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阿朔打開了電燈。


    在這個偏僻賓館的客房裏,一張床一張書桌便是全部家具。熒光燈質量糟糕,燈光應著滋滋聲抖個沒完。由於沒選禁煙客房,牆上還微微散發出三手煙的氣味。


    此時已是深夜。


    藤花快步衝向前麵,一副筋疲力竭的樣子撲倒在床上。


    「哇~,終於可以躺下啦~」


    「是啊,畢竟今天都走了一整天呢」


    阿朔對她這樣說道,把行李放下擺好後也在床上坐下。藤花把臉埋在床單上蹭,阿朔安慰式地撫摸她的腦袋。藤花很舒服地說道


    「誒嘿嘿,朔君~,好舒服啊~」


    「嗯,好好休息吧」


    但是現在就喊累還為時尚早。


    二人的逃亡生活才剛剛開始。


    阿朔一邊疼愛著藤花,一邊為後麵做打算。


    在前些天,『神』死了。


    她在永恒無盡的鳥籠裏,


    自己選擇了死亡的結局。


    於是,藤咲家的絕對象征就死了。


    據說後來由於宗家的人大量死亡,有分家趁虛而入,高舉超能力強大的少女為大旗篡取中樞地位,開始統籌運轉藤咲全族。到這些為止,阿朔與藤花都已掌握。


    但問題還在後麵。


    分家此前都在致力於打壓宗家餘黨以求得勢,但此後為了保住源自大量信徒的供奉以及同富豪政要們之間的強韌紐帶,必須把『瞞天過海』貫徹到底。可以預想,分家的少女為了順利開展活動,會需要阿朔的『眼睛』。


    阿朔的眼睛是超能之眼,能增強他人的超能力。


    那無疑是令登上新『神』地位的稻草人——分家的少女垂涎若渴的超能力。可以推測,當她得到阿朔之後絕對會據為己有。阿朔和藤花一旦被抓注定要被拆散。


    要拒絕那樣的命運,隻能一逃到底。


    在藤咲家混亂還沒平息的折斷期間倒還沒問題,真到放出追兵的時候,不知道憑阿朔和藤花自己能夠逃到什麽時候。藤咲家很可能不惜疏通警方。


    真到那一步究竟能否抵抗呢?阿朔心裏沒底。


    (我和藤花的家人絕不可能改變立場協助我們,後麵隻能靠我們兩個自己)


    阿朔陷入深思。就在這時,有個家夥喝掉了阿朔的果汁。嫌疑人隻有一個。


    隻見藤花臉上掛著悠然的笑容。


    「誒嘿嘿,朔君,誒嘿嘿」


    「哎,累過頭之後反倒興奮起來了呢,看招」


    阿朔把藤花的肩膀輕輕一推,藤花隨之仰麵倒在床上。阿朔伸手撫摸藤花的肚皮,藤花呀~呀~地笑著左右打滾。


    藤花發出小貓一樣可愛的聲音。


    「呼啊,朔君,好癢呀」


    「接招接招,我摸我摸」


    「唔喵唔喵」


    「繼續繼續」


    阿朔與藤花戲耍著,腦子裏繼續思考問題。


    重複無數次的思考,最終得出同樣的結論。


    (果然把眼睛弄瞎或許才是最直接的方法)


    阿朔隻要失去超能之眼,喪失相應的價值,想必藤咲家便會輕易地放棄阿朔。


    弄瞎雙眼早已理所當然地被阿朔納入選擇當中。為了陪在藤花身邊,保護藤花,他絕不猶豫。但問題在於,那麽做他就在也看不到藤花了。他無法忍受看不到那有如花兒綻放般的燦爛笑容。


