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話 我第一次看見死相
不時輕聲地以俄語遮羞的鄰座艾莉同學(鄰座的艾琳同學偶爾會用俄語悄悄撒嬌) 作者:燦燦SUN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爺爺家附近的公園。從小學放學回家的路上,我一如往常快步前往那裏。
從入口環視公園,看見她獨自坐在挖了好幾個洞的圓頂狀遊樂設施上方。
【喂~~────!】
我叫著她的名字跑過去,她也立刻看向這裏,笑逐顏開揮了揮手。
【真津!】
【就說了,我叫做「政近」才對。】
我照例露出苦笑訂正,但是她看起來不以為意,快樂地笑了。看見她的笑容,我就覺得這種小事不重要。
【真津也上來吧!】
【咦咦~~?】
【快點快點!】
【真拿你沒辦法。】
圓頂狀遊樂設施的側邊有安裝梯子,我將書包放在那裏,以小小的手腳拚命爬上去。
【好~~到了~~】
爬到遊樂設施的頂部之後,她笑著迎接我。反射夕陽閃閃發亮的金色長發,開心朝我眯細的藍色雙眼,我至今記憶猶新。
【你看你看!夕陽好漂亮!】
【真的耶。好漂亮。】
我們並肩欣賞夕陽,一直聊著天南地北的話題。話是這麽說,不過幾乎是我單方麵開口。
【然後,那所征嶺學園是爸爸與媽媽的母校。雖然那所學校很難進去,不過聽說從我的成績來看很輕鬆。】
【好厲害。真津真的什麽都做得到耶!】
【嘿嘿,沒有啦。】
即使是小男生會說的炫耀話語,她也完全不會露出反感表情,以純真的態度稱讚。我喜歡她的笑容。
聽到她的稱讚,我就好開心好驕傲,再怎麽辛勞也不以為苦。
無論是學業、運動還是音樂,隻要是為了她,我可以持之以恒努力下去。
【啊,該回去了……】
日落之後就在原地道別。這是我們的規則。
【那麽真津,明天見喔!】
【嗯,────,明天見。】
道別的時候,她用力抱緊我,以臉頰輕貼我的臉頰。
雖然因為害羞所以我不敢學她這麽做,但我真的好開心。她放開我之後,臉上掛著快樂的笑容──
「咚~~!」
「嗚啊!」
腹部到胸部突然遭受劇烈的打擊,我被迫清醒。
「咕啊!咳,咳咳!」
「good morning, my brother~~」
「嗚惡……就在剛才,你害我今天早上不good了!」
我勉強調勻呼吸,瞪向壓在我身上笑嘻嘻的有希。有希隨即揚起單邊眉毛像是深感遺憾。
「喂喂喂,你在氣什麽?被可愛的妹妹飛撲叫醒,這不是全世界男高中生向往的事情嗎?開心一下吧。」
「不準說得像是起床整人秀。隻是dv吧?」
「隻是dearvenus(親愛的女神)?討厭啦~~哥哥你這個妹、控」
「我說的是家庭暴力(domestic violence)!你這是哪門子的錯誤解釋?」
「唔……是哪個部分讓你這麽不高興?」
「全部。所有部分。」
聽我這麽說完,有希眉頭深鎖不知道在想什麽,然後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打響手指。
「原來如此。你不喜歡我飛撲叫你起床,而是希望早上起床時我鑽進被窩躺在你旁邊。」
「要是你真的做出這種事會很恐怖吧?」
「咦?那麽……該不會希望我鑽進床底?這麽偏門喔~~」
「這樣隻會覺得恐怖吧!」
「真拿你沒辦法。那我下次就鑽進床底,在你下床的瞬間抓你的腳吧?」
「你想把自己塑造成哪種角色啊……」
「用驚悚手法叫哥哥起床的妹妹,是不是超創新的?」
「太創新了,我完全跟不上……話說回來,你該從我身上離開了吧。」
我朝著依然壓在我身上擺動雙腿的有希說完,她咧嘴露出笑容歪過腦袋。
「為什麽?因為起反應了?」
「去死吧。」
麵對大清早就開黃腔的這個妹妹,我從超近距離以絕對零度的視線狠瞪,有希隨即哈哈大笑從我身上離開,走出房間。
「唉,真是的……」
此時我終於起身,坐在床邊。
「……」
做了懷念的夢。初戀的記憶。我至今人生最閃亮時期的回憶。在那座公園認識她,玩了好多遊戲。因為想和她說話,所以認真學習俄語。
即使父母失和,即使獨自被寄養在爺爺家,隻要有她在,我就不會寂寞。
沒錯,當時我確實喜歡那個女生。可是……如今連長相與姓名都記不得。
「……嘖。」
我果然是那個母親的兒子。即使是昔日真心喜歡的對象也會輕易忘記的無情人種。
某種冰冷的東西逐漸飄落在內心堆積。當時火熱燃燒的戀心與幹勁被埋在底下,再也看不見了。
失去幹勁是有原因的。可以怪罪給別人。不過再怎麽辯解或是怪罪給別人,終究隻是因為自己是個嫌麻煩又怠惰的人渣,這是我最後得出的結論。
向往努力,厭倦努力,自覺是人渣,所以自認比起沒自覺的人渣好一點,以這種低水準的自我滿足安慰自己內心的人渣。這就是我。
「這種家夥……不可能適合進入學生會吧?」
何況是學生會副會長,這就更不可能了。我曾經拗不過有希的央求而搭檔參選,不小心成為國中部學生會副會長,正因如此所以我知道,毫無熱情與決心的人不該爭奪那個地位。
確定有希當選的時候,我看見講堂後方哭腫雙眼的另一名參選人。
她說自己背叛了父母的期待,不知道回家該怎麽麵對。
哽咽向朋友透露心聲的那個女生,是在一年級一起擔任學生會幹部的同伴。
她在有希麵前故做堅強,稱讚彼此打了一場漂亮選戰。這個身影在我內心留下強烈的震撼與罪惡感。
有希也一樣背負親生父母的期待。但是我呢?隻因為內心對有希懷抱親情與愧疚就成為副會長的我呢?我真的有權利擠下那個女生嗎?
