慢著！」
愛麗絲大聲吼道。
這一句話的音量之大，甚至在地底湖形成了好幾道回音。
「始祖涅比利斯，本小姐不能讓你離開這裏！」
「…………」
褐膚少女停下腳步。
時間像是停止了一般──
在經過讓愛麗絲產生這般錯覺的一段時間後，少女才以極為懶散的態度轉頭看來。
「是你啊。」
「你能記住本小姐，著實是我的榮幸。就連你上次清醒時捅出了多大的簍子，本小姐也仍然記憶猶新。」
磷為了保護自己而受傷倒地。
中立都市艾茵則遭到大量的火星洗禮，宛如被戰火吞噬。
而當時的光景早已深深地烙印在愛麗絲的腦海之中。
「……你似乎打算前去摧毀帝國呢。」
「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麽動身的理由？」
「若隻是要摧毀帝國，本小姐並不打算出手阻攔。」
少女的身材比自己還要嬌小許多──
她看起來比妹妹更為年幼。盡管如此，光是被她那對冷若冰霜的眼眸凝視，就讓愛麗絲的背脊噴出大量的汗水。
少女的實力深不見底。
這小小的身軀之中，究竟抑製了多麽強大的力量以及多麽猛烈的怒火？
「我以現代的代理女王身分發言！始祖，你的憤怒無法為皇廳帶來未來。你為了毀滅帝國，甚至會不惜犧牲同伴們的性命！」
她緊握拳頭說：
「所以我們不需要你的力量。」
與最古老且最強的魔女發起對峙，讓愛麗絲感受到了強大的壓迫感。雖然巨大的壓力甚至讓愛麗絲感到喘不過氣，但她還是厲聲喊道：
「本小姐會用和你不同的方法，完成統一世界的大業！」
「────────」
漫長且深遠的沉默。
愛麗絲的聲音在地底湖的岩層間回蕩，最後宛如漣漪般消失。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的時間。
……呼……
從褐膚少女口中流泄出的，是毫無生氣的一聲歎息。
「消失吧，小丫頭。」
在這聲話語傳來的同時──
愛麗絲的視野被紅蓮之火所包覆。
2
帝國領土──
於第二十一都格拉司納哈特。
此時這輛特快車距離最終目的地帝都已來到不到一百公裏的範圍──
「啊～好累喔……」
隨著「砰」的一聲。
米司蜜絲躺在中央車站的長椅上，重重地籲了一口氣。
「不論包廂房本身怎麽舒適，要一整晚都在電車裏承受顛簸晃動，終究還是很不舒服呢……原來帝都這麽遠呀……」
「不是已經到了舉目能及的距離了嗎？」
陣站在長椅旁說道。
他瞥了一眼停在月台上的特快車。
「隻要從這座中央車站發車，接下來就能直達帝都了。」
「……奇怪？」
伊思卡漫不經心地聽著這段對話。
他忽地環視起車站月台，發現待在這裏的隻有自己、陣和米司蜜絲隊長三人。總是一同行動的音音和希絲蓓爾並不在場。
說起來就連璃灑也不在這裏。
「米司蜜絲隊長？我怎麽隻看到我們三個人而已？」
「啊～璃灑說她有事，已經走出中央車站了。她說會在發車之前趕回來。」
「那希絲蓓爾和音音呢？」
「……我……在這裏……」
隻見一臉蒼白的希絲蓓爾從特快車的車廂內現身。
她撐著音音的肩膀，雙腿有氣無力，看起來就像是受宿醉之苦的上班族。她拖著看起來隨時都要跌倒似的蹣跚步伐來到長椅處。
「…………我暈車了……啊，音音小姐，謝謝你照顧我。」
語畢，她便一屁股坐倒在長椅上頭。
順帶一提，長椅上已經有米司蜜絲隊長躺著了。
「唔呀！」
「啊……米司蜜絲隊長。你若是睡在這裏的話，會被別人壓到的，還請當心呀。」
「希絲蓓爾小姐！你都把屁股壓在人家鼻子上了，才來提醒人家嗎！」
米司蜜絲隊長彈起身子。
剛好就在這時，米司蜜絲的手提包裏傳來小小的通知聲。
「……奇怪？有人打給人家。」
是司令部打來的嗎？
不然就是離開中央車站的璃灑吧。米司蜜絲這麽猜測，將臉孔湊近通訊機螢幕──
「你好，我是米司蜜絲──」
『好慢，你們還沒到帝都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米司蜜絲高聲尖叫，整個人跳了起來。
她甚至嚇到險些把手中的通訊機扔出去。這也怪不得她，畢竟顯示在螢幕上的並不是人。
那是有著銀色毛皮的獸人。
由於被這樣的生物隔著螢幕凝視，米司蜜絲隊長會如此驚慌也在所難免。
「咦……呃……請、請問……呃？」
『……哈哈，嚇到你了嗎？梅倫的長相有這麽恐怖嗎？』
天帝詠梅倫根。
雖然被當成了恐怖的對象，但他似乎連米司蜜絲這樣的反應都感到有趣，表現出一副淘氣的模樣。
『希絲蓓爾公主有好好跟在你們身邊吧？』
「我、我就在這裏！」
原本頹坐在長椅上的希絲蓓爾登時睜大雙眼。
她將臉湊近米司蜜絲隊長的通訊機，惡狠狠地直瞪天帝。
「我不會躲也不會逃！我們已經來到離帝都很近的地方……那、那個，對啦，現在是在第二十二都嘎拉司瑪哈哈！」
「是第二十一都格拉司納哈特啦。你這不是根本沒對上嗎？」
「你、你吵死了啦，陣……比起這件事，天帝！」
『怎麽啦？』
「……磷應該平安無事吧？」
希絲蓓爾咬緊牙根。
「我聽說你想要我的力量。這是一場交易，我要求讓磷平安──」
『梅倫這就讓你看吧。』
「啥？」
螢幕上的畫麵驀地一變。
映在上麵的人影，從天帝變成了坐在天帝身旁的茶發少女。
「磷！」
『……希絲蓓爾大人。』
「磷，你平安無事吧！」
『……小的並沒有受到不當的對待。我以不離開這間房間作為條件，讓手銬也得以解開了……不過……』
被鏡頭拍攝的磷，對著希絲蓓爾咬緊牙關。
『……對於淪落成隻能信心喊話的立場，小的深感不甘。希絲蓓爾大人，請別在意我的狀況，隻須以您自身的安危為第一────』
『好，將軍。』
『嗄？喂！你這家夥！』
在希絲蓓爾和第九○七部隊的麵前。
被鏡頭拍攝的磷看似慌張地轉頭看向天帝。
『這下梅倫就連勝三十一局了呀。真是的，你真的隻會說大話呢。』
『你這家夥實在太卑鄙了！居然趁我和希絲蓓爾大人對話的時候動棋，你這樣也算是帝國的首腦嗎！』
『唉……真的隻會說大話呢。』
『你說什麽！那就再來一局！這次我一定要把你那張訕笑的臉弄得再也笑不出──』
「……磷？」
透過螢幕俯視俘虜的希絲蓓爾重重地歎了口氣。
她以有氣無力的表情說：
「……我已經知道你的俘虜生活過得還不錯了。列車差不多要開了，我這就掛斷了。請你常保這樣的活力。」
「咱就說啦～你根本就不用擔心對吧，希絲蓓爾公主？」
來者一手拿著碳酸果汁這麽說。
隻見璃灑踩著悠閑的步伐逐漸走近。
「啊啊，已經可以掛斷嘍。畢竟你應該已經知道俘虜現在過得很好了。」
「……是呀。她真的精力充沛，連我都看傻了眼呢。」
希絲蓓爾將通訊機丟還給米司蜜絲，然後歎了口氣。
「我想拋下磷回皇廳了。」
「你回去的話，咱會很難交代耶。總之就是這樣，來這邊、來這邊。」
璃灑揮了揮手。
她手指的方向……並不是停靠在月台上的特快車，而是位於月台底側的閘門。
「咱去租了台車，接下來就請改搭咱的車吧。」
「咦？這是怎麽一回事？」
希絲蓓爾沒理會米司蜜絲的抗議，看向璃灑的目光多了幾分敵意。
「我們不是要前往帝都嗎？隻要搭上這班特快車，再過幾小時就能抵達了吧？」
「是這樣沒錯啦。」
「……你打算用那台出租車把我綁走嗎？」
「啊哈哈，你又把話講得這麽難聽。」
璃灑愉快地揮揮手。
「咱們的目的地當然是帝都啦，隻是咱有個地方想先去繞繞就是了。」
「要去哪裏？」
「…………」
──嘻嘻。
天帝參謀的嘴唇露出像是在惡作劇般的笑容。
「你還記得將你囚禁起來的瘋狂科學家凱賓娜嗎？」
「我怎麽可能忘得了呀。」
「如果咱說那個女人還有其他研究所呢？」
「……你說什麽！」
「咱會在車上做說明。哎呀，小伊也別露出這麽嚴肅的表情嘛。陣陣、小音音和米司蜜絲也一樣。」
這麽說完，璃灑便意氣風發地朝閘門外側走去。
「……這、這下該怎麽辦？」
「還有什麽怎麽辦。」
聽到希絲蓓爾的低聲求助，陣以死心的口吻回答：
「看來在抵達帝都之前，我們得當個跑腿小弟了。反正這八成又和天帝的命令有關，就算稍微浪費一些時間，天帝大概也不會生氣吧。」
「……老實說除了營救磷之外，我對其他事情都不感興趣。」
希絲蓓爾交抱雙臂說：
「但那個女人若是還有其他研究所（巢穴），我也會坐立難安。那個女人的研究是在褻瀆星靈，身為皇廳公主的我絕不能坐視不管，得將這些地點破壞得灰飛湮滅，澈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執行麵就交給伊思卡去做了。」
「我去做嗎！」
「我又不擅長動粗，隻能拜托你了。」
「……還真會使喚人耶。」
「好了，我們走吧！」
希絲蓓爾瀟灑地邁步。
伊思卡則追著她那頭輕柔甩動的粉金色長發，然後穿過車站閘門。
過了一個小時──
在六人座的大型出租車後座上。
「……叫璃灑的女人。」
「怎麽啦，希絲蓓爾公主？」
「研究所究竟座落在這鎮上的何處？我們已經在車子上顛簸搖晃了一個小時以上，但周遭盡是些高樓大廈不是嗎？」
「大概是用大廈做掩護吧？咱猜應該是窩藏在這類建築物裏麵吧？」
「你說『猜』……」
「咱也是剛剛才收到通知嘛。啊，小音音，再往前開一百公尺左右的路口右轉。」
璃灑坐在副駕駛座上。
她讓音音負責駕駛，自己則協助導航前往目的地。