    阿朔突然把手停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藤花。


    「朔君,怎麽了?」


    藤花大大的眼睛不停地眨。


    阿朔深情低喃


    「……藤花,我喜歡你」


    「我驚欸欸欸欸,朔君壞掉了」


    「我才沒壞掉。自從表白之後,我有事沒事就會這麽說」


    「唔、唔……是這樣沒錯,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啦~,傷腦筋啊~」


    「你就這樣就挺可愛,保持就行了」


    「我驚欸欸欸欸」


    藤花發出怪叫,鑽進了枕頭下麵。接著,她開始劇烈顫抖。


    這反應莫名其妙。


    阿朔輕輕拍了拍這個縮成一團的神奇生物的後背。藤花山搖搖欲墜。阿朔旁邊盤腳坐好,繼續思考。


    幸好逃亡資金還很寬裕,多虧此前把轉給自己和藤花的生活費都存了起來。但是,一直住賓館的話錢包很快就會見底。但是,自己又不希望讓藤花住網咖之類的地方。


    尋找安穩的藏身之處迫在眉睫。


    而且要是藤咲家找不到的地方。


    這該怎麽做呢?阿朔苦思冥想,卻無法順利得出答案。


    反正今天也不早了,他也很累了。


    (把苦惱留到明天也行吧)


    阿朔想到這裏,站了起來。藤花一驚,把腦袋從枕頭下麵抽了出來。阿朔扭頭對她說


    「藤花,那我先去洗澡了……」


    「……洗澡」


    「我洗完了就叫你,你先等等」


    「朔君,這也就是說,我們……」


    「嗯?」


    阿朔感到不解,腦袋一歪。另一邊,藤花緊緊攥著雙手,滿臉通紅。


    她目光飛快地遊移,大喊出來


    「是不是要做色色的事情啊!?」


    「嗯?」


    阿朔表示費解。


    藤花徹底僵住了,轉瞬後猛地爆炸了……至少在阿朔看來是這個樣子。藤花語速飛快,兩手亂掄,開始論述一個約定俗成的思維


    「這裏可是賓館啊,我和朔君已經正式成為男女朋友了,床還是雙人的!」


    「哎,這是因為沒有空的雙人房啊」


    「原來不是那種色色的發展嗎!?」


    「這裏也不是那種賓館」


    「原、原來是這樣?」


    「再說」


    阿朔深吸一口氣,頓時擺出一本正經的表情。


    他與藤花對視,問了出來


    「藤花,你想和我做色色的事情嗎?」


    「…………有、有一點點想」


    然後阿朔就死了。


    (這樣還能保持住理性,我可真厲害)