後來的這一年,我為了拭去這個想法,全力投入學生會的工作。
即使如此,我內心的罪惡感也絲毫不散。
那種回憶,我再也不想──
「砰咚!喂,休想睡回籠覺……咦?你醒著?」
「我說你啊……差不多別再用腳踹的方式開門好嗎?你老是踹同一個地方,所以隻有那裏稍微凹陷了耶?」
有希打破嚴肅的氣氛闖進房間,我即使知道無濟於事,依然有點傻眼地這麽說。
實際上,我房門的門把下方有點凹陷,隻有該處的質感變得比周圍光滑。有希瞥向該處,不知為何露出滿意般的笑容。
「我覺得再過幾年就可以漂亮貫穿了。」
「不準進行滴水穿石的修行。你是哪一派的武道家嗎?」
「雖然古今中外踹破房門的女主角不計其數,不過耗費數年踢穿房門的女主角,我應該是第一人吧。」
「說起來,踹得破房門的女生如果真的隨處可見還得了?」
實際上,有希也不是真的隻用腳就踹開門。
她是先轉動門把,再刻意用腳踹開門。但我真的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好了好了,快起來吧~~可愛的妹妹幫你做好早餐了耶~~?」
「知道了知道了。」
我被催促前往客廳一看,桌上確實準備了早餐。不過……
「……」
「嗯?老哥,怎麽了?」
「……這是?」
我指著正中央盤子裏各處疊了好幾層的半固體雞蛋料理發問,有希眨了眨眼,以若無其事的表情回答:
「啊?是西式炒蛋。」
「你就乖乖承認是和風玉子燒的淒慘下場好嗎?」
「……我聽不懂哥哥在說什麽。」
有希明顯別過頭去,我給了她的後腦勺一個白眼。
順帶一提,味道本身不難吃。不過淋上番茄醬之後變得難以言喻,像是日式與西式大雜燴的複雜味道。
◇
按照預定行程看完電影的政近與有希,順著前往出口的人潮離開電影院。走出位於大型商場頂樓的電影院之後,就這麽搭乘電扶梯下樓。
「嗯嗯~~……!」
此時有希用力伸個懶腰,忽然放鬆力氣開口:
「哎呀……炸得轟轟烈烈耶!」
「喂,不要明講啦。」
「這地雷比預料的更糟糕耶~~光鮮亮麗的偶像果然不可能把這種黑暗世界觀的奇幻劇情演好吧~~角色扮演的感覺直到最後都很強烈。內容本身也隻把時間用在花俏的戰鬥場麵,銜接的部分省略得亂七八糟。沒看過原作的人想必跟不上吧~~」
「是啊。不過動作場麵本身做得很用心,這部分值得一看就是了。」
有希掛著開朗笑容做出嚴格的評價,政近苦笑附和。現在吃午餐還有點早,所以兩人一邊在商場內部隨意閑逛,一邊聊著電影的感想。
「啊,這件衣服可愛。我一直想要新的夏季連身裙耶~~可是等一下預定要在安利美德噴錢……」
「慢著,一萬五千圓……好貴!」
「哥哥也要再稍微打扮一下啦~~你有錢吧?」
「我的零用錢沒你那麽多。」
「但也相對沒什麽開銷吧?因為你和我不一樣,不會把錢用在宅物。」
有希說的沒錯。實際上政近不像有希會收集精品,也幾乎不會自己買漫畫或輕小說。
這是因為有希在周防家隱瞞自己的宅女身分,購買的各種宅物都拿去久世家。
政近感興趣的漫畫或輕小說都是向她借來看,所以不必自己買。
說起來,政近也是因為有希熱心傳教才會成為阿宅。
「這件衣服,你去年也一直穿著吧?差不多該買新的嘍。」
「不對,真要說的話,你今天就是穿我的舊衣服吧?」
今天的有希身穿長袖內搭衣、有點寬鬆的襯衫以及牛仔褲,是相當中性的打扮。
而且襯衫與牛仔褲其實是政近的舊衣服。
「這就某方麵來說很時尚所以沒關係喔。畢竟牛仔褲愈穿愈有味道。」
「啊啊是喔……話說老妹。」
「哥哥大人,什麽事?」
「……我的視野一角從剛才就不時看見某種銀色的東西,是我多心嗎?」
「我覺得不是你多心喔,my brother。」
「我想也是。畢竟你不知何時解開馬尾,舉止也變成大小姐模式了。」
如政近所說,有希原本綁成馬尾的頭發已經解開,語氣雖然維持不變,舉止卻變成在校內表現的高雅模式。
「嗬,兄長您發現之前,我早就已經發現了哦?」
「真的嗎?什麽時候?」
「下到這層樓之後沒多久。」
「這麽早嗎……真虧你會發現耶?」
「嗬……我擁有可以立刻感應到熟人視線的超知覺……」
「真的假的……你自己這麽說都不會害羞嗎?」
「嗬……超害羞的。」
「你可以不要一臉正經地這麽說嗎?」
當兄妹倆像這樣拌嘴搞笑的時候,也感覺到斜後方射來強烈的視線。看向店麵設置的玻璃,清楚映出將半邊身體藏在柱子後方,熟到不能再熟的銀發少女。
而且如果不是多心,少女身後還附帶「轟轟轟轟轟……」的燃燒音效。
(好啦,這下子怎麽辦?)
應該主動搭話?等她前來搭話?還是找個地方甩開她?政近思索怎麽做才是正確解答。
「哎呀,艾莉同學?」
在他身旁的有希緩緩轉身,像是現在才發現般地這麽說。
(老妹啊啊啊啊────!)