「喏，米司蜜絲，你還記得嗎？你們找到的那間瘋狂科學家凱賓娜的研究所，地下樓層裏不是有很多看似可疑的機械裝置嗎？」
「啊，嗯！但我們當時忙著搜索希絲蓓爾小姐，所以沒空理會呢。」
「還好你們沒去碰。那些裝置似乎設下了若是輸入的密碼錯誤，就會直接把整間研究所炸掉的機關。」
「噫……！」
「如此這般，咱派出帝國軍最精銳的情報部隊，小心翼翼地花了一整個晚上，才總算挖出了其中的情報。然後──」
「找出了其他研究所的位置，於是便成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對吧？」
陣看著車窗外的風景說。
強風從半開的車窗吹了進來，將他向後梳理的頭發吹得左右搖晃。
「可是啊，使徒聖大人。其他方麵的情報呢？那間研究所究竟危不危險，應該也還隻是止於推測的階段吧？」
「────」
「喂！」
「大概相當不妙。」
「……唔！」
陣皺起眉頭。
這是因為璃灑的用字遣詞雖然和平時一樣輕佻，語氣中卻帶著反常的「重量」。
「使徒聖大人啊，這是什麽意思？」
「哎呀，小伊。還好有你在呢。」
璃灑透過車裏的後照鏡──
將目光投向副駕駛座後方的座位。
「有個可靠的戰力作陪真好。咱雖然是使徒聖，但其實不怎麽擅長戰鬥呢。」
「……我倒是覺得一點也不好。」
「唉呀？這是為什麽呢？」
「…………」
答案可想而知。
需要使徒聖等級的戰力，而且還是璃灑一人難以應付的強大敵人在等著我方上門。
璃灑的「不妙」指的就是這麽回事。
包含米司蜜絲和音音──
甚至連不屬於帝國士兵的希絲蓓爾都閉緊嘴巴，透露出濃濃的緊張情緒。
……不過到底是什麽東西在嚴陣以待？
……難道說那個瘋狂科學家還開發了其他武器嗎？
將人類轉化為「魔女」的研究。
將人類轉化為「墮天使」的研究。
以及稱之為人造星靈的「卡塔力斯科之獸」。
意思是還有什麽東西會出現嗎？就連身為天帝參謀的璃灑都會警戒的存在。
「……看來不會是什麽正經事啊。」
陣有些忌憚地咂嘴一聲。
「所以，使徒聖大人？那個研究所到底位在哪裏？」
「已經近在咫尺嘍。啊啊，小音音，拐過這個路口後繼續往前開，你直行個一百公尺左右就到嘍。」
「嗯……咦？這、這是什麽狀況！」
在打算於路口左轉的時候，音音用力踩下煞車。
接著車子迅速停下。
真是千鈞一發。要是音音再晚個幾秒才踩下煞車，這輛車就要撞上帝國軍設置的路障了。
「是、是帝國軍！」
希絲蓓爾發出慘叫，而他們的麵前則是散發著肅殺氣息的鐵網圍籬。
除此之外，還有手持反星靈盾牌的帝國軍武裝部隊。他們以數十人為單位，將這一帶包圍得水泄不通。
「好啦、好啦，希絲蓓爾公主。沒必要這麽緊張啦。這些士兵隻是來驅趕人群，主要是要攆走那些看熱鬧的民眾和采訪記者。」
璃灑以瀟灑的身法跳下車。
由於她招了招手示意眾人跟上，伊思卡等人也跟著下車。
「……嗚嗚，我真的得下車嗎？」
「不、不會有事的啦，希絲蓓爾小姐……大概吧。」
希絲蓓爾顯得畏畏縮縮。米司蜜絲雖然握住她的手，但她的笑容也同樣有些抽搐。
帝國士兵雖然是她的同僚，但現在的米司蜜絲已經是一名魔女。要是被帝國士兵所配戴的星靈能量檢測器查到──
「好啦～讓各位久等了。」
璃灑本人散發著彷佛能吹跑伊思卡一行人內心陰鬱的快活氣息，朝著武裝部隊走去。
「隆德爾隊長，與司令部做過聯係了嗎？」
「是的！針對工廠的包圍已十分完備，亦設置了監視攝影機，我們不會讓任何一隻蟲子逃出來的！」
被指名的隊長敬禮說：
「一樓後門已於十時二十分完成開鎖。屬下亦派遣了部下待命，隨時都能發起攻堅。」
「嗯，辛苦啦。關於這幾位呢──」
璃灑瞥了一眼在場的武裝部隊，同時朝己方使了個眼色。
「他們是要和咱一起攻堅的調查班，是隸屬機構第三師的第九○七部隊。他們在尼烏路卡樹海擊退了那個冰禍魔女，實力並不是蓋的。」
「遵命。」
幾十名武裝部隊的視線集中到己方身上。
伊思卡、陣、音音和米司蜜絲隊長雖然身穿便服，但隻要出示帝國軍方身分證，想必就能證明自己的所屬單位。
「璃灑大人，這位少女是？」
「唔唔！」
遭到帝國軍隊長低頭俯視，魔女公主的雙肩為之一顫。
「就屬下看來，這位似乎並不是隸屬於帝國軍呢。」
「嗬嗬，隊長。你很在意對吧？」
璃灑以親昵的動作搭上忐忑不已的希絲蓓爾肩膀。
接著以頑皮的口吻宣布：
「這可是超級機密喔。這孩子其實是天帝陛下的孫女──希絲蓓爾小姐。」
「什麽！」
「～～～～～～～～～～～～唔唔！」
隊長睜大雙眼。
而他麵前的希絲蓓爾本人，則是整張臉漲紅得宛如熔岩。
「無、無禮之徒！誰、誰是那種毛絨絨怪物的……唔咕！」
「好啦～孫女大人。您的嗓門有點太大喲。」
璃灑伸手堵住希絲蓓爾的嘴巴。
「你是天帝的孫女，會在五年後受到帝國軍司令部的推薦參軍。這回便是為了不負眾望，而來到現場做實地演練。身為天帝參謀的咱之所以會來這裏出差，也是為了擔任你的指導員。」
「…………」
「很好，乖孩子。請您就保持這樣安靜一會兒喔。」
摀住希絲蓓爾嘴巴的璃灑拋了個媚眼。
「就是這樣啦，隊長。天帝陛下將來會推薦她進入司令部，而陛下則是命令了咱，要她趁這段期間多去現場累積些相關經驗。」
「原、原來有這樣的內情！是屬下失禮了！」
隊長和其部下們連忙向後退開。
封鎖道路的武裝部隊們宛如被一分為二的大海，分別朝左右退去。
「那麽各位，咱們要開始冒險啦。」
「……我之後會好好數落你一頓的。」
希絲蓓爾像是在自言自語般這麽低喃後，隨即跟著璃灑的腳步前行。
而第九○七部隊也緊跟在後──
「讓咱們聊些往事吧。」
一行人行走在被路障包圍的道路上。
走在最前麵的璃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這麽開口說：
「這個國家的帝都，曾在一百年前被作亂的始祖涅比利斯焚燒殆盡，而其周遭的都市也受到了嚴重的波及。」
「……怎麽突然聊起這種事？」
希絲蓓爾以尖銳的口吻回應：
「你是想主張一百年前的帝國是受害者嗎？你若是想這麽主張，歧視我們這些星靈使在先的還不是帝國──」
「但還是有東西留下來了。你覺得是哪些東西留下來了？」
「？」
「那是受到戰火洗禮，之後便再也無法運作的大量工廠。現在的帝都雖然已煥然一新，但隻要離開帝都一段距離，就能看到無人清理的古老廢棄工廠和其腹地。」
視野驀地變得廣闊。
沿著路障包圍的方向往前走去，便看到一處開闊的空地。
「呃……璃灑？」
廢棄工廠。
米司蜜絲指著貼在水泥外牆上的「預計拆除」的標語，疑惑地皺起臉龐。
「這座大廈似乎很快就要被拆除了耶。這裏如果是重要的研究所，應該就不會拆掉了吧？」
「然而瘋狂科學家的電腦裏麵，記載著這棟大樓的地址。」
璃灑在長滿野草的腹地中前行──
前往建築物的後門。
雙開式的門扉呈現扭曲的樣貌遭人打開。之所以聞得到少許的火藥味，想必是因為固守在門口的武裝部隊曾用火藥破門所致。
「順帶一提，根據司令部的調查，這座工廠早在超過十年前就收到『預計拆除』的公文。」
「……咦？」
「維持廢棄工廠的樣貌置之不理，就能當作很不錯的掩護吧？」
眾人前往空蕩蕩的廢棄工廠內部。
這裏和凱賓娜當成基地的宅邸不同，由於有從天花板灑下的陽光，內部明亮得讓人驚訝。
而內部空無一物。
與其說是工廠，不如說是一處占地廣闊但乏人問津的倉庫。
「……那個，這裏什麽都沒有呀？」
希絲蓓爾俯視布滿塵埃的地板。
「我被關押的地方可是有相當大量的電腦，以及擺設了一整列、持續發出星靈能量的可疑機械爐呢。」
「就讓咱見識一下你的本事吧，希絲蓓爾公主。」
璃灑取出通訊機。
她盯著與司令部往來的電子訊息（郵件）說道：
「從今天算起的四十三天前的淩晨兩點，我們剛才路上經過的監視攝影機，拍到了疑似瘋狂科學家的人影走入這座工廠的景象。」
「…………」
「咱這邊可以鎖定出精確的時間，這樣應該就能重現當時的光景了吧？」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魔女公主按住自己的胸口。
她從上而下地連續解開三顆鈕扣，撕掉貼在鎖骨正下方的貼紙──一道淡淡的星靈光芒隨即在空曠的工廠裏擴散開來。
「──星星啊。」
宛如投影機般的光芒照向虛空，描繪出一道人影。
是剛才提及──遭人目擊走入這座工廠的女人。
「讓我看看你的過去吧。」
「我等很久了。」
女研究員凱賓娜。
她的樣貌與眾人於遠東阿爾托利亞轄區相見時相同，留著一頭看似多年缺乏梳理的蓬亂胭脂色長發，肩上則披著白袍。
若是借用璃灑的話語，那她就是「四十三天前」的凱賓娜。
「……老實說，我實在不想再看到她的臉孔。」
希絲蓓爾咬緊下唇。
期間燈之星靈也持續讓影像向前推進──
接著映照出來的，是看似物流業者的兩名男子。
在凱賓娜的手勢指示下，這對二人組接連將巨大的貨櫃搬進工廠內部。
「要小心點搬啊。這些都是珍貴的器材，要是不小心摔到地上，就用你的身體充作實驗樣本來還……不，沒事，這隻是我在自言自語。」
「往這裏走。」
……喀咚！
就在凱賓娜將手指向工廠牆壁之後，牆壁忽然凹陷下去。
這是一麵雙層的牆壁。
夾在兩片牆麵之中的隱藏空間裏，有一道通往地下的階梯。
「哦～這樣的力量的確很方便呢。」