    阿朔還活著的部分——也就是平日裏扮演藤花監護人的那部分這樣想到。藤花變得羞嗒嗒。阿朔憑著鋼鐵般的意誌舉起一隻手,落在她腦袋上,輕輕撫摸起來。


    然後,他極力保持冷靜地說


    「行行行,以後再說」


    「唔……」


    「而且啊,藤花」


    「嗯?」


    阿朔把藤花的臉拖向自己,把她撒在麵前的柔順秀發撩起,撥到她耳根後麵。


    然後,阿朔對她輕聲細語


    「先要從接吻開始啊」


    這次藤花死掉了。


    她接連發出噫噫的怪叫,激烈顫抖這鑽進枕頭下麵,變成了一隻犰狳,然後就再也不動了。


    阿朔留下藤花去了浴室。


    * * *


    之後藤花和阿朔交替洗了澡。


    藤花身上冒著熱氣。她沒穿賓館提供的便於散熱的浴衣,穿上了黑貓圖案的睡衣。這是阿朔以前買給她的,藤花很喜歡這件睡衣,經常穿著它。


    同時,阿朔拿著梳子、吹風機和毛巾靠近藤花,基本以抱上去的姿勢坐在藤花身後。


    「好了藤花,別亂動喔」


    「嗯」


    「梳頭」


    「梳頭梳頭」


    阿朔梳理藤花美麗的秀發,用毛巾吸幹水滴,再用吹風機吹幹。


    二人好好地穿著睡衣,並排睡進被窩。


    阿朔本來還是很擔心自己的理性,但躺下來之後,身為監護人的心順利地占據上風。


    他把鼻子埋進藤花的頭發裏,問


    「藤花,你要不要緊?困了嗎?」


    「不知道……累是很累,但很緊張」


    「是嗎」


    二人沉默了許久。


    藤花緊緊摟住阿朔的胳膊,擔心地呢喃起來


    「我們今後會怎樣呢?」


    「我不知道。但我一定會保護你」


    「…………嗯」


    藤花身體微微扭動,像是放心了一樣全身放鬆下來。


    她輕聲嘟噥,就像是說悄悄話,又像是祈禱


    「隻要和朔君在一起,讓我明天死都無所謂」


    說完,藤花嘿嘿一笑。


    就算漆黑一片,依然知道藤花在笑。


    阿朔忍不住咬緊嘴唇。藤花依舊對自己的生命看得很淡。阿朔由衷地擔心著,愛著那樣的她,不論如何都想要保護她。這種衝動最後化作一種形態。


    阿朔緩緩開口,說


    「……我說,藤花」


    「怎麽啦,朔君?」


    「摸肚子算不算色啊?」


    「當然色啊!突然是怎麽了啊!」


    「沒什麽,就是有點按捺不住……」


    阿朔據實相告。他也是男人,覺得自己摸摸肚子就能忍過去反倒值得稱讚。


    但藤花雙手捂住臉,叫了起來


    「哇,我的朔君!我的朔君變好色了,哇!」


    「別哇了」


    「不要一邊那麽說一邊摸肚子啊!哇,停,哇」


    正當兩人大吵大鬧的時候,叩叩叩……突然有個清脆的聲然回蕩開了。


    敲敲敲


    是什麽聲音?


    是妖怪的聲音!


    阿朔頭腦中浮現出那樣一首做遊戲時的童謠,猛地抬起臉。


    有人在敲門。


    (賓館走廊上應該安裝了監控探頭)


    這樣還能出現在門前,就代表對方看上去不會非常可疑。至少從對方知道阿朔他們的房間號碼這點來看,對方很可能是裝成熟人混過了前台。


    阿朔立刻下了床,從貓眼向外窺視。


    「…………什麽人?」


    阿朔感到不解。


    站在門外的是一位美麗的少女。


    對方穿著一件鐵灰色大衣,間於灰色與棕色之間的頭發流瀉在背後。


    她肌膚雪白,鮮明地映襯出那對紅唇。但不可思議的是,她看上去不像『藤咲的女人』。藤咲的女人所體現的是不祥與優雅之美,而這一位所體現的則是如水晶般的通透之美,給人以幾分人偶的感覺。


    阿朔輕輕把門打開。


    瞬間,少女在門鏈之外優雅地行了一禮。


    阿朔正準備開口,少女卻搶先做了自我介紹


    「我是永瀨未知留……『雲集十二占女的永瀨』的占女之一」


    「永瀨的人」


    阿朔呼吸為之一窒。除藤咲家之外,還有一些以超能力著稱的家族。


    東之駒井家、西之先崎家、降神術的山查子、預言的安蘇日戶。


    然後還有,雲集十二占女的永瀨。


    永瀨的占女之一出現,這絕不尋常。


    自稱未知留的少女在阿朔麵前接著往下說


    「雖然不及藤咲家名聲赫赫的『神』,但十二占女之中有著唯一一位正宗的占女。那位真女看到了涉及朔公子與藤花小姐的三幕場景。第一幕便是在這賓館中的一幕,房間號碼也是由此知道的。然後出於後麵兩幕的原因,我們想接納二位來永瀨家」


    ——兩位若是拒絕,屆時我們將通知藤咲家。


    未知留撂下威脅式的話語。


    阿朔一言不發解開了門鏈。


    * * *


    「接納二位是有條件的」


    名叫永瀨未知留的女孩把纖細的手指放在裝了白開水的杯子上,輕聲說道。


    她年齡看上去與藤花相差無幾,也就十五歲左右。


    此人獨自找到了阿朔他們,這可以說很不對勁。但是,她鎮定的舉止更為不尋常。未知留一進阿朔他們房間便在書桌前坐了下去。阿朔不知該如何應對,總之端了杯開水,然後她就接過開水,現在正平平淡淡地繼續往下談。


    她沒把開水喝光,就像隻是用水來溫暖手指一樣。她保持這個狀態,開口說


    「總而言之,這是要考驗二位。不過,其實根本不需要刻意這麽做,我們的路遲早也會交匯在一起吧。永瀨『真女』的占卜從不失手。其實我不必像現在這樣來找你們,你們遲早肯定會以某種形式牽扯進我們的委托中來吧」


    「牽扯進委托……正宗的占女看到我們牽涉永瀨接受的委托?」


    「是的,就比如我們此刻在這家賓館中見麵……真女還看到了那位藤花小姐身著黑色長裙,解決委托的畫麵」


    未知留輕聲說道。


    阿朔皺緊眉頭。


    既然看到藤花身著黑色長裙,那麽那一幕恐怕就是解決事態的瞬間。但是,自己和藤花到底牽扯到了什麽當中,又解決了什麽呢?


