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一日的續章、自此而始
保健室的成熟前輩，在我麵前卻會很快嬌羞起來 作者：瀧澤慧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第十七話
——這幾天放學後的學習會也取消了。從下周一開始，考試周終於來臨了。
『取得第一』的目標（雖然是柚月強行設定的）現在也取消了，恭二的當前任務是『到考試為止保持萬全的身體狀態』。
簡單來說便是『休息優先』，但對恭二來說，這意味著比努力學習還要艱巨的任務。
所以這幾天，他把複習控製在最低限度，將重心移至休養上……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一不留神還是會伸手去拿教科書，恭二自己也挺驚訝的。
回想起來，最近一段時間看書已成了每日的必修課。也許不知不覺中，身體已經將其作為習慣記住了。
迄今為止再怎麽努力學習都沒有結果。這讓他深切感受到自己在這方麵的笨拙。
……嘛，這當然不僅限於學習。
(……我還真是個沒用的人。)
雖說體力跟不上是體質方麵的問題，但真的可以把一切都歸咎於體弱多病嗎？
……想到這裏，他突然意識到。本應是去往玄關處等著放學回家的，卻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保健室門前。
(……這也是習慣使然吧。)
假定如此，自己所養成的習慣應該是『到保健室去』的這個行為，而不是『去見柚月』吧……恭二想到。
(嘛，至少去打個招呼吧。)
無非是覺得都走到附近來了，當作沒看見回去也不太好。恭二這樣對自己說道——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將門打開。
下個瞬間，他便和一個不知在做什麽、完全不認識的學生對上了視線。
「啊，抱歉。老師現在不在這裏……嗯，是哪裏受傷了嗎？我是保健委員，可以幫你稍微處理一下。」
「沒有，對不起。我弄錯教室了。並沒有什麽事。」
恭二飛快說完，關上了門。
不用細想也能知道，保健委員不可能隻有柚月一個人，柚月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待在保健室裏。倒不如說，為何迄今為止都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才更為奇怪。甚至都能感覺到某人處心積慮的意圖。
總之現在能說的，便是內心強烈的羞恥感。
正當他想要在被別人注意前從這個地方消失，原路折返的時候。
「……嗯？怎麽，這不是真山嘛？怎麽了？身體又不舒服嗎？」
剛好路過的班主任注意到恭二，向他打了聲招呼。班主任就是之前那個對恭二說肌肉鍛煉雲雲，(就柚月來說)算是騷擾性發言，還被聖母大人狠狠罵了一頓的人。他負責體育……以及數學的教學。
「不，並非如此……呃，就是忘了個東西。」
「啊—是嗎……也是。來保健室也不能說肯定就是哪裏不舒服。」
這樣主觀臆斷不太好啊，班主任不好意思地自言自語道。
他和恭二的視線重合在了一起，抱歉地苦笑著。或許是想起了之前被柚月狠狠叱責了吧。
「……對了，真山，你有時間嗎？我有事找白瀨……我一個人不太好意思去見她……」
「總感覺有點對不住你……不過，前輩好像不在保健室。」
「嗯？呃，這樣啊？她不在教室裏，我想著肯定是在這裏……也許她已經回去了吧。既然這樣，我改日再來。」
「需要我捎口信的話，下次見麵的時候我會轉達給她。」
「是嗎？那就麻煩你了。隻用告訴白瀨說是『有關校刊的事情』她應該就知道了。」
「校刊？」
恭二反問道，班主任微微聳肩說道「就是這樣」。
「似乎是從創立之初就有的傳統。說實話，如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件事。不過，畢竟不能隨意就停刊了，我們老師也挺頭疼的。」
「畢竟工作量增加了。」
「正是如此。」
不過，這和柚月又有什麽關係呢？
恭二的臉上露出疑問，還是說隻是找前輩閑聊嗎。班主任在恭二詢問之前開口說道。
「校刊上有專門刊登學生投稿的欄目，去年就是拜托白瀨負責這一部分，所以我就想著今年也一樣去拜托她。」
「……再怎麽說考試前也別把這種雜事丟給別人吧。」
「說的很刺耳啊。所以說我就隻能拜托白瀨她了啊。」
優等生柚月可以兼顧學業和其他重要的事情。大概是這個原因吧。
但是，恭二知道，柚月其實並不是什麽都能做到的優等生。
「嘛，我也知道這樣太勉強了。無法做到的話也沒什麽，就幫我告訴白瀨一聲吧。」
「……好吧。」
恭二點頭應承，又心想到，柚月肯定不會說『做不到』吧。
即便很困難，她也會加油努力去做。肯定會想辦法解決吧。恭二心想，在這種時候去支持她，便是自己的職責。
(不過，大概現在前輩不會依賴我了。)
恭二身體出狀況後，柚月總之是說『真山君要把身體放在第一位』不肯讓步。因此幫忙做家務這件事也不了了之，自那之後也再沒有去過柚月家。
『本來到去年為之全都是我一個人完成的！沒問題！看著吧，我會克服過去的！畢竟我可是大人呢！』
柚月會像這樣說，在恭二麵前的確也看不到以前那般疲憊的表情。雖然說廢柴的一麵也挺明顯，有時剛對她刮目相看，她就會秒說出孩子般的話，自己給自己拆台……但恭二也知道，她是那種宣告了『要做』就一定會做到的人。
所以這件事，柚月也一定會一個人克服過去吧。
——————那不如。
「嗯……那個，這件事能讓我來負責嗎。」
「嗯？」
正要離開的班主任驚訝地回頭看著恭二。
「你？不，嗯……也不是不行。」
「我會認真準備考試的，成績絕對不會下滑。」
『那你的學習怎麽辦』不必說恭二也知道他很在意，所以恭二就先說了。恭二本來就對上課的出席率感到不安，擔憂是自然的。