璃灑的唇間迸出讚歎之詞。
她來回比對著眼前的影像和希絲蓓爾本人。
「唉呀，這可真是恐怖啊。要是有這麽方便的情搜能力，那就是待在涅比利斯皇廳，恐怕也會落得被眾臣敬而遠之的立場吧？」
「────」
「唉呀，是我失言了。」
璃灑吐了吐舌頭。
「無論如何，辛苦你了，希絲蓓爾公主。接著換小伊啦，把這麵牆──」
不須她多加提醒。
伊思卡默默抽出黑鋼之劍，將牆壁劈斬開來。
隔間牆碎裂一地。
在牆麵如瓦礫般崩落後，牆後隨即出現通往地下的階梯。
一切都如影片所播映的一樣。
「好啦，咱們走吧。」
璃灑踩著很有節奏的步伐走下階梯。
希絲蓓爾緊跟在後，而第九○七部隊則是後續跟上──
然後來到了被螢幕填滿的一處大廳。
伊思卡等人一踏入這間大廳，便發現牆壁的所有空間都被大大小小的螢幕所填滿。
其總數約有數百──不對，說不定超過一千。
無論是天花板還是四周的牆壁，全都貼滿了大量螢幕而看不見牆麵。
所有螢幕全都處於開啟的狀態。
每一台螢幕都從上到下流瀉著綠色的代碼瀑布。
「這可真是不尋常。我們在遠東阿爾托利亞看到的研究所可沒這樣的設施啊。」
「……是啊。」
聽到陣的低喃，伊思卡也輕輕點頭回應。
這裏是怎麽回事？
……不是星靈研究所嗎？
……這和之前在凱賓娜那邊看過的研究大廳完全不一樣。
「這裏設置著巨大的機械爐──」
「而機械爐裏則溢出淡淡的藍綠色光芒。」
一行人所見過的凱賓娜研究所，從地底的星脈噴泉汲取星靈和星靈能量，並灌入機械爐使之增生。
這裏卻大不相同。
不僅看不到相似的機械爐，連一條輸送管也看不見。
隻見無數螢幕布滿牆麵，從中延伸出的電纜像是樹根一般複雜地交錯纏繞，一路延伸到地板上頭。
「……這裏該不會是觀測所吧？」
低喃聲。
音音仰望最為巨大的一台螢幕，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璃灑小姐，音音我可以碰這邊的鍵盤嗎？」
「小音音，可以喔。」
「那麽……」
音音運指如風，在鍵盤上迅速地敲打一番。
她交雜輸入指令和程式碼，在送出數十行伊思卡完全看不懂的字碼後──
『第七十九次報告。』
在伊思卡一行人的頭頂上方。
宛如電影院布幕般的巨大螢幕所展露的報告內容是──
「致八大使徒──」
「已將再現星之民的■■實驗樣本送交上去。」
「……這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在曆經實驗體v的魔女化和實驗體e這個例外之後，我的假設終於證實了九成。」
「也就是人與星靈的統合之假說。」
「寄宿了星靈的人類被稱之為『魔女』或是『魔人』。」
「這雖是百年前就眾所周知的事實，但根據我的調查，就在四十七年前，於卡塔力斯科汙染地采取到的星靈能量之中，含有某種不純物質。」
「那是看似星靈，卻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這東西的特殊之處，在於能寄宿在已然寄宿了星靈的人類身上，也就是引發雙重寄宿。遺憾的是，適合讓它寄宿的對象並不多。」
「成功適應者似乎能獲得比尋常魔人、魔女更為強大的力量。」
「但取得力量的代價，是會轉化為異形般的姿態。」
「那就是被我稱為『實驗體』的人們。這真是耐人尋味。」
「……這是……」
陣仰望浮現於螢幕上的文字皺起眉頭。
「休朵拉家那個叫碧索沃茲的怪物的真麵目嗎？她並不是寄宿了星靈，而是寄宿了並非星靈之物……所以才會變成那種模樣……？」
「……音音我也是這麽理解。」
音音以細若蚊鳴的音量回應並點了點頭。
至於她身旁的米司蜜絲隊長和希絲蓓爾，則是連眨眼的時間都感到可惜似的仰望著螢幕僵住身子。
在場眾人之中唯一還保持冷靜的隻有──
「璃灑小姐。」
「嗯？小伊，怎麽啦？為什麽露出那麽可怕的表情？」
璃灑回頭瞥了他一眼。
「想問咱什麽事？」
「……璃灑小姐，您對這螢幕上的資訊了解多少？」
「到這裏為止都還是知道的。不管是咱還是天帝都一樣。」
會被她轉移話題──
伊思卡原本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天帝參謀卻老老實實地點頭承認。
「咱想知道的是接下來的部分。」
「……接下來？」
「就是這樣，小音音。喏，快往下翻！快！」
在璃灑的催促下，音音隻回了句：「好、好的。」接著慌張地將身子轉向鍵盤。
她和剛才一樣，又輸入了一些指令後──
「……我將這些現象歸類如下。」
「人類＋星靈＝一般而言的星靈使。」
「人類＋星靈＋『例外之物』──若是加上第三項要素，原為星靈使的人類，就會轉化為新的姿態。」
「像魔女碧索沃茲就屬於這類範疇……不過……」
「就現階段的研究來說，她遠遠不及這三名完全契合之人。」
「天帝詠梅倫根＝星靈＋星球的防衛意識。」
「始祖涅比利斯＝星靈＋星球的迎戰意識。」
「實驗體伊莉蒂雅＝星靈＋■■（星之民戒慎恐懼地稱為『大星災』之物）。」
「繼續研究吧。」
「得追上那三人才行。尤其是伊莉蒂雅正在和那個進行完美的融合。她正逐漸轉變為這顆星球、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名魔女。」
「……得繼續調查卡塔力斯科汙染地才行。」
「已獲得『v』、『e』、『l』、『a』、『p』、『n』、『o』、『w』的全員認可，也已經檢測出好幾處■■的沉眠之處──滿天繁星之都的座標。原定於五年後傳送過去的計畫必須加快……」
隨著「噗滋」的一聲，畫麵被關閉了。
原本顯示出來的「報告書」就此消失，螢幕上再次流瀉出不知意義為何的代碼瀑布。
「……這應該就是報告書的全貌了吧。」
米司蜜絲隊長戰戰兢兢地開口說：
「雖然看到碧索沃茲這個名字，就能曉得這些人和太陽有所勾結，但總覺得還有隱情……畢竟連天帝和始祖的名字都被提及了呢。不過最後幾個英文字母就讓人一頭霧水了。吶，璃灑小姐，你說想知道的事情──」
「咱找到嘍。」
「咦！」
「比特根修勒、艾汀埃奴、盧克雷宙斯、阿雷丁、普羅梅斯迪烏斯、諾巴拉修坦、歐凡，以及懷茲曼。」
她像是在吟唱詩歌似的滔滔不絕。
看向米司蜜絲的璃灑輕輕地點了點頭。
「就是這麽回事喔，米司蜜絲。」
「是怎麽回事呀？」
「是八大使徒的第一個字母喲。v、e、l、a、p、n、o、w，這與剛才映照在螢幕上的決策者們的英文字母是一樣的對吧？」
「……………………咦？」
「這就是咱和天帝想知道的其中一件事情。遠道而來總算沒白費呢。」
璃灑輕巧地轉過身子。
她像是在表示已經不用再找這裏似的背對著巨大的螢幕。
「剛才的報告也提到了吧？天帝陛下之所以會變成那副身姿是有理由的。然而，那並非天帝陛下所期盼的樣貌。所以陛下為了不讓同樣的悲劇發生在別人身上，才會在帝國境內禁止一般人研究星靈。」
「……咦！」
「你應該感到很意外吧，希絲蓓爾公主？」
天帝參謀低頭看向希絲蓓爾。
「帝國境內之所以禁止研究星靈，是因為帝國將星靈視為邪惡之物──皇廳大概是這麽大肆宣揚的對吧？」
「……你、你難道打算否認嗎！」
「天帝陛下可從未說過這種話喔。」
璃灑像是感到可笑似的聳了聳肩。
「不僅禁止民間機構研究星靈，帝國唯一的星靈研究機構奧門也受到天帝直接管控，還被限製了星靈的研究範圍，這些措施都是為了避免當時的悲劇再次上演。」
「可、可是凱賓娜的這項研究又該怎麽解釋！」
「是對天帝陛下的背德之舉。」
「……唔！」
希絲蓓爾倒抽一口氣。
從璃灑的唇間所迸出的話語，帶著一股冷冽至極的怒意。
「多虧那些英文字母，咱這下總算明白誰是幕後黑手了。那八個人總是把狐狸尾巴藏得很好呢。不過如此一來，咱就掌握到了確實的物證，接下來隻要抓出這些檔案帶回帝都……」
『──已經結束了。』
摻雜著雜訊的說話聲回蕩在大廳之中。
在眾人仰望的巨大螢幕中，原本傾瀉而下的文字驟然消失，緊接著從中浮現近似人影的一團剪影。
那道人影從螢幕中爬了出來。
『璃灑、皇廳的魔女希絲蓓爾，還有黑鋼後繼伊思卡，你們是到不了帝都的。這座冰冷的地下室就是你們的終點站。』
「什麽！」
「哎呀，小伊應該已經見怪不怪了吧？你不是透過帝國議會的螢幕見過他了嗎？」
「……咦？」
「他是八大使徒之一。不過，咱也是頭一次見到他爬出螢幕的樣子啦。」
璃灑眼鏡底下的雙眼眯細如針。
宛如幽靈般帶著殘影的程式影像於半空中浮現。凝視這道人影的璃灑，其視線之中並不帶有任何一絲的好感。
「從聲音判斷，你應該是盧克雷宙斯先生對吧？居然特地從帝國議會出差至此，代表咱挖到的這份資料確實舉足輕重呢。」
『正是如此。』
「哦？想不到你居然坦承得如此乾脆。」
『對你隱瞞資訊也隻是白費功夫。你既然有聞一知十的腦袋，肯定能從這份報告書上推敲出許許多多的情報吧。』
「所以你才急著現身消滅證據？」
『我要消滅的不是證據，而是目擊者（你們）啊。』
唰──
伊思卡聽到這句話，感覺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惡寒自脖頸竄過背脊。
八大使徒。
執掌帝國政治、軍事和一切的最高層首腦。
……我這下明白了一件事。