看到有希居然采取正攻法,政近在內心哀號。然而頭已經洗下去了,政近認命地轉過身去,裝出吃驚的表情來掩飾。
「咦,這不是艾莉嗎?真巧。」
政近對於自己的演技沒什麽自信,但是艾莉莎這邊顧不得這種事。
她毫無意義滑著自己的手機,一邊東張西望一邊走向這裏,像是內心尚未平靜般地開口:
「嗯,真巧。那個……我不久之前才發現你們的,卻找不到時機搭話……」
「應該不是不久之前吧……」兄妹倆在內心異口同聲這麽說,但是沒真的說出口。
即使如此,政近還是無法阻止視線變得同情,有希則是完全切換到大小姐模式,麵不改色地回應「這樣啊」,點了點頭。
「艾莉同學今天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嗯……來買些衣服。」
「這樣啊。午餐吃過了嗎?」
「不,還沒。」
「那麽機會難得,要不要一起吃午餐?剛好──」
「等一下。」
政近終究不能袖手旁觀,他出言打斷有希的話,板起臉詢問麵不改色的有希。
「你該不會想帶艾莉去那間店吧?」
「不行嗎?政近同學,你也很期待吧?」
「慢著,不行吧?艾莉一起的話就應該去別間店。」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兩人無視於艾莉莎進行她聽不懂的對話,使得艾莉莎插話這麽問。
「艾莉同學,你不喜歡吃辣的嗎?」
「辣的?不,並不會不喜歡……」
「我們接下來要去的是提供辣味拉麵的店。如果艾莉同學怕吃辣……」
「不要說得這麽含糊。艾莉,我就明說吧,那間店不隻是辣,是賣超辣拉麵的店。雖然我也沒去過,不過那間店應該是愛吃超辣的人才會吃得愉快。所以──」
「我要去。」
艾莉莎打斷政近嚐試說服的話語,斷然這麽說。
這張真摯的表情令政近心想「應該無法說服了」,但他還是費盡唇舌。
「老實說,我認為你最好別去喔。畢竟也可以去別的店,那裏也……」
「你們一直很期待吧?那我要去。要是讓你們變更計畫,我也過意不去。」
「不對,不需要勉強跟我們……」
「哎呀?我在的話會妨礙你們嗎?」
「不是這個意思……你不怕辣嗎?」
「不會很怕。」
即使心想「真的嗎~~?」政近也無法斷言她在說謊。
依照政近的推測,艾莉莎很愛吃甜食。雖然沒問過她本人,不過從她至今的言行舉止看得出端倪。
那她怕辣嗎?如果有人這麽問,政近不知道答案。說起來,政近不記得自己看過艾莉莎吃辣的食物。
(總之,她自己都說可以了,而且那裏或許有比較不辣的料理……)
政近像這樣改變想法,懷抱一絲不安前往那間店。
◇
「……這裏嗎?」
「是的。」
他們離開大型商場後走了一小段路,來到小巷裏的一間拉麵店前。艾莉莎表情僵硬地仰望這間店。
政近心想「難免會有這種反應」點了點頭,反觀有希露出燦爛的笑容。
「店名是『地獄之鍋』……這是拉麵店吧?」
「是的,沒錯啊?」
「可是店名有『地獄』兩個字耶……?」
「請放心,菜單裏也有這兩個字。」
「……這樣啊。」
怎麽想都不是可以放心的要素,不過大概是過於震撼而有點麻痹,艾莉莎就這麽抽動嘴角點了點頭。
「……還是別進去吧?」
不過,聽到政近貼心這麽問,艾莉莎在一瞬間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瞪向政近。
「不能這樣吧?我隻是覺得這間店很特別,稍微嚇了一跳。」
「啊啊,是喔……」
艾莉莎不服輸的部分完全表現出來,政近心想「這下子說什麽都沒用了」放棄說服,跟著有希進店。
「歡迎光臨~~!」
頓時,隨著店員充滿活力的聲音,一般強烈的味道直接刺激眼鼻。政近背後發出「嗚!」的細微聲音。
「請問幾位~~?」
「三位。」
「好的~~吧台這邊請~~」
在店員的引導之下,就這麽按照進店的順序就座。
政近低頭瞥向右邊的艾莉莎,她稍微泛淚按著鼻頭。
興趣是遍訪超辣餐館的政近與有希習以為常,不過對於恐怕是初次嚐鮮的艾莉莎來說,這種刺激性的味道好像不好受。
「……還好嗎?」
「什麽事?」
艾莉莎以抑製般的聲音明顯在逞強。她用力閉上眼睛收起淚水,故做鎮靜地拿起菜單……卻在打開之後僵住。
「……欸。」
「嗯?」
「我就算看菜單,也不知道什麽是什麽耶?」
「……說得也是。」
政近露出複雜表情,朝僵住的艾莉莎點頭。不過也在所難免。
因為排列在菜單上的是「血池地獄」或「針山地獄」這種不像料理的危險名稱。
此時,以發圈在脖子高度束起頭發的有希,像是博學多聞般地開始解說:
「『血池地獄』正如其名是以鮮紅湯頭為特色的拉麵,辣度最低。再來是『針山地獄』,這也正如其名,辣到像是以無數的針紮舌頭。」
「這……這樣啊……那麽……」
聆聽有希解說的艾莉莎臉頰僵硬,看向菜單最下方以駭人字體書寫的料理名稱。
「這個『無間地獄』呢?」
艾莉莎戰戰兢兢問完,有希像是很高興聽到這個問題,露出非常燦爛的笑容。
「聽說是辣過一輪,變得完全失去知覺的辣度!」
「那不就是神經死掉了嗎?」
艾莉莎終於理解這間店真的不太妙,驚慌浮現在表情上,一旁的政近也重新確認菜單,發現沒有比較不辣的普通料理之後閉上雙眼。
「……那麽,我就點這個『血池地獄』吧。初訪的時候先點店裏的基本款,這是常規。」
「說……得也是。基本很重要。」
「哎呀?兩位點一樣的嗎?那我也點一樣的吧。」
政近盡可能伸出援手,艾莉莎也立刻照做。有希也搭上這班順風車,結果三人點了一樣的料理。
「話說回來,今天有希同學穿的服裝很中性。我有點吃驚。」
「嗬嗬,因為是假日,所以我試著稍微換個心情。」
「這樣啊。給人的感覺確實大不相同,但我覺得很適合你。」
「謝謝。艾莉同學的便服也很適合,我還以為是專業模特兒。」
「是嗎?謝謝。」
隔著政近進行的女生對話,使得政近感覺會心一笑又不太自在,周圍男性們集中過來的視線令他冒出冷汗。
看起來年齡相近,應該是兼職的男店員視線尤其難耐。
完全是以看著敵人的眼神注視。然而不提實際情形,在旁人眼中確實是左擁右抱的狀態,所以政近不方便多說什麽。
而且兩人都不是普通的女生,是公認能冠上「絕世」兩字的美少女。
如果有個相貌平凡的男性帶著這樣的兩人,即使是政近也會向他行注目禮。
然後會心想「咦?戀愛喜劇的男主角?他是後宮型戀愛喜劇的男主角嗎?」興奮不已。這是阿宅的本性。
(實際上,她們並不是在爭寵,而且看到這種光景,應該猜得到是兩個姊妹淘加上一個提重物的隨從吧。)
正如政近所想的,看見兩名美少女無視於中間的男生愉快交談,眾人似乎認為「啊啊,原來男的是附屬品」而接受,來自店內的好奇視線變少了。
原本懷著嫉妒與憎恨瞪向政近的兼職店員,也改回柔和的視線回頭工作……在這一瞬間,有希扔下炸彈。
「其實這件襯衫與牛仔褲,是政近同學的二手服。」
艾莉莎的笑容頓時僵住,店內的氣氛也凍結了。
(老妹啊啊啊啊────!)