但是，這一點不能讓步。
「本來麵向考試的學習白瀨前輩也教過我了。休病的時候也向朋友……青柳他借過筆記了。」
「嗯，說起來你們是同桌來著……那家夥的入學考試成績好像挺不錯的。」
「所以，我在考試方麵還挺有餘裕的。啊不，當然我是不會鬆懈的……拜托了。我想擔當這個任務。」
他不禁低下了頭。
仔細想想，這或許還是第一次。像這樣拜托家人以外的大人……說了些任性的話。
班主任沉默許久，過了一會兒才「哼嗯」歎了口氣。
「成績可別下滑了啊。」
聽到肯定的話語，恭二抬起頭來。他明確點了點頭以作回應，班主任笑著回道「那好吧」。
「既然如此，今年就拜托你了。不管什麽內容都可以。如果覺得困難的話就告訴我。再糟糕也終歸有辦法的。」
「不，我會負起責任的。」
「是嗎？……那就加油吧。」
說著，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我也有過這種時候啊。」他說這話時的眼神，讓恭二覺得是不是讓他產生了不必要的誤會，不過還是不要說多餘的話了。
和要回教職員辦公室的班主任分別後，恭二朝著玄關處走去。他有些靜不下心來，因為他自知瞞著優越做了任性的事情。
之後還有件事。
……恭二拿出手機，給母親發了一條信息。
平時他不常用應用軟件交流，就算發生了什麽也常在家庭組群中搞定。
因此，和媽媽私信的曆史消息記錄空蕩蕩的。最後一次交談還是在半年還要以前。
這似乎就表明了他與媽媽間的距離……實際上就是如此吧，恭二想到。
以媽媽為對象，講出自己的真心話，他已經回避了很長一段時間。
不過，今天——
『今天幾點回家？』
『我有些話想和您說。』
第十八話
恭二的雙親都在工作。如今時代，像這樣的家庭還挺少見的。
不過，恭二還記得。小時候，如果在學校身體不舒服，父母就會在工作中抽空來接他。發燒臥床不起的話，他們就會向公司請假帶著恭二去醫院。
當然，像這樣不合理的請假也不是每次都能通過，所以有時他們會拜托祖父母，又或者會在父母有空前在保健室接受照料，盡管如此，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被輕視過。
『可以不用忍耐哦。』
『身體不舒服又不是恭二的錯。』
即便當時還是孩子，他也很清楚自己給父母添麻煩這件事。但是，每當恭二心情低落時，父母總會溫暖地鼓勵他。
不過，真隻有小時候才能老實地接受這句話。
長大了就算不願意他也明白了。自己是在給父母增加負擔。就算是妹妹陽菜，也一定會因為有這樣的哥哥，而被迫忍耐過許多次。
哪怕稍微一點，也不想讓他們擔心。
如果不能像一般人一樣充滿活力，至少要做個「好孩子」。
不要勉強。嚴格遵守要求，不要任性。
像自己這樣無力、隻能求助他人的『孩子』，能做的，一定隻有這些了。
他一直是這麽想的。
雖然是這麽想的……但其實，他很討厭。
他想要擺脫什麽都不會的『孩子』的身份，早日成為『大人』。
所以——他想試試去成為。
◆◆◆
即使在廚房裏，也能清楚地聽到玄關開門的聲音。
因為接到聯絡說『現在到車站了』，所以恭二心想應該也差不多到了。他從餐桌旁的椅子上起身，去迎接媽媽。
「歡迎回家。」
「我回來了。對不起，出來得有些晚了……」
「所以說不用放在心上。畢竟是工作的嘛……首先，我明明也說了不用著急。」
「可是……」
媽媽停了下來，表情帶著些許緊張。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她對恭二所謂要說的『話』是什麽很是在意。
當然，恭二也同樣很緊張。由自己主動說出這種事情，在記憶中還是頭一次。從剛才開始，腋下就一直滲出令人不適的汗液。
但是，此刻已經沒有逃跑的選項了。
「……總之媽媽你先去換衣服吧。我想要慢慢和你說。我在廚房等你。」
「啊……也、也是。」
媽媽回過神來，這才脫下鞋子。
恭二目送去換衣服的媽媽，回到了廚房，從架子上拿出香草茶的茶包。大概是受恭二的影響，父母對健康方麵相當關心，家裏常備無咖啡因的飲品。
平時他並不怎麽喝這個茶，恭二閱讀著背麵的說明書泡了兩人份的茶。茶汁提取事件結束後他把茶包拿出，就在這時，媽媽來到了廚房。
「哎呀，這是給我泡的？」
「……嘛，難得聊聊。」
一般而言說聲『嗯』就可以了，但恭二用意義不明的話語含糊了過去。在他腦海的一隅，浮現出柚月一臉無奈地看向他的幻影。
媽媽訝異地看著撓著頭的恭二。
「總……總之，請先坐下吧。」
「是、是啊。也是，坐吧。」
這氛圍明顯很生疏，恭二很清楚這一點。
他坐在椅子上，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冷靜、冷靜，他這樣告訴自己。
然而，沒過多久他便意識到。
(……不，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自懂事以來，他還從未像現在這樣和媽媽正經麵對麵交談。肯定是會緊張的。
所以，浮於表麵也好，生疏也好，他都覺得無所謂了。
畢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馬上達到理想的狀態。
盡管如此，還是拚命想要逞一下能。
光是觸及於此就勉勉強強，既然這樣的話——
現在，也隻有緊緊抓住它。
「……媽媽，我想要幫著製作校刊。」
「……校刊？」
「嗯就是，學校每年都會發行的刊物之類的……而且需要學生撰稿？似乎是需要在上麵刊載作文。老師在找寫文章的人……說是想讓我來寫。」
「這個嘛……當然，隻要是恭二想做的事，媽媽都會支持的。不過，不要緊嗎？馬上就要考試了……前幾天身體才剛出問題吧。」
媽媽的眼神被陰鬱的色彩所籠罩，十分擔心。『真的沒問題嗎』她的眼神表達著這般意思。
恭二最先就知道會讓媽媽擔心，因此他便把一開始就想要說的答案說了出來。