……在台麵下，天帝和八大使徒是彼此對立的立場，而且這樣的對立打從一開始就存在！
八大使徒一直伺機暗算天帝。
所以身為天帝參謀的璃灑才會為了掌握證據來到這裏。
「哎呀，八大使徒（盧克雷宙斯）先生呀。可以讓咱打岔一下嗎？」
像是感到很無奈似的──
目光依舊銳利的璃灑聳了聳肩。
「雖然你卯足了勁跑來這裏，但憑你這般由數據拚湊而成的尊容，是不是有些力不從心呢？說起來，你們一百年前就因為肉體老化的關係，早就舍棄了肉身吧？」
『我等的靈魂即將再次降臨於現世。』
轟！
在八大使徒的數據體後方。
原本貼滿整麵牆壁的螢幕，像是雪崩般接連滑落在地。顯露出來的平滑牆壁，則是朝著左右兩側崩裂開來。
從牆後現形的──
是噴發出蒸氣的巨大機械爐。
「伊思卡！這和凱賓娜宅邸地下的機械爐是同樣的東西！」
「……是啊。」
希絲蓓爾擺出備戰姿勢，她身旁的伊思卡也抽出了星劍。
機械爐正噴發出蒸氣。
帶有星靈能量光芒的彩色蒸氣看起來如夢似幻，從巨大的機械爐疾竄而出。
其中有著某種東西。
『這是殲滅物體的後續作品。』
機械爐碎裂開來。
厚重的金屬外殼從內側向外迸飛，濃烈蒸氣的後方則發出近似地鳴的腳步聲朝己方接近。
「是野獸？不對……是機械兵嗎！」
『若是借用凱賓娜的說法，這算是半靈半機的巨星兵。這是用上了大量的星體零件取代機械零件，藉以組裝而成的兵器。』
這是以雙腳步行，「宛如生物一般的機械」。
雖然是機械，卻有著蛇鱗一般的滑溜感。
雖然是機械，其腿部卻打造成肌肉發達的外型，粗獷如獅。
它甚至還在呼吸。就像動物在呼吸那般，它的全身有節奏地上下起伏，而呼出飽含星靈能量的蒸氣時，看起來更是與生物別無二致。
『八大使徒（我等）已於百年前舍棄了肉身，而化為電腦生命體的八大使徒，一直尋求著足以承載的容器。』
八大使徒的數據體消失。
而在短短一瞬之後──
機械兵的雙眼便綻放出強烈的光芒。
『這就是我等追求的容器，是承載著八大使徒靈魂的巨星兵啊。』
若要簡單以一句話加以描述，這便是一架「銀色的殲滅物體」。
從機械零件的縫隙間噴出蒸氣的巨人，宛如真正的人類般張開雙臂。
『剩下的就隻有能源問題了。』
「哎呀，真意外。八大使徒閣下都已經變成如此威武的模樣了，居然還別有所求嗎？」
『星靈能量不夠。』
八大使徒──
操控巨星兵的靈魂以顫抖的嗓音說：
『自百年前便是如此。為了啟動這架巨星兵，我等所追求的是超越了蒸氣或電力等既存能源的嶄新可能性，也就是「星靈」……然而，我等總算找到超越星靈的力量！』
「……哦……」
璃灑挑起單邊的眉毛。
「天帝陛下也說過這些事呢。不過，那玩意兒應該是不管出動多少人，都沒辦法好好駕馭的悍馬吧？」
『就看要怎麽用。沉眠在這顆星球中樞的那個，正是我等所追求的終極能源。畢竟，那可是連瘋狂科學家都不敵誘惑的存在啊。』
「所以？你們想用那樣的力量對天帝陛下發起叛亂嗎？」
『星靈的時代很快就要結束了。』
腳步聲搖撼著地底。
巨星兵將腳下的螢幕踩成碎末，並且仰起上半身。
『就告訴你瘋狂科學家在這裏的其中一項研究吧。那就是「封閉星靈」的實驗。魔女，你可明白？』
「唔？」
被點名的希絲蓓爾擺出備戰姿勢。
「……你想說什麽？」
『星靈會寄宿在人類身上，而不會寄宿在鋼鐵一類的無生命體上。然而不寄宿在鋼鐵上，就無法產生驅動這架巨星兵的能量。不過，其實不需要讓星靈寄宿於他物，隻要強行將之封閉即可。這台機械的內側正封閉著星靈啊。』
「……難道殲滅物體也一樣嗎！」
『正是。那是用以測試拿星靈作為動力來源的初期實驗。』
星靈有穿透鋼鐵的性質。
既然如此，隻須設計出能封住星靈的牢籠即可。
『為了逃出牢籠，星靈會持續放出能量，我等則利用這股力量啟動巨星兵。若要說我這番談話有什麽用意──』
地板崩裂開來。
大廳的四個角落相繼碎裂，接著有黑褐色外型的高塔宛如穿出地麵的植物般高高升起。
『就是要說明這裏也設置了同樣的機關。』
──偽裝結界「星之中樞」。
大廳內部出現了變化。
從機械爐中噴出的蒸氣並沒有竄向天花板，而是在大廳裏呈漩渦狀來回盤旋。
『這是重現那個始祖當年逃出帝國時所使用的「遮掩星靈」的結界，你們就當作可以阻絕星靈的絕緣區域吧。像這樣包覆這座大廳後，星靈能量既不會向外泄漏，也無法進入其內。』
「……哦，原來如此。準備得倒是挺周到的呢。」
璃灑環顧大廳。
四座高塔矗立在大廳的四個角落，塔頂正釋放著宛如電光般的光芒，而這些光芒包覆住整座大廳。
這就是用以封閉星靈的結界吧。
「星靈能量滲透不到牆壁外頭。換句話說，天帝陛下沒辦法察覺到咱們這裏發生的異狀？」
『沒錯。天帝的嗅覺能聞出星靈的紛擾對吧？』
這座結界的用途，在於將「氣味」澈底隔絕。
由於「強大星靈術的反應」這樣的氣味無法泄漏出去，因此就連天帝也無從察覺發生在這處地下室的戰鬥。
換句話說，他也無法得知八大使徒在暗地裏的行動。
『黑鋼後繼伊思卡，有勞你在尼烏路卡樹海擊退冰禍魔女。』
「唔！」
『然而，你在不知不覺中過於接近世界的核心，這就是你犯下的罪。』
八大使徒宣告。
『接著是皇廳魔女希絲蓓爾，我已從塔裏斯曼口中得知你的事。他說你的力量能為我們的計畫帶來極大的幫助。』
「……你說什麽！」
『然而你卻決定協助天帝追查百年前事件的真相，這就是你犯下的罪。然後最後是天帝參謀璃灑──』
巨星兵看向腳邊──
看向與之相較顯得極為渺小的人類。
『你迄今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
「是是是。所以？咱犯了什麽罪呢？」
『你沒有選擇八大使徒，而是與天帝站在同一陣線。八大使徒直到最後一刻都還在期待你會背叛天帝加入我等。』
「哈！」
天帝參謀大笑出聲。
「不好意思，綜觀天上天下，咱隻願意效忠天帝陛下一人。一旦知曉那毛絨絨的尾巴撫摸起來有多麽舒適，就會澈底打消背叛的念頭喔。」
『真是忠臣的楷模啊，天帝參謀。』
八大使徒的死刑宣告響徹地底大廳。
『這裏就是你們的終點站，就讓你們的生命回歸於這顆星球吧。』
始祖涅比利斯。
過去曾將帝都化為火海，最古老且最強的星靈使。
帝國雖然畏稱星靈使為魔女，但有資格冠上大魔女這個稱呼的人物，僅僅隻有始祖一人。
「……這是為了毀滅帝國而生，世上最為激烈的憤怒之火。」
假麵卿的聲音因壓抑不住的喜悅而顫抖，同時仰望頭頂上方。
那實在是──
實在是太過突然發生的事。
在發生了讓地底湖為之震蕩的地鳴之後，假麵卿眼前的「少女」便醒轉過來。
「……始祖大人。」
玻璃棺材碎裂一地。
這些碎片宛如隨風紛飛的紙屑般，被強大的星靈能量氣流卷入，在空中翩翩飛舞著。
「……好美。」
由紅轉黃、黃轉綠、綠轉藍──星靈能量不斷地變換顏色。
而在這些光芒的照耀下。
讓珍珠色頭發隨風飄揚的褐膚少女從玻璃棺材中緩緩起身。
「……始祖大人，能親眼與您見上一麵，實在是在下的榮幸。」
他對著少女單膝跪下，垂下脖頸。
始祖。
無庸置疑──雖然已經不複當年那般強大，但隻要看到她在清醒之際所釋放出來的玄妙星靈能量，任誰都不會懷疑她的身分。
「……………………」
少女站到假麵卿的麵前。
她披著一件破損嚴重的外衣，可以窺見底下纖細的身材和曬得黝黑的肌膚，而她的容貌也顯得極為稚幼。就外觀看來，她頂多隻有十三四歲左右吧。
這名始祖環視昏暗的地底湖一圈──
「……這裏是王宮的地底下嗎？」
「是的。」
他用力地點點頭。
假麵底下的嘴唇忍不住彎成新月的形狀。
為何挑在這個時候？
這名最強星靈使醒來的理由為何？
這些小事根本無關緊要。
對於一心想對帝國展開報複以及奪回當家葛羅烏利的月亮來說，實在沒有必要去一一解開始祖身上的謎團。
──隻須憑藉感情行事即可。
隻要能與她共享對帝國進行報複的「憤怒」情緒，一切便已趨於完美。
「請恕在下未於第一時間報上名號。我為佐亞家的代理當家，名為昂。」
「佐亞？」
「始祖大人的妹妹──初代大人擁有三名子女。而這三支血脈到了現代，已經分成了露家、佐亞家和休朵拉家，合稱三大血族。」
「────」
始祖閉上嘴巴。
她露出複雜且老成的表情，與那十餘歲的外貌很不相稱。
「……這些事都無所謂。」
「在下對此深感同意。對於始祖大人而言，現代的政體僅是些枝微末節的小事。」
假麵卿站起身子。
他對嬌小的少女行了一禮，隨即打了個響指。
「在下這就召集吾之血族，請讓我等作為始祖大人的手足──」
「不需要。」
「您的意思是？」
「…………」
任珍珠色頭發隨風飄揚的少女對假麵卿瞥了一眼。
「我一個人就行。我這就去將帝都燒────」
「等一下！」
一道楚楚可憐的喝叱聲響徹岩石遍布的地底湖。
緊接著一道腳步聲隨之傳來。
「……唔！」
看到金發少女氣喘籲籲地跑向此地，假麵卿暗自咂嘴一聲。
畢竟是規模如此驚人的地鳴聲。
雖然有人前來查探也不奇怪，但偏偏是最為棘手的對手率先趕至。
「嗨，怎麽啦，你為何如此氣急敗壞？」
假麵卿沒有表現出內心的焦躁之情。
他露出極其歡愉的笑容，迎接著對方的到來。
「────小愛麗絲？」
＝＝＝＝＝＝＝＝＝＝＝＝＝＝
二十分鍾前。
「……呼……唔……真是的，偏偏在這種時候出狀況！」