店內的好奇視線再度集中過來。兼職店員哥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交互看向政近與有希。
「……二手服?」
「是的,我在家裏被吩咐要選擇適合淑女的服裝……可是我也想穿穿看這種中性服裝,所以拜托政近同學提供衣服。」
「喔……這樣啊。」
艾莉莎掛在嘴角的微笑變成不祥的冷笑,炯炯有神的視線貫穿政近。
「兒時玩伴真的走得很近耶。居然讓女生穿自己的衣服,沒想到久世同學有這種嗜好。」
「不對,這不是嗜好。」
「沒錯,這不是嗜好,是性癖好。」
「你給我閉嘴。」
政近狠瞪暗示她不準繼續多嘴,有希卻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哎呀?可是我之前穿上『彼襯衫』的時候,記得你開心得不得了……」(注:這裏的「彼」是日文漢字的「彼氏」,也就是「男友」的意思。)
「沒有這種事實!」
有希以無辜表情再度投下炸彈。
店內一陣騷動。順帶一提,政近說的「事實」是有希說他很開心的這部分,有希穿「彼襯衫」的這部分是真的。
有希偶爾會像是心血來潮般不帶換洗衣物就來到久世家,這種時候會拿政近的舊襯衫當睡衣穿。
第一次這麽做的時候,有希說著「彼襯衫耶,彼襯衫!」開心不已,政近則是傻眼看著這樣的有希,不過別人無從得知這種隱情。
「……枯襯衫?」(注:日文「枯」與「彼」音同。)
不過幸好艾莉莎不熟悉日本的次文化,看來她不知道「彼襯衫」是「男友襯衫」的意思。
不知道的話就教你吧?有希掛著天使般的笑容,準備說出這句惡魔般的低語。政近立刻想阻止,不過在這之前,兼職店員哥一邊以看見殺父仇人般的眼神瞪著政近,一邊端著拉麵過來。
「抱歉久等了~~三碗血池地獄~~」
艾莉莎低頭看向送來的拉麵,發出「嗚!」的一聲向後仰。
不隻是名副其實的紅黑色湯頭裝滿麵碗的視覺衝擊,嫋嫋上升的蒸氣也刺激黏膜。
無視於在這個時間點就差點嗆到的艾莉莎,熱愛超辣的兄妹倆嘴角甚至露出笑容,伸手拿起筷子。
「那麽,趁著麵還沒糊掉之前開動吧。」
「嗯。」
「說……說得也是。」
三人異口同聲說「我開動了」,政近與有希毫不猶豫,艾莉莎戰戰兢兢舀起一口麵。
「嗯嗯!真好吃!」
「是啊,難怪有口皆碑。」
兄妹倆吃一口之後滿意般地露出笑容。那麽艾莉莎呢……如此心想的政近以眼角餘光觀察。
「……」
艾莉莎全身僵硬,就這麽睜大眼睛眨也不眨一直咀嚼。放在桌上的左手以非比尋常的力道緊握,拳頭頻頻顫抖。
「……艾莉,還好嗎?」
「……嗯,很好……吃。」
吞下嘴裏的食物之後,艾莉莎終於再度眨眼,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她到這個時候還在逞強,政近在傻眼的同時甚至感到佩服,總之先遞出紙巾。
「最好每吃一口就用紙巾擦嘴,不然嘴唇會辣到紅腫。」
「……謝謝。」
看著艾莉莎乖乖擦嘴之後,政近再度吃起拉麵。
每吸一口麵,辣椒的強烈辣味就填滿口腔。
辣到像是會瞬間噴汗。不過這種辣帶出食材的美味,令人愈來愈想吃。
愈來愈想窺視這片紅色海洋的深淵(※以上始終是個人感想)。
「嗯,真讚。」
政近滿意地吐出一口氣。此時……
【好痛……】
……他聽到一旁傳來可憐兮兮的哭訴。政近以視線一瞥,發現艾莉莎的筷子完全停止。
雖然表情勉強維持平靜,不過看來她已經無法繼續動筷了。
此時,艾莉莎察覺政近的視線,像是被這雙視線推動般地,朝麵碗伸出筷子。
「慢著,艾莉。真的不用勉強沒關係啊?」
「勉強什麽?我不是說『好吃』嗎?」
你不是說「好痛」嗎?以俄語說的。
「不對……哎,嗯。這樣啊。」
即使擔心會不會出事,不過政近知道艾莉莎到了這個地步再怎麽阻止也沒用,所以決定不再在意。
政近喝口水休息片刻,再度拿起筷子挑戰紅色海洋的深淵──
【我受不了了……】
沒辦法專心!
一旁傳來的聲音何其脆弱,引人哀戚。
即使如此,政近還是不以為意繼續用餐。然而……
【媽媽……】
當艾莉莎終於開始向虛幻的母親求救時,政近忍不住看向她。
(啊,看來不行了。瞳孔正在放大。)
(插圖012)
說來驚人,艾莉莎的表情到這時候還是沒變。隻不過……她臉上隱約出現死相。
這已經不行了。原本還想放任她自己努力到放棄,不過現在不得不阻止了。醫生喊停。
「艾──」
政近正要阻止艾莉莎的這個時候,另一邊的有希像是先發製人般地搭話:
「艾莉同學,怎麽樣?」
爭奪下屆學生會長寶座的勁敵聲音,使得艾莉莎徹底渙散的雙眼再度聚焦。
艾莉莎靠著對抗有希的心態鼓起鬥誌取回活力,甚至讓嘴角浮現笑容。
「嗯,很好吃。」
「太好了。原來艾莉同學也喜歡吃辣啊。」
看到艾莉莎掛著有點懾人的壯烈笑容,有希露出純真笑容,就這麽朝她遞出一個小壺。
「這間店可以用這壺『鬼之淚』增加辣度。艾莉同學不介意的話也請用吧?」
有希居然乘勝追擊。艾莉莎嘴角抽動。
順帶一提,這瓶叫做「鬼之淚」的調味料,正式名稱是「鬼之眼也流淚」,正如其名辣到連鬼都會掉眼淚,是這間店自創的調味料。
(快住手!艾莉的hp已經是零了!)
政近在內心大喊,同時察覺一件事。
(對喔。因為是俄語,所以有希沒察覺艾莉一直在哭訴。)
既然知道原因,就悄悄打耳語告訴她吧……政近如此心想看向有希,然後察覺了。
乍看掛著純真笑容的有希,眼睛深處隱藏著虐待狂的光芒。
(這家夥,明明早就知道了……!)