「……雖然我想說不要緊，但可能還是有點勉強。」
「嗯……那個，不能拜托別人嗎？雖然溫柔是恭二的優點，但也至於要勉強自己去承擔——」
「不是的。不是因為別人說了什麽……而是我自己想要做，所以就接受了。雖然可能有些勉強，不過，即便勉強我還是能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所以說……可能會讓您擔心，還有就是，可能會給您添麻煩……至少這麽一小會兒，還希望您能允許我任性地說一說。」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略顯困惑的媽媽的氛圍明顯發生了變化。她輕輕吸了一口氣……眼睛直直看向恭二的臉。
恭二從正麵接受了她的視線。
僅通過眼神交匯就能將心中所想傳達給對方，恭二想告訴媽媽，這不是在撒嬌。而希望媽媽能夠好好看看他現在的這般模樣、這副表情。
肯定和以前不一樣了吧。畢竟恭二覺得，這一點有準確傳達出來。
——但全然沒想到，一臉微笑的媽媽，竟然說出了接下來這番話。
「……是因為白瀨同學嗎？」
「唉!? 不，這是……」
恭二的屁股突然離開了椅子。看著明顯露出動搖的兒子，媽媽的笑意更深了。那溫柔卻不忘調侃的笑的神態，或許和柚月還有點像。
「嗬嗬嗬。我想起了和你爸爸交往的時候。恭二也到了這個年紀呢。」
「不、不不是這樣！我自己考慮了很多事情！應該說是我想做一次有挑戰性的事情！」
「……也是啊。迄今為止，恭二都一直在忍耐。」
聽到這句話，恭二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害羞。而對麵的媽媽依然溫柔地微笑著，但現在的自己，一定無法完全揣測她內心所想吧。
「加油哦，我會支持你的。」
「……嗯。」
自己果然還是個孩子。很多事情沒有長大都是無從知曉的。
但是，孩子也有孩子的做法。
將這一步，向前邁出。
第十九話
「太好了！這次考試沒有不及格的！不用補課了—！」
「吼吼—很努力啊。乖、乖，來我這裏，摸摸頭。」
「唉嘿——」
「……三池總是這麽勉勉強強啊。」
考試結束後幾天。
今天便是張貼考試結果的日子。
在意自己或別人排名的學生都會去確認結果，但恭二並不著急去看。和同樣留在教室裏的寅彥，以及來見寅彥的由香裏，互相報告了一下結果。
「寅君的排名我也看到了，第十五名！」
「十五……唉，真的假的？阿寅成績這麽好的嗎？」
學習會的時候，他是有想過寅彥能考個不錯的分數。不過真沒想到會這麽高。
「嗯，我就這調調。很多人都勸我要好好學習。我也不算很討厭念書就是了——」
「這個……雖然不知道這麽說好不好，該說是意外麽……」
「哈哈。沒關係，隨便怎麽說都行。我爸媽每次也都是這麽說。」
寅彥毫不在意，開朗地笑了笑。「畢竟寅君是個努力家呢！」由香裏補充道。
「真山這次如何？」
「我嘛……還是老樣子。」
恭二確認了眼發下來答案的得分，回答道。雖然不算特別好，但也不是在及格線上掙紮，考慮到經常沒有上課，這成績或許足夠了。
「……難得前輩還來教自己，感覺有點對不住她啊。」
對於自己的成績，恭二覺得隻要及格了就沒問題了。
隻是……一想到沒有達成柚月的期待，向她報告考試結果便覺得心情沉重。都讓她抽出了寶貴時間輔導自己學習，這樣一來也許她會說「我再也不會來照顧真山君這樣的孩子了！」
(……不過，就那樣吧。)
這時，他注意到寅彥他們正看著自己，似乎想說些什麽。
「……我並沒有消沉哦。」
「呃嗯，不是說這個……真山君明明這麽努力的。」
由香裏低著頭，看起來比恭二還要失落。
不過，聽到「努力」一詞，恭二也是一頭霧水。
要說為何……其實就是因為他自知在學習上有些消極。
「不……雖然這麽說有些不恰當，我並沒有特別努力。所以，這個結果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你在考試結束前都一直看起來很困吧。難道不是學習到很晚麽。」
「這是……」
「——真山君！」
『啪—！』猛地開門的聲音打斷了恭二的回複。
恭二看去，發現門依舊保持著敞開的狀態，柚月大口喘著氣。她的額頭上微微滲出汗水，可以看出她是相當匆忙跑了過來。
「……我有話要說，你到保健室來一下。」
她的聲音和表情都很生硬，明顯地表達出生氣的意味。
不待恭二回答，柚月迅速轉過身去。這態度也和平時的她不一樣。
在寅彥和由香裏的視線中，恭二站起身來。
「那我就先去挨罵了。」
「哦，你去吧。」
「一路順風——」
雖然說了是去挨罵，但回看恭二的寅彥他們卻不知為何一臉笑容。恭二雖然對這和氣的送行抱有疑問，但還是跟著柚月走出了教室……在這之前他又想了想，暫且是回到座位把包拿上。
他並不後悔。
他誠然有優先考慮就自己而言最為重要的事情。隻有這一點，恭二可以肯定說出來。
◆◆◆
……話雖如此。一旦看到柚月的表情，他還是感覺坐立不安。恭二有有預料到他在為何而生氣——並且正因為他知道，這不過都是他的問題，就沒有多問了。
僅有二人的保健室，感覺比平時安靜許多。
柚月沉默不語地坐在內側的沙發上。恭二也在她的對麵坐了下來。
他姑且保持著這個姿勢等著挨訓，但柚月卻什麽也沒有說。
所以恭二便開口道。
「抱歉。明明前輩還輔導了我學習，卻沒拿出什麽成果。」
他深深低下頭。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有動，一秒、兩秒、三秒——
若是一直保持低頭的姿勢，自己的誠意多少會被理解吧。像石頭般靜默的柚月終於開口道。
「……我在去真山君的教室的路上，遇到了你們班主任。」
「唉？」
話題轉向意料之外的方向，恭二不由自主抬起頭來。
而當他看到柚月的表情，則是更加驚訝了。
在自己眼前，柚月的這副表情。
『咕呣』她的臉頰想河豚一樣鼓了起來。不過，那雙眸中似乎蘊藏著喜悅之色。
她想生氣卻又氣不起來。就像在拚命忍耐著難以壓抑、擅自湧起的歡喜一般。