愛麗絲喘著大氣，沿著女王宮的階梯向下飛奔。
電梯故障了。
這座涅比利斯王宮是「星之要塞」。用以前往各處樓層的電梯不是透過電力，而是倚靠星靈能量；然而電梯突然故障了。
……整座城堡的星靈能量都不太平靜。
……就連帝國軍攻進此地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過這種狀況！
先前的地鳴聲發生之後才出現這些狀況。
在發生了彷佛要將地麵掀翻般的劇烈晃動後，流淌在這座王宮的星靈能量就受到了幹擾。
「……這真的是那個始祖所為嗎……女王大人！」
女王並不在此地。
她將第一時間的偵察任務交給女兒，自己則前往大廳坐鎮指揮。
所以──
自己說什麽都得盡速抵達現場。
「開什麽玩笑！豈能讓那種家夥再醒來一次！」
正因為曾經交手過，所以愛麗絲非常清楚。
始祖涅比利斯絕對不是皇廳的友軍，也不是這個國家的救世主。
她是被複仇情緒蒙蔽心靈的災難。
「我要消滅帝國。」
「我是魔女，而你們則是我的敵人。」
隻要能摧毀帝國，其他的事情都無關緊要。
就算會造成再多的犧牲，就算會讓與帝國無關的人們受到波及，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始祖涅比利斯就是如此殘忍的魔女。
……這樣做是不對的！根本大錯特錯！
……這不是本小姐所期盼的未來！
所以她要前去製止。
「磷……」
要是她能在這種時候陪伴在旁，自己肯定會放心許多。
愛麗絲緊咬下唇衝下階梯──
前往地下樓層。
她穿過隻允許王室成員進入的秘密通道。隨即展露在眼前的，是由粗糙岩層和閃爍著湛藍光芒的水潭所構成的空間。
──地底湖。
這是女王直接指定，用來再次封印始祖的地點。
就在她踏入這個空間的瞬間──
強烈的光芒和狂風四下飛竄，幾乎將愛麗絲豐沛的金發吹得朝天豎起。
「……這股氣流是怎麽回事！」
這是何等澎湃，而且充斥著強烈怒意的星靈能量。
就算再不情願，她也立即明白。
她知道這座地底湖發生了什麽事──不對，應該說她明白這裏發生了何等糟糕的大事。
「等一下！」
她以沙啞的嗓音大聲吼道。
「嗨，怎麽啦，你為何如此氣急敗壞？」
爽朗而宏亮的男性嗓音回蕩四周。
戴著麵具的男子張開雙臂，像是在歡迎氣喘籲籲的愛麗絲到來。
「────小愛麗絲？」
「……假麵卿。」
她瞪視著眼前的男子。
「這是你搞的鬼嗎？」
「我嗎？不不不，你誤會大了。這是出自始祖大人的個人意誌。」
假麵卿伸手指向玻璃製的棺材。
隻見少女讓珍珠色的頭發隨風飛揚，站在大量碎片的中央處。
（插圖008）
空洞──
少女展露出隻能以這種詞匯形容的冷淡神情看向自己。
「……始祖。」
為時已晚。
看到她已然起身的模樣，使得愛麗絲不禁咬下自己的臉頰內側。
「……好久不見了呢。」
「────」
始祖一語不發。
正當這麽想，不料她像是不把愛麗絲放在眼裏似的別開目光，用那雙沒穿鞋子的纖細腳掌踩在岩層上頭。
「唔！給本小姐慢著！」
愛麗絲大聲吼道。
這一句話的音量之大，甚至在地底湖形成了好幾道回音。
「始祖涅比利斯，本小姐不能讓你離開這裏！」
「…………」
褐膚少女停下腳步。
時間像是停止了一般──
在經過讓愛麗絲產生這般錯覺的一段時間後，少女才以極為懶散的態度轉頭看來。
「是你啊。」
「你能記住本小姐，著實是我的榮幸。就連你上次清醒時捅出了多大的簍子，本小姐也仍然記憶猶新。」
磷為了保護自己而受傷倒地。
中立都市艾茵則遭到大量的火星洗禮，宛如被戰火吞噬。
而當時的光景早已深深地烙印在愛麗絲的腦海之中。
「……你似乎打算前去摧毀帝國呢。」
「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麽動身的理由？」
「若隻是要摧毀帝國，本小姐並不打算出手阻攔。」
少女的身材比自己還要嬌小許多──
她看起來比妹妹更為年幼。盡管如此，光是被她那對冷若冰霜的眼眸凝視，就讓愛麗絲的背脊噴出大量的汗水。
少女的實力深不見底。
這小小的身軀之中，究竟抑製了多麽強大的力量以及多麽猛烈的怒火？
「我以現代的代理女王身分發言！始祖，你的憤怒無法為皇廳帶來未來。你為了毀滅帝國，甚至會不惜犧牲同伴們的性命！」
她緊握拳頭說：
「所以我們不需要你的力量。」
與最古老且最強的魔女發起對峙，讓愛麗絲感受到了強大的壓迫感。雖然巨大的壓力甚至讓愛麗絲感到喘不過氣，但她還是厲聲喊道：
「本小姐會用和你不同的方法，完成統一世界的大業！」
「────────」
漫長且深遠的沉默。
愛麗絲的聲音在地底湖的岩層間回蕩，最後宛如漣漪般消失。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的時間。
……呼……
從褐膚少女口中流泄出的，是毫無生氣的一聲歎息。
「消失吧，小丫頭。」
在這聲話語傳來的同時──
愛麗絲的視野被紅蓮之火所包覆。
2
帝國領土──
於第二十一都格拉司納哈特。
此時這輛特快車距離最終目的地帝都已來到不到一百公裏的範圍──
「啊～好累喔……」
隨著「砰」的一聲。
米司蜜絲躺在中央車站的長椅上，重重地籲了一口氣。
「不論包廂房本身怎麽舒適，要一整晚都在電車裏承受顛簸晃動，終究還是很不舒服呢……原來帝都這麽遠呀……」
「不是已經到了舉目能及的距離了嗎？」
陣站在長椅旁說道。
他瞥了一眼停在月台上的特快車。
「隻要從這座中央車站發車，接下來就能直達帝都了。」
「……奇怪？」
伊思卡漫不經心地聽著這段對話。
他忽地環視起車站月台，發現待在這裏的隻有自己、陣和米司蜜絲隊長三人。總是一同行動的音音和希絲蓓爾並不在場。
說起來就連璃灑也不在這裏。
「米司蜜絲隊長？我怎麽隻看到我們三個人而已？」
「啊～璃灑說她有事，已經走出中央車站了。她說會在發車之前趕回來。」
「那希絲蓓爾和音音呢？」
「……我……在這裏……」
隻見一臉蒼白的希絲蓓爾從特快車的車廂內現身。
她撐著音音的肩膀，雙腿有氣無力，看起來就像是受宿醉之苦的上班族。她拖著看起來隨時都要跌倒似的蹣跚步伐來到長椅處。
「…………我暈車了……啊，音音小姐，謝謝你照顧我。」
語畢，她便一屁股坐倒在長椅上頭。
順帶一提，長椅上已經有米司蜜絲隊長躺著了。
「唔呀！」
「啊……米司蜜絲隊長。你若是睡在這裏的話，會被別人壓到的，還請當心呀。」
「希絲蓓爾小姐！你都把屁股壓在人家鼻子上了，才來提醒人家嗎！」
米司蜜絲隊長彈起身子。
剛好就在這時，米司蜜絲的手提包裏傳來小小的通知聲。
「……奇怪？有人打給人家。」
是司令部打來的嗎？
不然就是離開中央車站的璃灑吧。米司蜜絲這麽猜測，將臉孔湊近通訊機螢幕──
「你好，我是米司蜜絲──」
『好慢，你們還沒到帝都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米司蜜絲高聲尖叫，整個人跳了起來。
她甚至嚇到險些把手中的通訊機扔出去。這也怪不得她，畢竟顯示在螢幕上的並不是人。
那是有著銀色毛皮的獸人。
由於被這樣的生物隔著螢幕凝視，米司蜜絲隊長會如此驚慌也在所難免。
「咦……呃……請、請問……呃？」
『……哈哈，嚇到你了嗎？梅倫的長相有這麽恐怖嗎？』
天帝詠梅倫根。
雖然被當成了恐怖的對象，但他似乎連米司蜜絲這樣的反應都感到有趣，表現出一副淘氣的模樣。
『希絲蓓爾公主有好好跟在你們身邊吧？』
「我、我就在這裏！」
原本頹坐在長椅上的希絲蓓爾登時睜大雙眼。
她將臉湊近米司蜜絲隊長的通訊機，惡狠狠地直瞪天帝。
「我不會躲也不會逃！我們已經來到離帝都很近的地方……那、那個，對啦，現在是在第二十二都嘎拉司瑪哈哈！」
「是第二十一都格拉司納哈特啦。你這不是根本沒對上嗎？」
「你、你吵死了啦，陣……比起這件事，天帝！」
『怎麽啦？』
「……磷應該平安無事吧？」
希絲蓓爾咬緊牙根。
「我聽說你想要我的力量。這是一場交易，我要求讓磷平安──」
『梅倫這就讓你看吧。』
「啥？」
螢幕上的畫麵驀地一變。
映在上麵的人影，從天帝變成了坐在天帝身旁的茶發少女。
「磷！」
『……希絲蓓爾大人。』
「磷，你平安無事吧！」
『……小的並沒有受到不當的對待。我以不離開這間房間作為條件，讓手銬也得以解開了……不過……』
被鏡頭拍攝的磷，對著希絲蓓爾咬緊牙關。
『……對於淪落成隻能信心喊話的立場，小的深感不甘。希絲蓓爾大人，請別在意我的狀況，隻須以您自身的安危為第一────』
『好，將軍。』
『嗄？喂！你這家夥！』
在希絲蓓爾和第九○七部隊的麵前。
被鏡頭拍攝的磷看似慌張地轉頭看向天帝。
『這下梅倫就連勝三十一局了呀。真是的，你真的隻會說大話呢。』
『你這家夥實在太卑鄙了！居然趁我和希絲蓓爾大人對話的時候動棋，你這樣也算是帝國的首腦嗎！』
『唉……真的隻會說大話呢。』
『你說什麽！那就再來一局！這次我一定要把你那張訕笑的臉弄得再也笑不出──』
「……磷？」
透過螢幕俯視俘虜的希絲蓓爾重重地歎了口氣。
她以有氣無力的表情說：
「……我已經知道你的俘虜生活過得還不錯了。列車差不多要開了，我這就掛斷了。請你常保這樣的活力。」