政近感到戰栗。旁邊伸過來的白皙玉手,握住有希遞出的小壺。
「隻要加幾滴就會明顯變好吃喔!」
「慢著,艾莉!我真的覺得最好別這麽做!」
政近的忠告無功而返,艾莉莎打開小壺的蓋子,以小湯匙舀起壺裏的鮮紅液體,一滴一滴加在拉麵上。然後……
「~~~~!」
數秒後,艾莉莎不成聲的哀號響遍店內。
從入口環視公園,看見她獨自坐在挖了好幾個洞的圓頂狀遊樂設施上方。
【喂~~────!】
我叫著她的名字跑過去,她也立刻看向這裏,笑逐顏開揮了揮手。
【真津!】
【就說了,我叫做「政近」才對。】
我照例露出苦笑訂正,但是她看起來不以為意,快樂地笑了。看見她的笑容,我就覺得這種小事不重要。
【真津也上來吧!】
【咦咦~~?】
【快點快點!】
【真拿你沒辦法。】
圓頂狀遊樂設施的側邊有安裝梯子,我將書包放在那裏,以小小的手腳拚命爬上去。
【好~~到了~~】
爬到遊樂設施的頂部之後,她笑著迎接我。反射夕陽閃閃發亮的金色長發,開心朝我眯細的藍色雙眼,我至今記憶猶新。
【你看你看!夕陽好漂亮!】
【真的耶。好漂亮。】
我們並肩欣賞夕陽,一直聊著天南地北的話題。話是這麽說,不過幾乎是我單方麵開口。
【然後,那所征嶺學園是爸爸與媽媽的母校。雖然那所學校很難進去,不過聽說從我的成績來看很輕鬆。】
【好厲害。真津真的什麽都做得到耶!】
【嘿嘿,沒有啦。】
即使是小男生會說的炫耀話語,她也完全不會露出反感表情,以純真的態度稱讚。我喜歡她的笑容。
聽到她的稱讚,我就好開心好驕傲,再怎麽辛勞也不以為苦。
無論是學業、運動還是音樂,隻要是為了她,我可以持之以恒努力下去。
【啊,該回去了……】
日落之後就在原地道別。這是我們的規則。
【那麽真津,明天見喔!】
【嗯,────,明天見。】
道別的時候,她用力抱緊我,以臉頰輕貼我的臉頰。
雖然因為害羞所以我不敢學她這麽做,但我真的好開心。她放開我之後,臉上掛著快樂的笑容──
「咚~~!」
「嗚啊!」
腹部到胸部突然遭受劇烈的打擊,我被迫清醒。
「咕啊!咳,咳咳!」
「good morning, my brother~~」
「嗚惡……就在剛才,你害我今天早上不good了!」
我勉強調勻呼吸,瞪向壓在我身上笑嘻嘻的有希。有希隨即揚起單邊眉毛像是深感遺憾。
「喂喂喂,你在氣什麽?被可愛的妹妹飛撲叫醒,這不是全世界男高中生向往的事情嗎?開心一下吧。」
「不準說得像是起床整人秀。隻是dv吧?」
「隻是dearvenus(親愛的女神)?討厭啦~~哥哥你這個妹、控」
「我說的是家庭暴力(domestic violence)!你這是哪門子的錯誤解釋?」
「唔……是哪個部分讓你這麽不高興?」
「全部。所有部分。」
聽我這麽說完,有希眉頭深鎖不知道在想什麽,然後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打響手指。
「原來如此。你不喜歡我飛撲叫你起床,而是希望早上起床時我鑽進被窩躺在你旁邊。」
「要是你真的做出這種事會很恐怖吧?」
「咦?那麽……該不會希望我鑽進床底?這麽偏門喔~~」
「這樣隻會覺得恐怖吧!」
「真拿你沒辦法。那我下次就鑽進床底,在你下床的瞬間抓你的腳吧?」
「你想把自己塑造成哪種角色啊……」
「用驚悚手法叫哥哥起床的妹妹,是不是超創新的?」
「太創新了,我完全跟不上……話說回來,你該從我身上離開了吧。」
我朝著依然壓在我身上擺動雙腿的有希說完,她咧嘴露出笑容歪過腦袋。
「為什麽?因為起反應了?」
「去死吧。」
麵對大清早就開黃腔的這個妹妹,我從超近距離以絕對零度的視線狠瞪,有希隨即哈哈大笑從我身上離開,走出房間。
「唉,真是的……」
此時我終於起身,坐在床邊。
「……」
做了懷念的夢。初戀的記憶。我至今人生最閃亮時期的回憶。在那座公園認識她,玩了好多遊戲。因為想和她說話,所以認真學習俄語。
即使父母失和,即使獨自被寄養在爺爺家,隻要有她在,我就不會寂寞。
沒錯,當時我確實喜歡那個女生。可是……如今連長相與姓名都記不得。
「……嘖。」
我果然是那個母親的兒子。即使是昔日真心喜歡的對象也會輕易忘記的無情人種。
某種冰冷的東西逐漸飄落在內心堆積。當時火熱燃燒的戀心與幹勁被埋在底下,再也看不見了。
失去幹勁是有原因的。可以怪罪給別人。不過再怎麽辯解或是怪罪給別人,終究隻是因為自己是個嫌麻煩又怠惰的人渣,這是我最後得出的結論。
向往努力,厭倦努力,自覺是人渣,所以自認比起沒自覺的人渣好一點,以這種低水準的自我滿足安慰自己內心的人渣。這就是我。
「這種家夥……不可能適合進入學生會吧?」
何況是學生會副會長,這就更不可能了。我曾經拗不過有希的央求而搭檔參選,不小心成為國中部學生會副會長,正因如此所以我知道,毫無熱情與決心的人不該爭奪那個地位。
確定有希當選的時候,我看見講堂後方哭腫雙眼的另一名參選人。
她說自己背叛了父母的期待,不知道回家該怎麽麵對。
哽咽向朋友透露心聲的那個女生,是在一年級一起擔任學生會幹部的同伴。
她在有希麵前故做堅強,稱讚彼此打了一場漂亮選戰。這個身影在我內心留下強烈的震撼與罪惡感。
有希也一樣背負親生父母的期待。但是我呢?隻因為內心對有希懷抱親情與愧疚就成為副會長的我呢?我真的有權利擠下那個女生嗎?