「真山君是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 」
一直以來的沉默宛如謊言，柚月的聲音、她的話語，迸發著情感。
一旦情感的洪流決堤，此後的勢頭便是愈發猛烈。柚月探出身子，揮起拳頭。但是，隔著桌子好像夠不到恭二。她為難地僵住了一會兒，然後啪嗒啪嗒站起身來，走到恭二身邊。然後，又揮起拳頭。
「啊，啊啊啊！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那樣做！？為什麽要代替我接下那個工作！真山君優先考慮自己就可以了！就是說啊，為就是為了這一點我才像這樣忍耐的……!! 為了不讓你擔心，才減少了彼此見麵的時間，我都這樣忍耐了!! 但結果呢!! 真山君你就是個大笨蛋!! 」
砰砰砰砰，不痛不癢的拳頭不住地傾瀉而下。
「那個，抱歉……我多管閑事了。」
「為什麽要道歉!! 」
「唉唉……」
『你說怎麽辦吧』柚月露出這樣的表情，恭二看著她，心想柚月她自己也不太清楚想說什麽吧。隻是激動的情緒率先湧現，她那鼓起的臉頰不知何時已是染上了一層緋紅。
「……為什麽，要為了我。」
她那盯著恭二的雙眸，帶著生氣，又帶著困惑，但不僅僅隻有這些情緒。要是能用說得通的方式來解釋的話，那答案一定是——
「我不要緊哦。」
他的嘴角很自然地露出笑容。
但柚月似乎對這個答複不滿意。鼓起的臉頰變得更圓了，砰的一聲，她又給恭二來了一記直拳。
不過，和緊握的拳頭正相反，這一拳一點也不痛，表露著柚月她那複雜的內心。
「啊對了，前輩的考試結果如何？」
「我還沒看呢！都怪真山君！」
看樣子，她隻看到恭二的考試成績便早早回來了。考試結束的時候好像都沒這麽著急，應該是自己的考試成績讓她有了情緒吧，恭二心想。
「對不起，難得前輩教我學習，我卻拿不出什麽成果。」
「這種事怎樣都好！再說，我又不是因為真山君的成績沒有長進才生氣的！我隻是……」
「……那就，明明前輩為我這麽擔心，我卻沒有老老實實休息，真的很抱歉。」
柚月想說的話被搶先說了出來，頓時啞口無言。憤怒的表情不知何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真無所謂的。真山君，隻需要為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而努力就夠了。那個——」
「是啊，所以我也努力了哦……我自認為最想做的事情。」
將這種事直麵說出來，恭二有些不好意思，也很緊張。
此番話中的含義，柚月有注意到嗎？『哈』她抬起頭的動作略顯驚訝和奇怪，但僅憑這一點無法得到證實。
「……嗯，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想把這個交給你。」
「唉？」
柚月茫然地眨著眼睛，而在她跟前，恭二從包中拿出的是——
「這是……圓珠筆？」
「沒錯……我想把這個作為禮物送給前輩。」
雖然買了新的包裝紙，用心地重新包裝了一下。這支外表精致、閃閃發亮的彩色圓珠筆，是小時候沒能送出去、貨真價實的第一次的禮物。
這是恭二邁向大人台階的第一步。
要是把這個交給柚月，她說不定就會發現恭二便是那天的男孩。視情況而定，也會有損於如今這般的時光吧。
但是，他不想再逃避了。
無論對從前的自己，還是對眼前的這個人。
即使苦澀的過去盡是悔恨，即使事實便是告訴了她會被討厭，但恭二覺得，含糊其辭、說謊，像這樣繼續待在柚月身邊是不對的。
這並不是那一天在公寓中，柚月所說的、恭二所憧憬的〝大人。
恭二也、也想成為，像柚月那樣的大人。
讓自己，成為能認為是『帥氣』的大人。
「考試複習也好，家務也好，前輩都很努力了，所以，這是給你的獎勵。」
他的聲音勉強做到沒有顫抖，但內心卻是忐忑不安，他不知道柚月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因為已經沒有蒙混過關的餘地了，所以他肯定會明顯表露出緊張，事態會變得嚴重起來吧。
雖然與理想狀況還差得遠，但現在他已經竭盡全力了。
那便就隻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逞能到達自己的極限。
伸出的指尖，到底能否觸及自己想成為的模樣呢？
心意能否傳達到呢？
「……真山君。」
經過深感漫長的沉默，柚月這才開口。恭二心想，終於開口了啊。但實際上，或許也並沒有過去太久。
柚月看著連指尖都僵住了的恭二，
笑了起來。
像孩子一樣，笑得十分開心。
——和那時的她相比，真的一點也沒變。
「真山君，送的禮物以外的還挺孩子起呢。哼哼……圓珠筆啊……而且是這樣的設計……！雖然說是挺可愛的，哼哼！就像、就像小學生一樣……啊哈哈！」
『呋呋呋』一開始的笑聲還隻是喉嚨顫動這種程度，但慢慢她的肩膀也顫抖起來，最後則是捧腹大笑。
「沒、沒必要笑成這樣吧……」
「因！因為，真山君你……！我還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啊，真的……真的，真山君還是小時候的樣子。」
「——唉。」
「我聽陽菜說了。老哥從以前開始選的禮物就有點奇怪……都上高中了，還是完全沒有成長呢。」
如此笑道的柚月，表情並沒有違和之處，恭二甚至無法判斷她是不是在蒙混過關。
(沒有被發現麽……？)
像鬆了一口氣，又像撲了個空。一種難以言喻、懸而未定的心情湧上心頭。
(……說到底把這個交給她就能讓她回想起來，這種想法也太自負了。)
冷靜下來之後，恭二忽然覺得很不好意思。柚月仍還在笑著，恭二忍不住臉紅起來。
「……這麽好笑就還給我吧。」
「不行，這已經是我的東西了，我是不會還給你的。」
柚月把圓珠筆緊緊抱在胸前，生怕被恭二拿回去。她緊握圓珠筆的手是相當用力。
