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驍和周景辭兩個人雖簽署了股權轉讓協議,生效期卻是在一個月以後。周景辭不敢馬上退出,他需得看著魏驍能夠完完整整地承擔起這份責任了,才好安心離開。易購是他們無數年的心血,周景辭就算是要走,也不願看它倒下。一個周五的晚上,周景辭拿出一遝卡來,放在魏驍麵前,信用卡、儲蓄卡,還有一堆有得沒得的會員卡……每一張,都是魏驍走後周景辭悉心收好的。魏驍心中百味雜陳,他默默收起這些,又將周景辭之前給他的那張副卡物歸原主,“這是你的……”周景辭怔了一下。接著又微微笑了一聲。他倒是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跟魏驍把賬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就仿佛再無瓜葛一樣。哪怕是少年時代,他們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日子啊。當年他們剛來北京時,日子過得辛苦。魏驍賺了一整個暑假的錢,隻堪堪付得起計算機係的學費,且不說還要寄錢給魏昭,就連自己平日的生活費,都沒著沒落。周明李嵐夫婦心疼兒子,給的錢雖不算多,但兩個男生生活得緊巴些,總是夠的。周景辭幾次明裏暗裏地給魏驍塞錢,魏驍卻陰著臉不肯收。周景辭看他不肯要自己的錢,便生起氣來。心想,小時候不肯要自己的錢也就罷了,現在他倆早成了戀人的關係,又篤定要跟彼此過一輩子,此時魏驍日子艱難,拿自己點錢又能怎樣呢。魏驍瞧周景辭不開心了,自己也心煩意亂的,敷衍著哄了他幾句,卻怎麽都不肯收下周景辭手裏的錢。周景辭知道他脾氣倔,自尊心又強,便也不再強求。魏驍為了賺錢什麽髒活兒累活兒都幹過,先是在飯館後廚裏當幫工,後來去工地上搬磚砌牆,總之他年富力強,將近一米九的個子,隻要肯出力,在這偌大的北京城,總是餓不著的。那時候,魏驍又要上課,又要賺錢,一有時間了,還要坐好久的公交來人大找周景辭,三頭賣力,實在辛苦。周景辭心疼他,不願他來找自己,隻說自己去找他就好,魏驍卻說什麽都不肯。那時候,魏驍能給周景辭的東西不多,隻想著,能多待他好一點,就好一點。周景辭知道他沒錢,便每每請他吃飯,人大的餐廳、小飯館兒,沒過兩個月他們就吃了個遍。魏驍力氣大,又肯動腦子,一個學期總算存下點錢來。他一直想送周景辭一個像樣的十八歲禮物,於是,那個寒冷的雪夜,他花光了自己半年的積蓄,在商場買了塊兒玉觀音送給他心愛的寶貝。周景辭收到後又驚又喜,魏驍則笑著把玉觀音係在了他的脖子上,說,“喏,這是定情信物,戴上了就一輩子都不許摘下來。”周景辭眼裏閃著光,他點點頭,溫聲說,“好,一輩子都不摘下來。”隻是,周景辭一家清貴,周明李嵐夫婦又最愛文玩古物,他從小浸潤此道,何嚐看不出這隻是塊兒不值錢的糯種玉。那個夜晚實在太冷了,他們牽著手在五道口踱來踱去,好不容易看到一個賣烤地瓜的,身上的錢卻沒帶夠。周景辭耳朵都紅了,也不知是臊得還是凍得,他湊到賣烤地瓜的老伯跟前,支支吾吾地說,“買個烤地瓜,要,要小一點的。”周景辭把烤地瓜剝開捧在手裏,魏驍則就著他的手啃一口,兩個人一人一口,輪流把這個烤地瓜吃完了。地瓜熱騰騰的,吃完後,兩個人的嘴都燙得閉不上了,呼出一股又一股的白氣來。寒假,他們一起坐著綠皮火車回j城,不舍得買臥鋪,便依偎著坐了一路。打春後,他們回到北京。周景辭攢了小半年的生活費終於派上了用場。那時魏驍四處打工,周景辭的專業課又漸漸多了起來,兩個人能見麵的日子少得可憐,於是周景辭一咬牙,買了兩部諾基亞,一個送給魏驍,一個自己留著。那時候,一部黑白的諾基亞手機就要小一千塊錢,魏驍牛脾氣上來了,半天不肯收。周景辭急了,說,“買都買了,你不要我就送給別人去了。”魏驍一聽他說這話,才連忙把手機收好,不顧烏泱泱的人群,抱著周景辭親了好幾口,“你傻不傻?給我花那麽多錢。”周景辭被他親得七葷八素,腦子暈暈的,他想,不傻啊,給自己心愛的人花錢怎麽能叫傻呢?有了手機以後,電話費又是個巨大的開支。他們舍不得每天打電話,便約好了每天發短信。短信費雖便宜,可積少成多,亦是要花上不少的。於是,每當周景辭想對魏驍說話了,便寫在紙上,等到晚上回了宿舍,再一並打在一條短信裏發給魏驍。魏驍總開玩笑說周景辭那時的短信又臭又長,可他心底裏卻是很珍惜的。最初的那塊兒手機他們用了整整三年,直到壞了、打不開了,魏驍才買了新的。想到這裏,周景辭忍不住苦笑。什麽你的、我的,哪怕是最為貧瘠的日子,他們之間的賬也是算不清的。明明那麽苦的日子都熬過去了,怎麽偏偏擁有了這麽多以後,卻偏偏背德離心了呢?明明他們已經過了半輩子,明明他以為他們會一起到老的啊。“景辭,景辭?”魏驍在周景辭身後叫了他好幾聲,他卻仍是沒聽見,隻留了個剪影給魏驍,落寞單薄,周身彌漫著陰鬱的氣質。魏驍不喜歡沉默時的周景辭,更不喜歡他呆坐在窗前,隻留一個背影給自己,一坐就是一整個下午。魏驍走上前拍拍周景辭的肩膀,周景辭這才從自己的回憶中抽離回來,他迷茫地望著魏驍,“你剛剛叫我了?”魏驍愣了一下,頗有幾分不悅,“我都叫了你兩分鍾了,想什麽呢?”周景辭笑笑,說,“是麽。也沒什麽,就是想起了些以前的事情了”魏驍聳聳肩,他怕極了周景辭說以前的事情,就仿佛一無所知的自己“鳩占鵲巢”,從來都是個不受歡迎的闖入者。周景辭又愣了幾秒鍾,旋即伸手摸了摸魏驍的臉,低聲問道,“再滿足我最後一個願望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