「咱就說啦～你根本就不用擔心對吧，希絲蓓爾公主？」
來者一手拿著碳酸果汁這麽說。
隻見璃灑踩著悠閑的步伐逐漸走近。
「啊啊，已經可以掛斷嘍。畢竟你應該已經知道俘虜現在過得很好了。」
「……是呀。她真的精力充沛，連我都看傻了眼呢。」
希絲蓓爾將通訊機丟還給米司蜜絲，然後歎了口氣。
「我想拋下磷回皇廳了。」
「你回去的話，咱會很難交代耶。總之就是這樣，來這邊、來這邊。」
璃灑揮了揮手。
她手指的方向……並不是停靠在月台上的特快車，而是位於月台底側的閘門。
「咱去租了台車，接下來就請改搭咱的車吧。」
「咦？這是怎麽一回事？」
希絲蓓爾沒理會米司蜜絲的抗議，看向璃灑的目光多了幾分敵意。
「我們不是要前往帝都嗎？隻要搭上這班特快車，再過幾小時就能抵達了吧？」
「是這樣沒錯啦。」
「……你打算用那台出租車把我綁走嗎？」
「啊哈哈，你又把話講得這麽難聽。」
璃灑愉快地揮揮手。
「咱們的目的地當然是帝都啦，隻是咱有個地方想先去繞繞就是了。」
「要去哪裏？」
「…………」
──嘻嘻。
天帝參謀的嘴唇露出像是在惡作劇般的笑容。
「你還記得將你囚禁起來的瘋狂科學家凱賓娜嗎？」
「我怎麽可能忘得了呀。」
「如果咱說那個女人還有其他研究所呢？」
「……你說什麽！」
「咱會在車上做說明。哎呀，小伊也別露出這麽嚴肅的表情嘛。陣陣、小音音和米司蜜絲也一樣。」
這麽說完，璃灑便意氣風發地朝閘門外側走去。
「……這、這下該怎麽辦？」
「還有什麽怎麽辦。」
聽到希絲蓓爾的低聲求助，陣以死心的口吻回答：
「看來在抵達帝都之前，我們得當個跑腿小弟了。反正這八成又和天帝的命令有關，就算稍微浪費一些時間，天帝大概也不會生氣吧。」
「……老實說除了營救磷之外，我對其他事情都不感興趣。」
希絲蓓爾交抱雙臂說：
「但那個女人若是還有其他研究所（巢穴），我也會坐立難安。那個女人的研究是在褻瀆星靈，身為皇廳公主的我絕不能坐視不管，得將這些地點破壞得灰飛湮滅，澈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執行麵就交給伊思卡去做了。」
「我去做嗎！」
「我又不擅長動粗，隻能拜托你了。」
「……還真會使喚人耶。」
「好了，我們走吧！」
希絲蓓爾瀟灑地邁步。
伊思卡則追著她那頭輕柔甩動的粉金色長發，然後穿過車站閘門。
過了一個小時──
在六人座的大型出租車後座上。
「……叫璃灑的女人。」
「怎麽啦，希絲蓓爾公主？」
「研究所究竟座落在這鎮上的何處？我們已經在車子上顛簸搖晃了一個小時以上，但周遭盡是些高樓大廈不是嗎？」
「大概是用大廈做掩護吧？咱猜應該是窩藏在這類建築物裏麵吧？」
「你說『猜』……」
「咱也是剛剛才收到通知嘛。啊，小音音，再往前開一百公尺左右的路口右轉。」
璃灑坐在副駕駛座上。
她讓音音負責駕駛，自己則協助導航前往目的地。
「喏，米司蜜絲，你還記得嗎？你們找到的那間瘋狂科學家凱賓娜的研究所，地下樓層裏不是有很多看似可疑的機械裝置嗎？」
「啊，嗯！但我們當時忙著搜索希絲蓓爾小姐，所以沒空理會呢。」
「還好你們沒去碰。那些裝置似乎設下了若是輸入的密碼錯誤，就會直接把整間研究所炸掉的機關。」
「噫……！」
「如此這般，咱派出帝國軍最精銳的情報部隊，小心翼翼地花了一整個晚上，才總算挖出了其中的情報。然後──」
「找出了其他研究所的位置，於是便成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對吧？」
陣看著車窗外的風景說。
強風從半開的車窗吹了進來，將他向後梳理的頭發吹得左右搖晃。
「可是啊，使徒聖大人。其他方麵的情報呢？那間研究所究竟危不危險，應該也還隻是止於推測的階段吧？」
「────」
「喂！」
「大概相當不妙。」
「……唔！」
陣皺起眉頭。
這是因為璃灑的用字遣詞雖然和平時一樣輕佻，語氣中卻帶著反常的「重量」。
「使徒聖大人啊，這是什麽意思？」
「哎呀，小伊。還好有你在呢。」
璃灑透過車裏的後照鏡──
將目光投向副駕駛座後方的座位。
「有個可靠的戰力作陪真好。咱雖然是使徒聖，但其實不怎麽擅長戰鬥呢。」
「……我倒是覺得一點也不好。」
「唉呀？這是為什麽呢？」
「…………」
答案可想而知。
需要使徒聖等級的戰力，而且還是璃灑一人難以應付的強大敵人在等著我方上門。
璃灑的「不妙」指的就是這麽回事。
包含米司蜜絲和音音──
甚至連不屬於帝國士兵的希絲蓓爾都閉緊嘴巴，透露出濃濃的緊張情緒。
……不過到底是什麽東西在嚴陣以待？
……難道說那個瘋狂科學家還開發了其他武器嗎？
將人類轉化為「魔女」的研究。
將人類轉化為「墮天使」的研究。
以及稱之為人造星靈的「卡塔力斯科之獸」。
意思是還有什麽東西會出現嗎？就連身為天帝參謀的璃灑都會警戒的存在。
「……看來不會是什麽正經事啊。」
陣有些忌憚地咂嘴一聲。
「所以，使徒聖大人？那個研究所到底位在哪裏？」
「已經近在咫尺嘍。啊啊，小音音，拐過這個路口後繼續往前開，你直行個一百公尺左右就到嘍。」
「嗯……咦？這、這是什麽狀況！」
在打算於路口左轉的時候，音音用力踩下煞車。
接著車子迅速停下。
真是千鈞一發。要是音音再晚個幾秒才踩下煞車，這輛車就要撞上帝國軍設置的路障了。
「是、是帝國軍！」
希絲蓓爾發出慘叫，而他們的麵前則是散發著肅殺氣息的鐵網圍籬。
除此之外，還有手持反星靈盾牌的帝國軍武裝部隊。他們以數十人為單位，將這一帶包圍得水泄不通。
「好啦、好啦，希絲蓓爾公主。沒必要這麽緊張啦。這些士兵隻是來驅趕人群，主要是要攆走那些看熱鬧的民眾和采訪記者。」
璃灑以瀟灑的身法跳下車。
由於她招了招手示意眾人跟上，伊思卡等人也跟著下車。
「……嗚嗚，我真的得下車嗎？」
「不、不會有事的啦，希絲蓓爾小姐……大概吧。」
希絲蓓爾顯得畏畏縮縮。米司蜜絲雖然握住她的手，但她的笑容也同樣有些抽搐。
帝國士兵雖然是她的同僚，但現在的米司蜜絲已經是一名魔女。要是被帝國士兵所配戴的星靈能量檢測器查到──
「好啦～讓各位久等了。」
璃灑本人散發著彷佛能吹跑伊思卡一行人內心陰鬱的快活氣息，朝著武裝部隊走去。
「隆德爾隊長，與司令部做過聯係了嗎？」
「是的！針對工廠的包圍已十分完備，亦設置了監視攝影機，我們不會讓任何一隻蟲子逃出來的！」
被指名的隊長敬禮說：
「一樓後門已於十時二十分完成開鎖。屬下亦派遣了部下待命，隨時都能發起攻堅。」
「嗯，辛苦啦。關於這幾位呢──」
璃灑瞥了一眼在場的武裝部隊，同時朝己方使了個眼色。
「他們是要和咱一起攻堅的調查班，是隸屬機構第三師的第九○七部隊。他們在尼烏路卡樹海擊退了那個冰禍魔女，實力並不是蓋的。」
「遵命。」
幾十名武裝部隊的視線集中到己方身上。
伊思卡、陣、音音和米司蜜絲隊長雖然身穿便服，但隻要出示帝國軍方身分證，想必就能證明自己的所屬單位。
「璃灑大人，這位少女是？」
「唔唔！」
遭到帝國軍隊長低頭俯視，魔女公主的雙肩為之一顫。
「就屬下看來，這位似乎並不是隸屬於帝國軍呢。」
「嗬嗬，隊長。你很在意對吧？」
璃灑以親昵的動作搭上忐忑不已的希絲蓓爾肩膀。
接著以頑皮的口吻宣布：
「這可是超級機密喔。這孩子其實是天帝陛下的孫女──希絲蓓爾小姐。」
「什麽！」
「～～～～～～～～～～～～唔唔！」
隊長睜大雙眼。
而他麵前的希絲蓓爾本人，則是整張臉漲紅得宛如熔岩。
「無、無禮之徒！誰、誰是那種毛絨絨怪物的……唔咕！」
「好啦～孫女大人。您的嗓門有點太大喲。」
璃灑伸手堵住希絲蓓爾的嘴巴。
「你是天帝的孫女，會在五年後受到帝國軍司令部的推薦參軍。這回便是為了不負眾望，而來到現場做實地演練。身為天帝參謀的咱之所以會來這裏出差，也是為了擔任你的指導員。」
「…………」
「很好，乖孩子。請您就保持這樣安靜一會兒喔。」
摀住希絲蓓爾嘴巴的璃灑拋了個媚眼。
「就是這樣啦，隊長。天帝陛下將來會推薦她進入司令部，而陛下則是命令了咱，要她趁這段期間多去現場累積些相關經驗。」
「原、原來有這樣的內情！是屬下失禮了！」
隊長和其部下們連忙向後退開。
封鎖道路的武裝部隊們宛如被一分為二的大海，分別朝左右退去。
「那麽各位，咱們要開始冒險啦。」
「……我之後會好好數落你一頓的。」
希絲蓓爾像是在自言自語般這麽低喃後，隨即跟著璃灑的腳步前行。
而第九○七部隊也緊跟在後──
「讓咱們聊些往事吧。」
一行人行走在被路障包圍的道路上。
走在最前麵的璃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這麽開口說：
「這個國家的帝都，曾在一百年前被作亂的始祖涅比利斯焚燒殆盡，而其周遭的都市也受到了嚴重的波及。」
「……怎麽突然聊起這種事？」
希絲蓓爾以尖銳的口吻回應：
「你是想主張一百年前的帝國是受害者嗎？你若是想這麽主張，歧視我們這些星靈使在先的還不是帝國──」
「但還是有東西留下來了。你覺得是哪些東西留下來了？」
「？」