總感覺，柚月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這幾天放學後的學習會也取消了。從下周一開始，考試周終於來臨了。
『取得第一』的目標（雖然是柚月強行設定的）現在也取消了，恭二的當前任務是『到考試為止保持萬全的身體狀態』。
簡單來說便是『休息優先』，但對恭二來說，這意味著比努力學習還要艱巨的任務。
所以這幾天，他把複習控製在最低限度，將重心移至休養上……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一不留神還是會伸手去拿教科書，恭二自己也挺驚訝的。
回想起來，最近一段時間看書已成了每日的必修課。也許不知不覺中，身體已經將其作為習慣記住了。
迄今為止再怎麽努力學習都沒有結果。這讓他深切感受到自己在這方麵的笨拙。
……嘛，這當然不僅限於學習。
(……我還真是個沒用的人。)
雖說體力跟不上是體質方麵的問題，但真的可以把一切都歸咎於體弱多病嗎？
……想到這裏，他突然意識到。本應是去往玄關處等著放學回家的，卻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保健室門前。
(……這也是習慣使然吧。)
假定如此，自己所養成的習慣應該是『到保健室去』的這個行為，而不是『去見柚月』吧……恭二想到。
(嘛，至少去打個招呼吧。)
無非是覺得都走到附近來了，當作沒看見回去也不太好。恭二這樣對自己說道——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將門打開。
下個瞬間，他便和一個不知在做什麽、完全不認識的學生對上了視線。
「啊，抱歉。老師現在不在這裏……嗯，是哪裏受傷了嗎？我是保健委員，可以幫你稍微處理一下。」
「沒有，對不起。我弄錯教室了。並沒有什麽事。」
恭二飛快說完，關上了門。
不用細想也能知道，保健委員不可能隻有柚月一個人，柚月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待在保健室裏。倒不如說，為何迄今為止都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才更為奇怪。甚至都能感覺到某人處心積慮的意圖。
總之現在能說的，便是內心強烈的羞恥感。
正當他想要在被別人注意前從這個地方消失，原路折返的時候。
「……嗯？怎麽，這不是真山嘛？怎麽了？身體又不舒服嗎？」
剛好路過的班主任注意到恭二，向他打了聲招呼。班主任就是之前那個對恭二說肌肉鍛煉雲雲，(就柚月來說)算是騷擾性發言，還被聖母大人狠狠罵了一頓的人。他負責體育……以及數學的教學。
「不，並非如此……呃，就是忘了個東西。」
「啊—是嗎……也是。來保健室也不能說肯定就是哪裏不舒服。」
這樣主觀臆斷不太好啊，班主任不好意思地自言自語道。
他和恭二的視線重合在了一起，抱歉地苦笑著。或許是想起了之前被柚月狠狠叱責了吧。
「……對了，真山，你有時間嗎？我有事找白瀨……我一個人不太好意思去見她……」
「總感覺有點對不住你……不過，前輩好像不在保健室。」
「嗯？呃，這樣啊？她不在教室裏，我想著肯定是在這裏……也許她已經回去了吧。既然這樣，我改日再來。」
「需要我捎口信的話，下次見麵的時候我會轉達給她。」
「是嗎？那就麻煩你了。隻用告訴白瀨說是『有關校刊的事情』她應該就知道了。」
「校刊？」
恭二反問道，班主任微微聳肩說道「就是這樣」。
「似乎是從創立之初就有的傳統。說實話，如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件事。不過，畢竟不能隨意就停刊了，我們老師也挺頭疼的。」
「畢竟工作量增加了。」
「正是如此。」
不過，這和柚月又有什麽關係呢？
恭二的臉上露出疑問，還是說隻是找前輩閑聊嗎。班主任在恭二詢問之前開口說道。
「校刊上有專門刊登學生投稿的欄目，去年就是拜托白瀨負責這一部分，所以我就想著今年也一樣去拜托她。」
「……再怎麽說考試前也別把這種雜事丟給別人吧。」
「說的很刺耳啊。所以說我就隻能拜托白瀨她了啊。」
優等生柚月可以兼顧學業和其他重要的事情。大概是這個原因吧。
但是，恭二知道，柚月其實並不是什麽都能做到的優等生。
「嘛，我也知道這樣太勉強了。無法做到的話也沒什麽，就幫我告訴白瀨一聲吧。」
「……好吧。」
恭二點頭應承，又心想到，柚月肯定不會說『做不到』吧。
即便很困難，她也會加油努力去做。肯定會想辦法解決吧。恭二心想，在這種時候去支持她，便是自己的職責。
(不過，大概現在前輩不會依賴我了。)
恭二身體出狀況後，柚月總之是說『真山君要把身體放在第一位』不肯讓步。因此幫忙做家務這件事也不了了之，自那之後也再沒有去過柚月家。
『本來到去年為之全都是我一個人完成的！沒問題！看著吧，我會克服過去的！畢竟我可是大人呢！』
柚月會像這樣說，在恭二麵前的確也看不到以前那般疲憊的表情。雖然說廢柴的一麵也挺明顯，有時剛對她刮目相看，她就會秒說出孩子般的話，自己給自己拆台……但恭二也知道，她是那種宣告了『要做』就一定會做到的人。
所以這件事，柚月也一定會一個人克服過去吧。
——————那不如。
「嗯……那個，這件事能讓我來負責嗎。」
「嗯？」
正要離開的班主任驚訝地回頭看著恭二。
「你？不，嗯……也不是不行。」
「我會認真準備考試的，成績絕對不會下滑。」
『那你的學習怎麽辦』不必說恭二也知道他很在意，所以恭二就先說了。恭二本來就對上課的出席率感到不安，擔憂是自然的。
但是，這一點不能讓步。
「本來麵向考試的學習白瀨前輩也教過我了。休病的時候也向朋友……青柳他借過筆記了。」
「嗯，說起來你們是同桌來著……那家夥的入學考試成績好像挺不錯的。」