後來的這一年,我為了拭去這個想法,全力投入學生會的工作。
即使如此,我內心的罪惡感也絲毫不散。
那種回憶,我再也不想──
「砰咚!喂,休想睡回籠覺……咦?你醒著?」
「我說你啊……差不多別再用腳踹的方式開門好嗎?你老是踹同一個地方,所以隻有那裏稍微凹陷了耶?」
有希打破嚴肅的氣氛闖進房間,我即使知道無濟於事,依然有點傻眼地這麽說。
實際上,我房門的門把下方有點凹陷,隻有該處的質感變得比周圍光滑。有希瞥向該處,不知為何露出滿意般的笑容。
「我覺得再過幾年就可以漂亮貫穿了。」
「不準進行滴水穿石的修行。你是哪一派的武道家嗎?」
「雖然古今中外踹破房門的女主角不計其數,不過耗費數年踢穿房門的女主角,我應該是第一人吧。」
「說起來,踹得破房門的女生如果真的隨處可見還得了?」
實際上,有希也不是真的隻用腳就踹開門。
她是先轉動門把,再刻意用腳踹開門。但我真的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好了好了,快起來吧~~可愛的妹妹幫你做好早餐了耶~~?」
「知道了知道了。」
我被催促前往客廳一看,桌上確實準備了早餐。不過……
「……」
「嗯?老哥,怎麽了?」
「……這是?」
我指著正中央盤子裏各處疊了好幾層的半固體雞蛋料理發問,有希眨了眨眼,以若無其事的表情回答:
「啊?是西式炒蛋。」
「你就乖乖承認是和風玉子燒的淒慘下場好嗎?」
「……我聽不懂哥哥在說什麽。」
有希明顯別過頭去,我給了她的後腦勺一個白眼。
順帶一提,味道本身不難吃。不過淋上番茄醬之後變得難以言喻,像是日式與西式大雜燴的複雜味道。
◇
按照預定行程看完電影的政近與有希,順著前往出口的人潮離開電影院。走出位於大型商場頂樓的電影院之後,就這麽搭乘電扶梯下樓。
「嗯嗯~~……!」
此時有希用力伸個懶腰,忽然放鬆力氣開口:
「哎呀……炸得轟轟烈烈耶!」
「喂,不要明講啦。」
「這地雷比預料的更糟糕耶~~光鮮亮麗的偶像果然不可能把這種黑暗世界觀的奇幻劇情演好吧~~角色扮演的感覺直到最後都很強烈。內容本身也隻把時間用在花俏的戰鬥場麵,銜接的部分省略得亂七八糟。沒看過原作的人想必跟不上吧~~」
「是啊。不過動作場麵本身做得很用心,這部分值得一看就是了。」
有希掛著開朗笑容做出嚴格的評價,政近苦笑附和。現在吃午餐還有點早,所以兩人一邊在商場內部隨意閑逛,一邊聊著電影的感想。
「啊,這件衣服可愛。我一直想要新的夏季連身裙耶~~可是等一下預定要在安利美德噴錢……」
「慢著,一萬五千圓……好貴!」
「哥哥也要再稍微打扮一下啦~~你有錢吧?」
「我的零用錢沒你那麽多。」
「但也相對沒什麽開銷吧?因為你和我不一樣,不會把錢用在宅物。」
有希說的沒錯。實際上政近不像有希會收集精品,也幾乎不會自己買漫畫或輕小說。
這是因為有希在周防家隱瞞自己的宅女身分,購買的各種宅物都拿去久世家。
政近感興趣的漫畫或輕小說都是向她借來看,所以不必自己買。
說起來,政近也是因為有希熱心傳教才會成為阿宅。
「這件衣服,你去年也一直穿著吧?差不多該買新的嘍。」
「不對,真要說的話,你今天就是穿我的舊衣服吧?」
今天的有希身穿長袖內搭衣、有點寬鬆的襯衫以及牛仔褲,是相當中性的打扮。
而且襯衫與牛仔褲其實是政近的舊衣服。
「這就某方麵來說很時尚所以沒關係喔。畢竟牛仔褲愈穿愈有味道。」
「啊啊是喔……話說老妹。」
「哥哥大人,什麽事?」
「……我的視野一角從剛才就不時看見某種銀色的東西,是我多心嗎?」
「我覺得不是你多心喔,my brother。」
「我想也是。畢竟你不知何時解開馬尾,舉止也變成大小姐模式了。」
如政近所說,有希原本綁成馬尾的頭發已經解開,語氣雖然維持不變,舉止卻變成在校內表現的高雅模式。
「嗬,兄長您發現之前,我早就已經發現了哦?」
「真的嗎?什麽時候?」
「下到這層樓之後沒多久。」
「這麽早嗎……真虧你會發現耶?」
「嗬……我擁有可以立刻感應到熟人視線的超知覺……」
「真的假的……你自己這麽說都不會害羞嗎?」
「嗬……超害羞的。」
「你可以不要一臉正經地這麽說嗎?」
當兄妹倆像這樣拌嘴搞笑的時候,也感覺到斜後方射來強烈的視線。看向店麵設置的玻璃,清楚映出將半邊身體藏在柱子後方,熟到不能再熟的銀發少女。
而且如果不是多心,少女身後還附帶「轟轟轟轟轟……」的燃燒音效。
(好啦,這下子怎麽辦?)
應該主動搭話?等她前來搭話?還是找個地方甩開她?政近思索怎麽做才是正確解答。
「哎呀,艾莉同學?」
在他身旁的有希緩緩轉身,像是現在才發現般地這麽說。
(老妹啊啊啊啊────!)