「那是受到戰火洗禮，之後便再也無法運作的大量工廠。現在的帝都雖然已煥然一新，但隻要離開帝都一段距離，就能看到無人清理的古老廢棄工廠和其腹地。」
視野驀地變得廣闊。
沿著路障包圍的方向往前走去，便看到一處開闊的空地。
「呃……璃灑？」
廢棄工廠。
米司蜜絲指著貼在水泥外牆上的「預計拆除」的標語，疑惑地皺起臉龐。
「這座大廈似乎很快就要被拆除了耶。這裏如果是重要的研究所，應該就不會拆掉了吧？」
「然而瘋狂科學家的電腦裏麵，記載著這棟大樓的地址。」
璃灑在長滿野草的腹地中前行──
前往建築物的後門。
雙開式的門扉呈現扭曲的樣貌遭人打開。之所以聞得到少許的火藥味，想必是因為固守在門口的武裝部隊曾用火藥破門所致。
「順帶一提，根據司令部的調查，這座工廠早在超過十年前就收到『預計拆除』的公文。」
「……咦？」
「維持廢棄工廠的樣貌置之不理，就能當作很不錯的掩護吧？」
眾人前往空蕩蕩的廢棄工廠內部。
這裏和凱賓娜當成基地的宅邸不同，由於有從天花板灑下的陽光，內部明亮得讓人驚訝。
而內部空無一物。
與其說是工廠，不如說是一處占地廣闊但乏人問津的倉庫。
「……那個，這裏什麽都沒有呀？」
希絲蓓爾俯視布滿塵埃的地板。
「我被關押的地方可是有相當大量的電腦，以及擺設了一整列、持續發出星靈能量的可疑機械爐呢。」
「就讓咱見識一下你的本事吧，希絲蓓爾公主。」
璃灑取出通訊機。
她盯著與司令部往來的電子訊息（郵件）說道：
「從今天算起的四十三天前的淩晨兩點，我們剛才路上經過的監視攝影機，拍到了疑似瘋狂科學家的人影走入這座工廠的景象。」
「…………」
「咱這邊可以鎖定出精確的時間，這樣應該就能重現當時的光景了吧？」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魔女公主按住自己的胸口。
她從上而下地連續解開三顆鈕扣，撕掉貼在鎖骨正下方的貼紙──一道淡淡的星靈光芒隨即在空曠的工廠裏擴散開來。
「──星星啊。」
宛如投影機般的光芒照向虛空，描繪出一道人影。
是剛才提及──遭人目擊走入這座工廠的女人。
「讓我看看你的過去吧。」
「我等很久了。」
女研究員凱賓娜。
她的樣貌與眾人於遠東阿爾托利亞轄區相見時相同，留著一頭看似多年缺乏梳理的蓬亂胭脂色長發，肩上則披著白袍。
若是借用璃灑的話語，那她就是「四十三天前」的凱賓娜。
「……老實說，我實在不想再看到她的臉孔。」
希絲蓓爾咬緊下唇。
期間燈之星靈也持續讓影像向前推進──
接著映照出來的，是看似物流業者的兩名男子。
在凱賓娜的手勢指示下，這對二人組接連將巨大的貨櫃搬進工廠內部。
「要小心點搬啊。這些都是珍貴的器材，要是不小心摔到地上，就用你的身體充作實驗樣本來還……不，沒事，這隻是我在自言自語。」
「往這裏走。」
……喀咚！
就在凱賓娜將手指向工廠牆壁之後，牆壁忽然凹陷下去。
這是一麵雙層的牆壁。
夾在兩片牆麵之中的隱藏空間裏，有一道通往地下的階梯。
「哦～這樣的力量的確很方便呢。」
璃灑的唇間迸出讚歎之詞。
她來回比對著眼前的影像和希絲蓓爾本人。
「唉呀，這可真是恐怖啊。要是有這麽方便的情搜能力，那就是待在涅比利斯皇廳，恐怕也會落得被眾臣敬而遠之的立場吧？」
「────」
「唉呀，是我失言了。」
璃灑吐了吐舌頭。
「無論如何，辛苦你了，希絲蓓爾公主。接著換小伊啦，把這麵牆──」
不須她多加提醒。
伊思卡默默抽出黑鋼之劍，將牆壁劈斬開來。
隔間牆碎裂一地。
在牆麵如瓦礫般崩落後，牆後隨即出現通往地下的階梯。
一切都如影片所播映的一樣。
「好啦，咱們走吧。」
璃灑踩著很有節奏的步伐走下階梯。
希絲蓓爾緊跟在後，而第九○七部隊則是後續跟上──
然後來到了被螢幕填滿的一處大廳。
伊思卡等人一踏入這間大廳，便發現牆壁的所有空間都被大大小小的螢幕所填滿。
其總數約有數百──不對，說不定超過一千。
無論是天花板還是四周的牆壁，全都貼滿了大量螢幕而看不見牆麵。
所有螢幕全都處於開啟的狀態。
每一台螢幕都從上到下流瀉著綠色的代碼瀑布。
「這可真是不尋常。我們在遠東阿爾托利亞看到的研究所可沒這樣的設施啊。」
「……是啊。」
聽到陣的低喃，伊思卡也輕輕點頭回應。
這裏是怎麽回事？
……不是星靈研究所嗎？
……這和之前在凱賓娜那邊看過的研究大廳完全不一樣。
「這裏設置著巨大的機械爐──」
「而機械爐裏則溢出淡淡的藍綠色光芒。」
一行人所見過的凱賓娜研究所，從地底的星脈噴泉汲取星靈和星靈能量，並灌入機械爐使之增生。
這裏卻大不相同。
不僅看不到相似的機械爐，連一條輸送管也看不見。
隻見無數螢幕布滿牆麵，從中延伸出的電纜像是樹根一般複雜地交錯纏繞，一路延伸到地板上頭。
「……這裏該不會是觀測所吧？」
低喃聲。
音音仰望最為巨大的一台螢幕，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璃灑小姐，音音我可以碰這邊的鍵盤嗎？」
「小音音，可以喔。」
「那麽……」
音音運指如風，在鍵盤上迅速地敲打一番。
她交雜輸入指令和程式碼，在送出數十行伊思卡完全看不懂的字碼後──
『第七十九次報告。』
在伊思卡一行人的頭頂上方。
宛如電影院布幕般的巨大螢幕所展露的報告內容是──
「致八大使徒──」
「已將再現星之民的■■實驗樣本送交上去。」
「……這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在曆經實驗體v的魔女化和實驗體e這個例外之後，我的假設終於證實了九成。」
「也就是人與星靈的統合之假說。」
「寄宿了星靈的人類被稱之為『魔女』或是『魔人』。」
「這雖是百年前就眾所周知的事實，但根據我的調查，就在四十七年前，於卡塔力斯科汙染地采取到的星靈能量之中，含有某種不純物質。」
「那是看似星靈，卻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這東西的特殊之處，在於能寄宿在已然寄宿了星靈的人類身上，也就是引發雙重寄宿。遺憾的是，適合讓它寄宿的對象並不多。」
「成功適應者似乎能獲得比尋常魔人、魔女更為強大的力量。」
「但取得力量的代價，是會轉化為異形般的姿態。」
「那就是被我稱為『實驗體』的人們。這真是耐人尋味。」
「……這是……」
陣仰望浮現於螢幕上的文字皺起眉頭。
「休朵拉家那個叫碧索沃茲的怪物的真麵目嗎？她並不是寄宿了星靈，而是寄宿了並非星靈之物……所以才會變成那種模樣……？」
「……音音我也是這麽理解。」
音音以細若蚊鳴的音量回應並點了點頭。
至於她身旁的米司蜜絲隊長和希絲蓓爾，則是連眨眼的時間都感到可惜似的仰望著螢幕僵住身子。
在場眾人之中唯一還保持冷靜的隻有──
「璃灑小姐。」
「嗯？小伊，怎麽啦？為什麽露出那麽可怕的表情？」
璃灑回頭瞥了他一眼。
「想問咱什麽事？」
「……璃灑小姐，您對這螢幕上的資訊了解多少？」
「到這裏為止都還是知道的。不管是咱還是天帝都一樣。」
會被她轉移話題──
伊思卡原本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天帝參謀卻老老實實地點頭承認。
「咱想知道的是接下來的部分。」
「……接下來？」
「就是這樣，小音音。喏，快往下翻！快！」
在璃灑的催促下，音音隻回了句：「好、好的。」接著慌張地將身子轉向鍵盤。
她和剛才一樣，又輸入了一些指令後──
「……我將這些現象歸類如下。」
「人類＋星靈＝一般而言的星靈使。」
「人類＋星靈＋『例外之物』──若是加上第三項要素，原為星靈使的人類，就會轉化為新的姿態。」
「像魔女碧索沃茲就屬於這類範疇……不過……」
「就現階段的研究來說，她遠遠不及這三名完全契合之人。」
「天帝詠梅倫根＝星靈＋星球的防衛意識。」
「始祖涅比利斯＝星靈＋星球的迎戰意識。」
「實驗體伊莉蒂雅＝星靈＋■■（星之民戒慎恐懼地稱為『大星災』之物）。」
「繼續研究吧。」
「得追上那三人才行。尤其是伊莉蒂雅正在和那個進行完美的融合。她正逐漸轉變為這顆星球、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名魔女。」
「……得繼續調查卡塔力斯科汙染地才行。」
「已獲得『v』、『e』、『l』、『a』、『p』、『n』、『o』、『w』的全員認可，也已經檢測出好幾處■■的沉眠之處──滿天繁星之都的座標。原定於五年後傳送過去的計畫必須加快……」
隨著「噗滋」的一聲，畫麵被關閉了。
原本顯示出來的「報告書」就此消失，螢幕上再次流瀉出不知意義為何的代碼瀑布。
「……這應該就是報告書的全貌了吧。」
米司蜜絲隊長戰戰兢兢地開口說：
「雖然看到碧索沃茲這個名字，就能曉得這些人和太陽有所勾結，但總覺得還有隱情……畢竟連天帝和始祖的名字都被提及了呢。不過最後幾個英文字母就讓人一頭霧水了。吶，璃灑小姐，你說想知道的事情──」
「咱找到嘍。」
「咦！」
「比特根修勒、艾汀埃奴、盧克雷宙斯、阿雷丁、普羅梅斯迪烏斯、諾巴拉修坦、歐凡，以及懷茲曼。」
她像是在吟唱詩歌似的滔滔不絕。