「所以，我在考試方麵還挺有餘裕的。啊不，當然我是不會鬆懈的……拜托了。我想擔當這個任務。」
他不禁低下了頭。
仔細想想，這或許還是第一次。像這樣拜托家人以外的大人……說了些任性的話。
班主任沉默許久，過了一會兒才「哼嗯」歎了口氣。
「成績可別下滑了啊。」
聽到肯定的話語，恭二抬起頭來。他明確點了點頭以作回應，班主任笑著回道「那好吧」。
「既然如此，今年就拜托你了。不管什麽內容都可以。如果覺得困難的話就告訴我。再糟糕也終歸有辦法的。」
「不，我會負起責任的。」
「是嗎？……那就加油吧。」
說著，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我也有過這種時候啊。」他說這話時的眼神，讓恭二覺得是不是讓他產生了不必要的誤會，不過還是不要說多餘的話了。
和要回教職員辦公室的班主任分別後，恭二朝著玄關處走去。他有些靜不下心來，因為他自知瞞著優越做了任性的事情。
之後還有件事。
……恭二拿出手機，給母親發了一條信息。
平時他不常用應用軟件交流，就算發生了什麽也常在家庭組群中搞定。
因此，和媽媽私信的曆史消息記錄空蕩蕩的。最後一次交談還是在半年還要以前。
這似乎就表明了他與媽媽間的距離……實際上就是如此吧，恭二想到。
以媽媽為對象，講出自己的真心話，他已經回避了很長一段時間。
不過，今天——
『今天幾點回家？』
『我有些話想和您說。』
第十八話
恭二的雙親都在工作。如今時代，像這樣的家庭還挺少見的。
不過，恭二還記得。小時候，如果在學校身體不舒服，父母就會在工作中抽空來接他。發燒臥床不起的話，他們就會向公司請假帶著恭二去醫院。
當然，像這樣不合理的請假也不是每次都能通過，所以有時他們會拜托祖父母，又或者會在父母有空前在保健室接受照料，盡管如此，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被輕視過。
『可以不用忍耐哦。』
『身體不舒服又不是恭二的錯。』
即便當時還是孩子，他也很清楚自己給父母添麻煩這件事。但是，每當恭二心情低落時，父母總會溫暖地鼓勵他。
不過，真隻有小時候才能老實地接受這句話。
長大了就算不願意他也明白了。自己是在給父母增加負擔。就算是妹妹陽菜，也一定會因為有這樣的哥哥，而被迫忍耐過許多次。
哪怕稍微一點，也不想讓他們擔心。
如果不能像一般人一樣充滿活力，至少要做個「好孩子」。
不要勉強。嚴格遵守要求，不要任性。
像自己這樣無力、隻能求助他人的『孩子』，能做的，一定隻有這些了。
他一直是這麽想的。
雖然是這麽想的……但其實，他很討厭。
他想要擺脫什麽都不會的『孩子』的身份，早日成為『大人』。
所以——他想試試去成為。
◆◆◆
即使在廚房裏，也能清楚地聽到玄關開門的聲音。
因為接到聯絡說『現在到車站了』，所以恭二心想應該也差不多到了。他從餐桌旁的椅子上起身，去迎接媽媽。
「歡迎回家。」
「我回來了。對不起，出來得有些晚了……」
「所以說不用放在心上。畢竟是工作的嘛……首先，我明明也說了不用著急。」
「可是……」
媽媽停了下來，表情帶著些許緊張。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她對恭二所謂要說的『話』是什麽很是在意。
當然，恭二也同樣很緊張。由自己主動說出這種事情，在記憶中還是頭一次。從剛才開始，腋下就一直滲出令人不適的汗液。
但是，此刻已經沒有逃跑的選項了。
「……總之媽媽你先去換衣服吧。我想要慢慢和你說。我在廚房等你。」
「啊……也、也是。」
媽媽回過神來，這才脫下鞋子。
恭二目送去換衣服的媽媽，回到了廚房，從架子上拿出香草茶的茶包。大概是受恭二的影響，父母對健康方麵相當關心，家裏常備無咖啡因的飲品。
平時他並不怎麽喝這個茶，恭二閱讀著背麵的說明書泡了兩人份的茶。茶汁提取事件結束後他把茶包拿出，就在這時，媽媽來到了廚房。
「哎呀，這是給我泡的？」
「……嘛，難得聊聊。」
一般而言說聲『嗯』就可以了，但恭二用意義不明的話語含糊了過去。在他腦海的一隅，浮現出柚月一臉無奈地看向他的幻影。
媽媽訝異地看著撓著頭的恭二。
「總……總之，請先坐下吧。」
「是、是啊。也是，坐吧。」
這氛圍明顯很生疏，恭二很清楚這一點。
他坐在椅子上，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冷靜、冷靜，他這樣告訴自己。
然而，沒過多久他便意識到。
(……不，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自懂事以來，他還從未像現在這樣和媽媽正經麵對麵交談。肯定是會緊張的。
所以，浮於表麵也好，生疏也好，他都覺得無所謂了。
畢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馬上達到理想的狀態。
盡管如此，還是拚命想要逞一下能。
光是觸及於此就勉勉強強，既然這樣的話——
現在，也隻有緊緊抓住它。
「……媽媽，我想要幫著製作校刊。」
「……校刊？」
「嗯就是，學校每年都會發行的刊物之類的……而且需要學生撰稿？似乎是需要在上麵刊載作文。老師在找寫文章的人……說是想讓我來寫。」
「這個嘛……當然，隻要是恭二想做的事，媽媽都會支持的。不過，不要緊嗎？馬上就要考試了……前幾天身體才剛出問題吧。」
媽媽的眼神被陰鬱的色彩所籠罩，十分擔心。『真的沒問題嗎』她的眼神表達著這般意思。
恭二最先就知道會讓媽媽擔心，因此他便把一開始就想要說的答案說了出來。
「……雖然我想說不要緊，但可能還是有點勉強。」
「嗯……那個，不能拜托別人嗎？雖然溫柔是恭二的優點，但也至於要勉強自己去承擔——」