看到有希居然采取正攻法,政近在內心哀號。然而頭已經洗下去了,政近認命地轉過身去,裝出吃驚的表情來掩飾。
「咦,這不是艾莉嗎?真巧。」
政近對於自己的演技沒什麽自信,但是艾莉莎這邊顧不得這種事。
她毫無意義滑著自己的手機,一邊東張西望一邊走向這裏,像是內心尚未平靜般地開口:
「嗯,真巧。那個……我不久之前才發現你們的,卻找不到時機搭話……」
「應該不是不久之前吧……」兄妹倆在內心異口同聲這麽說,但是沒真的說出口。
即使如此,政近還是無法阻止視線變得同情,有希則是完全切換到大小姐模式,麵不改色地回應「這樣啊」,點了點頭。
「艾莉同學今天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嗯……來買些衣服。」
「這樣啊。午餐吃過了嗎?」
「不,還沒。」
「那麽機會難得,要不要一起吃午餐?剛好──」
「等一下。」
政近終究不能袖手旁觀,他出言打斷有希的話,板起臉詢問麵不改色的有希。
「你該不會想帶艾莉去那間店吧?」
「不行嗎?政近同學,你也很期待吧?」
「慢著,不行吧?艾莉一起的話就應該去別間店。」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兩人無視於艾莉莎進行她聽不懂的對話,使得艾莉莎插話這麽問。
「艾莉同學,你不喜歡吃辣的嗎?」
「辣的?不,並不會不喜歡……」
「我們接下來要去的是提供辣味拉麵的店。如果艾莉同學怕吃辣……」
「不要說得這麽含糊。艾莉,我就明說吧,那間店不隻是辣,是賣超辣拉麵的店。雖然我也沒去過,不過那間店應該是愛吃超辣的人才會吃得愉快。所以──」
「我要去。」
艾莉莎打斷政近嚐試說服的話語,斷然這麽說。
這張真摯的表情令政近心想「應該無法說服了」,但他還是費盡唇舌。
「老實說,我認為你最好別去喔。畢竟也可以去別的店,那裏也……」
「你們一直很期待吧?那我要去。要是讓你們變更計畫,我也過意不去。」
「不對,不需要勉強跟我們……」
「哎呀?我在的話會妨礙你們嗎?」
「不是這個意思……你不怕辣嗎?」
「不會很怕。」
即使心想「真的嗎~~?」政近也無法斷言她在說謊。
依照政近的推測,艾莉莎很愛吃甜食。雖然沒問過她本人,不過從她至今的言行舉止看得出端倪。
那她怕辣嗎?如果有人這麽問,政近不知道答案。說起來,政近不記得自己看過艾莉莎吃辣的食物。
(總之,她自己都說可以了,而且那裏或許有比較不辣的料理……)
政近像這樣改變想法,懷抱一絲不安前往那間店。
◇
「……這裏嗎?」
「是的。」
他們離開大型商場後走了一小段路,來到小巷裏的一間拉麵店前。艾莉莎表情僵硬地仰望這間店。
政近心想「難免會有這種反應」點了點頭,反觀有希露出燦爛的笑容。
「店名是『地獄之鍋』……這是拉麵店吧?」
「是的,沒錯啊?」
「可是店名有『地獄』兩個字耶……?」
「請放心,菜單裏也有這兩個字。」
「……這樣啊。」
怎麽想都不是可以放心的要素,不過大概是過於震撼而有點麻痹,艾莉莎就這麽抽動嘴角點了點頭。
「……還是別進去吧?」
不過,聽到政近貼心這麽問,艾莉莎在一瞬間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瞪向政近。
「不能這樣吧?我隻是覺得這間店很特別,稍微嚇了一跳。」
「啊啊,是喔……」
艾莉莎不服輸的部分完全表現出來,政近心想「這下子說什麽都沒用了」放棄說服,跟著有希進店。
「歡迎光臨~~!」
頓時,隨著店員充滿活力的聲音,一般強烈的味道直接刺激眼鼻。政近背後發出「嗚!」的細微聲音。
「請問幾位~~?」
「三位。」
「好的~~吧台這邊請~~」
在店員的引導之下,就這麽按照進店的順序就座。
政近低頭瞥向右邊的艾莉莎,她稍微泛淚按著鼻頭。
興趣是遍訪超辣餐館的政近與有希習以為常,不過對於恐怕是初次嚐鮮的艾莉莎來說,這種刺激性的味道好像不好受。
「……還好嗎?」
「什麽事?」
艾莉莎以抑製般的聲音明顯在逞強。她用力閉上眼睛收起淚水,故做鎮靜地拿起菜單……卻在打開之後僵住。
「……欸。」
「嗯?」
「我就算看菜單,也不知道什麽是什麽耶?」
「……說得也是。」
政近露出複雜表情,朝僵住的艾莉莎點頭。不過也在所難免。
因為排列在菜單上的是「血池地獄」或「針山地獄」這種不像料理的危險名稱。
此時,以發圈在脖子高度束起頭發的有希,像是博學多聞般地開始解說:
「『血池地獄』正如其名是以鮮紅湯頭為特色的拉麵,辣度最低。再來是『針山地獄』,這也正如其名,辣到像是以無數的針紮舌頭。」
「這……這樣啊……那麽……」
聆聽有希解說的艾莉莎臉頰僵硬,看向菜單最下方以駭人字體書寫的料理名稱。
「這個『無間地獄』呢?」
艾莉莎戰戰兢兢問完,有希像是很高興聽到這個問題,露出非常燦爛的笑容。
「聽說是辣過一輪,變得完全失去知覺的辣度!」
「那不就是神經死掉了嗎?」
艾莉莎終於理解這間店真的不太妙,驚慌浮現在表情上,一旁的政近也重新確認菜單,發現沒有比較不辣的普通料理之後閉上雙眼。
「……那麽,我就點這個『血池地獄』吧。初訪的時候先點店裏的基本款,這是常規。」
「說……得也是。基本很重要。」
「哎呀?兩位點一樣的嗎?那我也點一樣的吧。」
政近盡可能伸出援手,艾莉莎也立刻照做。有希也搭上這班順風車,結果三人點了一樣的料理。
「話說回來,今天有希同學穿的服裝很中性。我有點吃驚。」
「嗬嗬,因為是假日,所以我試著稍微換個心情。」
「這樣啊。給人的感覺確實大不相同,但我覺得很適合你。」
「謝謝。艾莉同學的便服也很適合,我還以為是專業模特兒。」
「是嗎?謝謝。」
隔著政近進行的女生對話,使得政近感覺會心一笑又不太自在,周圍男性們集中過來的視線令他冒出冷汗。
看起來年齡相近,應該是兼職的男店員視線尤其難耐。
完全是以看著敵人的眼神注視。然而不提實際情形,在旁人眼中確實是左擁右抱的狀態,所以政近不方便多說什麽。
而且兩人都不是普通的女生,是公認能冠上「絕世」兩字的美少女。
如果有個相貌平凡的男性帶著這樣的兩人,即使是政近也會向他行注目禮。
然後會心想「咦?戀愛喜劇的男主角?他是後宮型戀愛喜劇的男主角嗎?」興奮不已。這是阿宅的本性。
(實際上,她們並不是在爭寵,而且看到這種光景,應該猜得到是兩個姊妹淘加上一個提重物的隨從吧。)
正如政近所想的,看見兩名美少女無視於中間的男生愉快交談,眾人似乎認為「啊啊,原來男的是附屬品」而接受,來自店內的好奇視線變少了。
原本懷著嫉妒與憎恨瞪向政近的兼職店員,也改回柔和的視線回頭工作……在這一瞬間,有希扔下炸彈。
「其實這件襯衫與牛仔褲,是政近同學的二手服。」
艾莉莎的笑容頓時僵住,店內的氣氛也凍結了。
(老妹啊啊啊啊────!)