看向米司蜜絲的璃灑輕輕地點了點頭。
「就是這麽回事喔，米司蜜絲。」
「是怎麽回事呀？」
「是八大使徒的第一個字母喲。v、e、l、a、p、n、o、w，這與剛才映照在螢幕上的決策者們的英文字母是一樣的對吧？」
「……………………咦？」
「這就是咱和天帝想知道的其中一件事情。遠道而來總算沒白費呢。」
璃灑輕巧地轉過身子。
她像是在表示已經不用再找這裏似的背對著巨大的螢幕。
「剛才的報告也提到了吧？天帝陛下之所以會變成那副身姿是有理由的。然而，那並非天帝陛下所期盼的樣貌。所以陛下為了不讓同樣的悲劇發生在別人身上，才會在帝國境內禁止一般人研究星靈。」
「……咦！」
「你應該感到很意外吧，希絲蓓爾公主？」
天帝參謀低頭看向希絲蓓爾。
「帝國境內之所以禁止研究星靈，是因為帝國將星靈視為邪惡之物──皇廳大概是這麽大肆宣揚的對吧？」
「……你、你難道打算否認嗎！」
「天帝陛下可從未說過這種話喔。」
璃灑像是感到可笑似的聳了聳肩。
「不僅禁止民間機構研究星靈，帝國唯一的星靈研究機構奧門也受到天帝直接管控，還被限製了星靈的研究範圍，這些措施都是為了避免當時的悲劇再次上演。」
「可、可是凱賓娜的這項研究又該怎麽解釋！」
「是對天帝陛下的背德之舉。」
「……唔！」
希絲蓓爾倒抽一口氣。
從璃灑的唇間所迸出的話語，帶著一股冷冽至極的怒意。
「多虧那些英文字母，咱這下總算明白誰是幕後黑手了。那八個人總是把狐狸尾巴藏得很好呢。不過如此一來，咱就掌握到了確實的物證，接下來隻要抓出這些檔案帶回帝都……」
『──已經結束了。』
摻雜著雜訊的說話聲回蕩在大廳之中。
在眾人仰望的巨大螢幕中，原本傾瀉而下的文字驟然消失，緊接著從中浮現近似人影的一團剪影。
那道人影從螢幕中爬了出來。
『璃灑、皇廳的魔女希絲蓓爾，還有黑鋼後繼伊思卡，你們是到不了帝都的。這座冰冷的地下室就是你們的終點站。』
「什麽！」
「哎呀，小伊應該已經見怪不怪了吧？你不是透過帝國議會的螢幕見過他了嗎？」
「……咦？」
「他是八大使徒之一。不過，咱也是頭一次見到他爬出螢幕的樣子啦。」
璃灑眼鏡底下的雙眼眯細如針。
宛如幽靈般帶著殘影的程式影像於半空中浮現。凝視這道人影的璃灑，其視線之中並不帶有任何一絲的好感。
「從聲音判斷，你應該是盧克雷宙斯先生對吧？居然特地從帝國議會出差至此，代表咱挖到的這份資料確實舉足輕重呢。」
『正是如此。』
「哦？想不到你居然坦承得如此乾脆。」
『對你隱瞞資訊也隻是白費功夫。你既然有聞一知十的腦袋，肯定能從這份報告書上推敲出許許多多的情報吧。』
「所以你才急著現身消滅證據？」
『我要消滅的不是證據，而是目擊者（你們）啊。』
唰──
伊思卡聽到這句話，感覺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惡寒自脖頸竄過背脊。
八大使徒。
執掌帝國政治、軍事和一切的最高層首腦。
……我這下明白了一件事。
……在台麵下，天帝和八大使徒是彼此對立的立場，而且這樣的對立打從一開始就存在！
八大使徒一直伺機暗算天帝。
所以身為天帝參謀的璃灑才會為了掌握證據來到這裏。
「哎呀，八大使徒（盧克雷宙斯）先生呀。可以讓咱打岔一下嗎？」
像是感到很無奈似的──
目光依舊銳利的璃灑聳了聳肩。
「雖然你卯足了勁跑來這裏，但憑你這般由數據拚湊而成的尊容，是不是有些力不從心呢？說起來，你們一百年前就因為肉體老化的關係，早就舍棄了肉身吧？」
『我等的靈魂即將再次降臨於現世。』
轟！
在八大使徒的數據體後方。
原本貼滿整麵牆壁的螢幕，像是雪崩般接連滑落在地。顯露出來的平滑牆壁，則是朝著左右兩側崩裂開來。
從牆後現形的──
是噴發出蒸氣的巨大機械爐。
「伊思卡！這和凱賓娜宅邸地下的機械爐是同樣的東西！」
「……是啊。」
希絲蓓爾擺出備戰姿勢，她身旁的伊思卡也抽出了星劍。
機械爐正噴發出蒸氣。
帶有星靈能量光芒的彩色蒸氣看起來如夢似幻，從巨大的機械爐疾竄而出。
其中有著某種東西。
『這是殲滅物體的後續作品。』
機械爐碎裂開來。
厚重的金屬外殼從內側向外迸飛，濃烈蒸氣的後方則發出近似地鳴的腳步聲朝己方接近。
「是野獸？不對……是機械兵嗎！」
『若是借用凱賓娜的說法，這算是半靈半機的巨星兵。這是用上了大量的星體零件取代機械零件，藉以組裝而成的兵器。』
這是以雙腳步行，「宛如生物一般的機械」。
雖然是機械，卻有著蛇鱗一般的滑溜感。
雖然是機械，其腿部卻打造成肌肉發達的外型，粗獷如獅。
它甚至還在呼吸。就像動物在呼吸那般，它的全身有節奏地上下起伏，而呼出飽含星靈能量的蒸氣時，看起來更是與生物別無二致。
『八大使徒（我等）已於百年前舍棄了肉身，而化為電腦生命體的八大使徒，一直尋求著足以承載的容器。』
八大使徒的數據體消失。
而在短短一瞬之後──
機械兵的雙眼便綻放出強烈的光芒。
『這就是我等追求的容器，是承載著八大使徒靈魂的巨星兵啊。』
若要簡單以一句話加以描述，這便是一架「銀色的殲滅物體」。
從機械零件的縫隙間噴出蒸氣的巨人，宛如真正的人類般張開雙臂。
『剩下的就隻有能源問題了。』
「哎呀，真意外。八大使徒閣下都已經變成如此威武的模樣了，居然還別有所求嗎？」
『星靈能量不夠。』
八大使徒──
操控巨星兵的靈魂以顫抖的嗓音說：
『自百年前便是如此。為了啟動這架巨星兵，我等所追求的是超越了蒸氣或電力等既存能源的嶄新可能性，也就是「星靈」……然而，我等總算找到超越星靈的力量！』
「……哦……」
璃灑挑起單邊的眉毛。
「天帝陛下也說過這些事呢。不過，那玩意兒應該是不管出動多少人，都沒辦法好好駕馭的悍馬吧？」
『就看要怎麽用。沉眠在這顆星球中樞的那個，正是我等所追求的終極能源。畢竟，那可是連瘋狂科學家都不敵誘惑的存在啊。』
「所以？你們想用那樣的力量對天帝陛下發起叛亂嗎？」
『星靈的時代很快就要結束了。』
腳步聲搖撼著地底。
巨星兵將腳下的螢幕踩成碎末，並且仰起上半身。
『就告訴你瘋狂科學家在這裏的其中一項研究吧。那就是「封閉星靈」的實驗。魔女，你可明白？』
「唔？」
被點名的希絲蓓爾擺出備戰姿勢。
「……你想說什麽？」
『星靈會寄宿在人類身上，而不會寄宿在鋼鐵一類的無生命體上。然而不寄宿在鋼鐵上，就無法產生驅動這架巨星兵的能量。不過，其實不需要讓星靈寄宿於他物，隻要強行將之封閉即可。這台機械的內側正封閉著星靈啊。』
「……難道殲滅物體也一樣嗎！」
『正是。那是用以測試拿星靈作為動力來源的初期實驗。』
星靈有穿透鋼鐵的性質。
既然如此，隻須設計出能封住星靈的牢籠即可。
『為了逃出牢籠，星靈會持續放出能量，我等則利用這股力量啟動巨星兵。若要說我這番談話有什麽用意──』
地板崩裂開來。
大廳的四個角落相繼碎裂，接著有黑褐色外型的高塔宛如穿出地麵的植物般高高升起。
『就是要說明這裏也設置了同樣的機關。』
──偽裝結界「星之中樞」。
大廳內部出現了變化。
從機械爐中噴出的蒸氣並沒有竄向天花板，而是在大廳裏呈漩渦狀來回盤旋。
『這是重現那個始祖當年逃出帝國時所使用的「遮掩星靈」的結界，你們就當作可以阻絕星靈的絕緣區域吧。像這樣包覆這座大廳後，星靈能量既不會向外泄漏，也無法進入其內。』
「……哦，原來如此。準備得倒是挺周到的呢。」
璃灑環顧大廳。
四座高塔矗立在大廳的四個角落，塔頂正釋放著宛如電光般的光芒，而這些光芒包覆住整座大廳。
這就是用以封閉星靈的結界吧。
「星靈能量滲透不到牆壁外頭。換句話說，天帝陛下沒辦法察覺到咱們這裏發生的異狀？」
『沒錯。天帝的嗅覺能聞出星靈的紛擾對吧？』
這座結界的用途，在於將「氣味」澈底隔絕。
由於「強大星靈術的反應」這樣的氣味無法泄漏出去，因此就連天帝也無從察覺發生在這處地下室的戰鬥。
換句話說，他也無法得知八大使徒在暗地裏的行動。
『黑鋼後繼伊思卡，有勞你在尼烏路卡樹海擊退冰禍魔女。』
「唔！」
『然而，你在不知不覺中過於接近世界的核心，這就是你犯下的罪。』
八大使徒宣告。
『接著是皇廳魔女希絲蓓爾，我已從塔裏斯曼口中得知你的事。他說你的力量能為我們的計畫帶來極大的幫助。』
「……你說什麽！」
『然而你卻決定協助天帝追查百年前事件的真相，這就是你犯下的罪。然後最後是天帝參謀璃灑──』
巨星兵看向腳邊──
看向與之相較顯得極為渺小的人類。
『你迄今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
「是是是。所以？咱犯了什麽罪呢？」
『你沒有選擇八大使徒，而是與天帝站在同一陣線。八大使徒直到最後一刻都還在期待你會背叛天帝加入我等。』
「哈！」
天帝參謀大笑出聲。
「不好意思，綜觀天上天下，咱隻願意效忠天帝陛下一人。一旦知曉那毛絨絨的尾巴撫摸起來有多麽舒適，就會澈底打消背叛的念頭喔。」
『真是忠臣的楷模啊，天帝參謀。』
八大使徒的死刑宣告響徹地底大廳。
『這裏就是你們的終點站，就讓你們的生命回歸於這顆星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