「不是的。不是因為別人說了什麽……而是我自己想要做，所以就接受了。雖然可能有些勉強，不過，即便勉強我還是能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所以說……可能會讓您擔心，還有就是，可能會給您添麻煩……至少這麽一小會兒，還希望您能允許我任性地說一說。」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略顯困惑的媽媽的氛圍明顯發生了變化。她輕輕吸了一口氣……眼睛直直看向恭二的臉。
恭二從正麵接受了她的視線。
僅通過眼神交匯就能將心中所想傳達給對方，恭二想告訴媽媽，這不是在撒嬌。而希望媽媽能夠好好看看他現在的這般模樣、這副表情。
肯定和以前不一樣了吧。畢竟恭二覺得，這一點有準確傳達出來。
——但全然沒想到，一臉微笑的媽媽，竟然說出了接下來這番話。
「……是因為白瀨同學嗎？」
「唉!? 不，這是……」
恭二的屁股突然離開了椅子。看著明顯露出動搖的兒子，媽媽的笑意更深了。那溫柔卻不忘調侃的笑的神態，或許和柚月還有點像。
「嗬嗬嗬。我想起了和你爸爸交往的時候。恭二也到了這個年紀呢。」
「不、不不是這樣！我自己考慮了很多事情！應該說是我想做一次有挑戰性的事情！」
「……也是啊。迄今為止，恭二都一直在忍耐。」
聽到這句話，恭二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害羞。而對麵的媽媽依然溫柔地微笑著，但現在的自己，一定無法完全揣測她內心所想吧。
「加油哦，我會支持你的。」
「……嗯。」
自己果然還是個孩子。很多事情沒有長大都是無從知曉的。
但是，孩子也有孩子的做法。
將這一步，向前邁出。
第十九話
「太好了！這次考試沒有不及格的！不用補課了—！」
「吼吼—很努力啊。乖、乖，來我這裏，摸摸頭。」
「唉嘿——」
「……三池總是這麽勉勉強強啊。」
考試結束後幾天。
今天便是張貼考試結果的日子。
在意自己或別人排名的學生都會去確認結果，但恭二並不著急去看。和同樣留在教室裏的寅彥，以及來見寅彥的由香裏，互相報告了一下結果。
「寅君的排名我也看到了，第十五名！」
「十五……唉，真的假的？阿寅成績這麽好的嗎？」
學習會的時候，他是有想過寅彥能考個不錯的分數。不過真沒想到會這麽高。
「嗯，我就這調調。很多人都勸我要好好學習。我也不算很討厭念書就是了——」
「這個……雖然不知道這麽說好不好，該說是意外麽……」
「哈哈。沒關係，隨便怎麽說都行。我爸媽每次也都是這麽說。」
寅彥毫不在意，開朗地笑了笑。「畢竟寅君是個努力家呢！」由香裏補充道。
「真山這次如何？」
「我嘛……還是老樣子。」
恭二確認了眼發下來答案的得分，回答道。雖然不算特別好，但也不是在及格線上掙紮，考慮到經常沒有上課，這成績或許足夠了。
「……難得前輩還來教自己，感覺有點對不住她啊。」
對於自己的成績，恭二覺得隻要及格了就沒問題了。
隻是……一想到沒有達成柚月的期待，向她報告考試結果便覺得心情沉重。都讓她抽出了寶貴時間輔導自己學習，這樣一來也許她會說「我再也不會來照顧真山君這樣的孩子了！」
(……不過，就那樣吧。)
這時，他注意到寅彥他們正看著自己，似乎想說些什麽。
「……我並沒有消沉哦。」
「呃嗯，不是說這個……真山君明明這麽努力的。」
由香裏低著頭，看起來比恭二還要失落。
不過，聽到「努力」一詞，恭二也是一頭霧水。
要說為何……其實就是因為他自知在學習上有些消極。
「不……雖然這麽說有些不恰當，我並沒有特別努力。所以，這個結果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你在考試結束前都一直看起來很困吧。難道不是學習到很晚麽。」
「這是……」
「——真山君！」
『啪—！』猛地開門的聲音打斷了恭二的回複。
恭二看去，發現門依舊保持著敞開的狀態，柚月大口喘著氣。她的額頭上微微滲出汗水，可以看出她是相當匆忙跑了過來。
「……我有話要說，你到保健室來一下。」
她的聲音和表情都很生硬，明顯地表達出生氣的意味。
不待恭二回答，柚月迅速轉過身去。這態度也和平時的她不一樣。
在寅彥和由香裏的視線中，恭二站起身來。
「那我就先去挨罵了。」
「哦，你去吧。」
「一路順風——」
雖然說了是去挨罵，但回看恭二的寅彥他們卻不知為何一臉笑容。恭二雖然對這和氣的送行抱有疑問，但還是跟著柚月走出了教室……在這之前他又想了想，暫且是回到座位把包拿上。
他並不後悔。
他誠然有優先考慮就自己而言最為重要的事情。隻有這一點，恭二可以肯定說出來。
◆◆◆
……話雖如此。一旦看到柚月的表情，他還是感覺坐立不安。恭二有有預料到他在為何而生氣——並且正因為他知道，這不過都是他的問題，就沒有多問了。
僅有二人的保健室，感覺比平時安靜許多。
柚月沉默不語地坐在內側的沙發上。恭二也在她的對麵坐了下來。
他姑且保持著這個姿勢等著挨訓，但柚月卻什麽也沒有說。
所以恭二便開口道。
「抱歉。明明前輩還輔導了我學習，卻沒拿出什麽成果。」
他深深低下頭。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有動，一秒、兩秒、三秒——
若是一直保持低頭的姿勢，自己的誠意多少會被理解吧。像石頭般靜默的柚月終於開口道。
「……我在去真山君的教室的路上，遇到了你們班主任。」
「唉？」
話題轉向意料之外的方向，恭二不由自主抬起頭來。
而當他看到柚月的表情，則是更加驚訝了。
在自己眼前，柚月的這副表情。
『咕呣』她的臉頰想河豚一樣鼓了起來。不過，那雙眸中似乎蘊藏著喜悅之色。
她想生氣卻又氣不起來。就像在拚命忍耐著難以壓抑、擅自湧起的歡喜一般。
「真山君是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 」