店內的好奇視線再度集中過來。兼職店員哥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交互看向政近與有希。
「……二手服?」
「是的,我在家裏被吩咐要選擇適合淑女的服裝……可是我也想穿穿看這種中性服裝,所以拜托政近同學提供衣服。」
「喔……這樣啊。」
艾莉莎掛在嘴角的微笑變成不祥的冷笑,炯炯有神的視線貫穿政近。
「兒時玩伴真的走得很近耶。居然讓女生穿自己的衣服,沒想到久世同學有這種嗜好。」
「不對,這不是嗜好。」
「沒錯,這不是嗜好,是性癖好。」
「你給我閉嘴。」
政近狠瞪暗示她不準繼續多嘴,有希卻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哎呀?可是我之前穿上『彼襯衫』的時候,記得你開心得不得了……」(注:這裏的「彼」是日文漢字的「彼氏」,也就是「男友」的意思。)
「沒有這種事實!」
有希以無辜表情再度投下炸彈。
店內一陣騷動。順帶一提,政近說的「事實」是有希說他很開心的這部分,有希穿「彼襯衫」的這部分是真的。
有希偶爾會像是心血來潮般不帶換洗衣物就來到久世家,這種時候會拿政近的舊襯衫當睡衣穿。
第一次這麽做的時候,有希說著「彼襯衫耶,彼襯衫!」開心不已,政近則是傻眼看著這樣的有希,不過別人無從得知這種隱情。
「……枯襯衫?」(注:日文「枯」與「彼」音同。)
不過幸好艾莉莎不熟悉日本的次文化,看來她不知道「彼襯衫」是「男友襯衫」的意思。
不知道的話就教你吧?有希掛著天使般的笑容,準備說出這句惡魔般的低語。政近立刻想阻止,不過在這之前,兼職店員哥一邊以看見殺父仇人般的眼神瞪著政近,一邊端著拉麵過來。
「抱歉久等了~~三碗血池地獄~~」
艾莉莎低頭看向送來的拉麵,發出「嗚!」的一聲向後仰。
不隻是名副其實的紅黑色湯頭裝滿麵碗的視覺衝擊,嫋嫋上升的蒸氣也刺激黏膜。
無視於在這個時間點就差點嗆到的艾莉莎,熱愛超辣的兄妹倆嘴角甚至露出笑容,伸手拿起筷子。
「那麽,趁著麵還沒糊掉之前開動吧。」
「嗯。」
「說……說得也是。」
三人異口同聲說「我開動了」,政近與有希毫不猶豫,艾莉莎戰戰兢兢舀起一口麵。
「嗯嗯!真好吃!」
「是啊,難怪有口皆碑。」
兄妹倆吃一口之後滿意般地露出笑容。那麽艾莉莎呢……如此心想的政近以眼角餘光觀察。
「……」
艾莉莎全身僵硬,就這麽睜大眼睛眨也不眨一直咀嚼。放在桌上的左手以非比尋常的力道緊握,拳頭頻頻顫抖。
「……艾莉,還好嗎?」
「……嗯,很好……吃。」
吞下嘴裏的食物之後,艾莉莎終於再度眨眼,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她到這個時候還在逞強,政近在傻眼的同時甚至感到佩服,總之先遞出紙巾。
「最好每吃一口就用紙巾擦嘴,不然嘴唇會辣到紅腫。」
「……謝謝。」
看著艾莉莎乖乖擦嘴之後,政近再度吃起拉麵。
每吸一口麵,辣椒的強烈辣味就填滿口腔。
辣到像是會瞬間噴汗。不過這種辣帶出食材的美味,令人愈來愈想吃。
愈來愈想窺視這片紅色海洋的深淵(※以上始終是個人感想)。
「嗯,真讚。」
政近滿意地吐出一口氣。此時……
【好痛……】
……他聽到一旁傳來可憐兮兮的哭訴。政近以視線一瞥,發現艾莉莎的筷子完全停止。
雖然表情勉強維持平靜,不過看來她已經無法繼續動筷了。
此時,艾莉莎察覺政近的視線,像是被這雙視線推動般地,朝麵碗伸出筷子。
「慢著,艾莉。真的不用勉強沒關係啊?」
「勉強什麽?我不是說『好吃』嗎?」
你不是說「好痛」嗎?以俄語說的。
「不對……哎,嗯。這樣啊。」
即使擔心會不會出事,不過政近知道艾莉莎到了這個地步再怎麽阻止也沒用,所以決定不再在意。
政近喝口水休息片刻,再度拿起筷子挑戰紅色海洋的深淵──
【我受不了了……】
沒辦法專心!
一旁傳來的聲音何其脆弱,引人哀戚。
即使如此,政近還是不以為意繼續用餐。然而……
【媽媽……】
當艾莉莎終於開始向虛幻的母親求救時,政近忍不住看向她。
(啊,看來不行了。瞳孔正在放大。)
(插圖012)
說來驚人,艾莉莎的表情到這時候還是沒變。隻不過……她臉上隱約出現死相。
這已經不行了。原本還想放任她自己努力到放棄,不過現在不得不阻止了。醫生喊停。
「艾──」
政近正要阻止艾莉莎的這個時候,另一邊的有希像是先發製人般地搭話:
「艾莉同學,怎麽樣?」
爭奪下屆學生會長寶座的勁敵聲音,使得艾莉莎徹底渙散的雙眼再度聚焦。
艾莉莎靠著對抗有希的心態鼓起鬥誌取回活力,甚至讓嘴角浮現笑容。
「嗯,很好吃。」
「太好了。原來艾莉同學也喜歡吃辣啊。」
看到艾莉莎掛著有點懾人的壯烈笑容,有希露出純真笑容,就這麽朝她遞出一個小壺。
「這間店可以用這壺『鬼之淚』增加辣度。艾莉同學不介意的話也請用吧?」
有希居然乘勝追擊。艾莉莎嘴角抽動。
順帶一提,這瓶叫做「鬼之淚」的調味料,正式名稱是「鬼之眼也流淚」,正如其名辣到連鬼都會掉眼淚,是這間店自創的調味料。
(快住手!艾莉的hp已經是零了!)
政近在內心大喊,同時察覺一件事。
(對喔。因為是俄語,所以有希沒察覺艾莉一直在哭訴。)
既然知道原因,就悄悄打耳語告訴她吧……政近如此心想看向有希,然後察覺了。
乍看掛著純真笑容的有希,眼睛深處隱藏著虐待狂的光芒。
(這家夥,明明早就知道了……!)
政近感到戰栗。旁邊伸過來的白皙玉手,握住有希遞出的小壺。
「隻要加幾滴就會明顯變好吃喔!」
「慢著,艾莉!我真的覺得最好別這麽做!」
政近的忠告無功而返,艾莉莎打開小壺的蓋子,以小湯匙舀起壺裏的鮮紅液體,一滴一滴加在拉麵上。然後……
「~~~~!」
數秒後,艾莉莎不成聲的哀號響遍店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