一直以來的沉默宛如謊言，柚月的聲音、她的話語，迸發著情感。
一旦情感的洪流決堤，此後的勢頭便是愈發猛烈。柚月探出身子，揮起拳頭。但是，隔著桌子好像夠不到恭二。她為難地僵住了一會兒，然後啪嗒啪嗒站起身來，走到恭二身邊。然後，又揮起拳頭。
「啊，啊啊啊！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那樣做！？為什麽要代替我接下那個工作！真山君優先考慮自己就可以了！就是說啊，為就是為了這一點我才像這樣忍耐的……!! 為了不讓你擔心，才減少了彼此見麵的時間，我都這樣忍耐了!! 但結果呢!! 真山君你就是個大笨蛋!! 」
砰砰砰砰，不痛不癢的拳頭不住地傾瀉而下。
「那個，抱歉……我多管閑事了。」
「為什麽要道歉!! 」
「唉唉……」
『你說怎麽辦吧』柚月露出這樣的表情，恭二看著她，心想柚月她自己也不太清楚想說什麽吧。隻是激動的情緒率先湧現，她那鼓起的臉頰不知何時已是染上了一層緋紅。
「……為什麽，要為了我。」
她那盯著恭二的雙眸，帶著生氣，又帶著困惑，但不僅僅隻有這些情緒。要是能用說得通的方式來解釋的話，那答案一定是——
「我不要緊哦。」
他的嘴角很自然地露出笑容。
但柚月似乎對這個答複不滿意。鼓起的臉頰變得更圓了，砰的一聲，她又給恭二來了一記直拳。
不過，和緊握的拳頭正相反，這一拳一點也不痛，表露著柚月她那複雜的內心。
「啊對了，前輩的考試結果如何？」
「我還沒看呢！都怪真山君！」
看樣子，她隻看到恭二的考試成績便早早回來了。考試結束的時候好像都沒這麽著急，應該是自己的考試成績讓她有了情緒吧，恭二心想。
「對不起，難得前輩教我學習，我卻拿不出什麽成果。」
「這種事怎樣都好！再說，我又不是因為真山君的成績沒有長進才生氣的！我隻是……」
「……那就，明明前輩為我這麽擔心，我卻沒有老老實實休息，真的很抱歉。」
柚月想說的話被搶先說了出來，頓時啞口無言。憤怒的表情不知何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真無所謂的。真山君，隻需要為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而努力就夠了。那個——」
「是啊，所以我也努力了哦……我自認為最想做的事情。」
將這種事直麵說出來，恭二有些不好意思，也很緊張。
此番話中的含義，柚月有注意到嗎？『哈』她抬起頭的動作略顯驚訝和奇怪，但僅憑這一點無法得到證實。
「……嗯，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想把這個交給你。」
「唉？」
柚月茫然地眨著眼睛，而在她跟前，恭二從包中拿出的是——
「這是……圓珠筆？」
「沒錯……我想把這個作為禮物送給前輩。」
雖然買了新的包裝紙，用心地重新包裝了一下。這支外表精致、閃閃發亮的彩色圓珠筆，是小時候沒能送出去、貨真價實的第一次的禮物。
這是恭二邁向大人台階的第一步。
要是把這個交給柚月，她說不定就會發現恭二便是那天的男孩。視情況而定，也會有損於如今這般的時光吧。
但是，他不想再逃避了。
無論對從前的自己，還是對眼前的這個人。
即使苦澀的過去盡是悔恨，即使事實便是告訴了她會被討厭，但恭二覺得，含糊其辭、說謊，像這樣繼續待在柚月身邊是不對的。
這並不是那一天在公寓中，柚月所說的、恭二所憧憬的〝大人。
恭二也、也想成為，像柚月那樣的大人。
讓自己，成為能認為是『帥氣』的大人。
「考試複習也好，家務也好，前輩都很努力了，所以，這是給你的獎勵。」
他的聲音勉強做到沒有顫抖，但內心卻是忐忑不安，他不知道柚月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因為已經沒有蒙混過關的餘地了，所以他肯定會明顯表露出緊張，事態會變得嚴重起來吧。
雖然與理想狀況還差得遠，但現在他已經竭盡全力了。
那便就隻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逞能到達自己的極限。
伸出的指尖，到底能否觸及自己想成為的模樣呢？
心意能否傳達到呢？
「……真山君。」
經過深感漫長的沉默，柚月這才開口。恭二心想，終於開口了啊。但實際上，或許也並沒有過去太久。
柚月看著連指尖都僵住了的恭二，
笑了起來。
像孩子一樣，笑得十分開心。
——和那時的她相比，真的一點也沒變。
「真山君，送的禮物以外的還挺孩子起呢。哼哼……圓珠筆啊……而且是這樣的設計……！雖然說是挺可愛的，哼哼！就像、就像小學生一樣……啊哈哈！」
『呋呋呋』一開始的笑聲還隻是喉嚨顫動這種程度，但慢慢她的肩膀也顫抖起來，最後則是捧腹大笑。
「沒、沒必要笑成這樣吧……」
「因！因為，真山君你……！我還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啊，真的……真的，真山君還是小時候的樣子。」
「——唉。」
「我聽陽菜說了。老哥從以前開始選的禮物就有點奇怪……都上高中了，還是完全沒有成長呢。」
如此笑道的柚月，表情並沒有違和之處，恭二甚至無法判斷她是不是在蒙混過關。
(沒有被發現麽……？)
像鬆了一口氣，又像撲了個空。一種難以言喻、懸而未定的心情湧上心頭。
(……說到底把這個交給她就能讓她回想起來，這種想法也太自負了。)
冷靜下來之後，恭二忽然覺得很不好意思。柚月仍還在笑著，恭二忍不住臉紅起來。
「……這麽好笑就還給我吧。」
「不行，這已經是我的東西了，我是不會還給你的。」
柚月把圓珠筆緊緊抱在胸前，生怕被恭二拿回去。她緊握圓珠筆的手是相當用力。
總感覺，柚月似乎很高興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