    阿朔現在對那種事情都完全不明白。


    未知留沒有理會二人的困惑,接著往下說。


    「『真女』看到的隻有畫麵,沒有聲音。預見到的隻有,穿成黑色的藤花小姐用手指指向我們的委托人,正在解決某些情況的場景。但是,我們並不知道後麵的發展,也對你們將麵臨怎樣的未來不感興趣。另外,根據這一次的結果,我們可能需要請二位來到永瀨家……事情就是這樣,二位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但又完全不明白。為什麽是否需要接納我們要看前麵的結果?」


    「一切必須遵循占卜的指引」


    未知留深深地低下頭。


    這是一句讓人捉摸不透深意的話。


    與此同時,阿朔也理解過來。運用超能力的人會迷信那股能力,受其擺布。雖說除了那位背負『神』之名的少女之外,其他人的超能力都形同兒戲。但是,未知留似乎完全不懂阿朔的想法,接著說道


    「今天還請好好休息,然後明日請同我一起去處理永瀨接受的案件」


    「永瀨接受的案件?」


    「『不遊泳的金魚』」


    未知留嘴裏冒出這麽個詞。這個詞與之前說的話截然不同,格外突兀。


    阿朔心想,金魚會遊泳,遊泳不就是魚的本能嗎。


    反過來說,不遊泳才不是魚。


    未知留好像看出了阿朔的困惑,細聲說道


    「來了一定就知道了。剛才也說過,今天請先休息,明天與我同行」


    「我們要是不同意呢」


    「很簡單,那你們將會回到藤咲家」


    未知留若無其事把話撂了下來。


    阿朔咬緊嘴唇。藤花緊緊摟住他的胳膊。一旦回到藤咲家,二人將會分別。阿朔感受到藤花內心的害怕,用力摟住藤花的肩膀,重重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我們就跟你一起去解決永瀨的事件」


    阿朔作出決定,藤花也沒有反對。未知留點點頭,但她沒有起身。她終於喝了一口白開水。


    阿朔等了幾秒鍾,問她


    「不好意思,我們想睡覺了」


    「我已經說了,兩位可以休息了」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出去」


    「請不要在意」


    「使不得使不得」


    「沒關係沒關係」


    就這樣,未知留留在了客房裏。


    當然,阿朔和藤花完全睡不著。


    * * *


    第二天,阿朔他們被帶到另一所高級賓館上層的休息室。


    向通透的窗戶外麵望去,城市的景色一覽無餘。這個為等候與磋商提供的空間裏空空蕩蕩。阿朔他們選了個沒人的地方落座,正喝著紅茶。


    今天藤花按照未知留的指示穿上了古典風格的黑長裙,但她卻在瑟瑟發抖,與那優雅的儀表截然相反。從剛才開始,藤花便一直把杯中的熱可可灑出來,又把灑出來的熱可可擦掉,周而複始。照這樣子,搞不好就讓品嚐高價飲品的機會白白溜走了。


    阿朔看不下去,盡管已經提醒過不知道多少次,但仍再次開口


    「行了藤花,我的蛋糕也給你,你冷靜點」


    「雖然想吃但沒胃口,我太緊張了」


    「想吃就別怕,盡管吃吧」


    「嗚嗚嗚,我很想這麽做,但辦不到啊」


    正當這番對話的時候,等候的人來了。一名身著上等西裝的中年男性快步走來,落座。男性應該認識未知留,對她頷首致意。接著男性轉向阿朔他們。


    「未知留小姐……這兩位是?」


    「嗯,這兩位便是占卜中出現的,解決您委托的人」


    未知留流利地答道。不過,阿朔他們連委托內容都不知道。未知留看到他們詫異的表情,向男性伸出手掌,像是在要什麽東西。


    男性取出手機,打開著名的照片共享服務的界麵。界麵上有供瀏覽者點讚和評論的功能。


    當中獲得大量點讚的照片吸引了阿朔的目光。


    那是一隻金魚,但又不是魚。


    那是人。


    身著紅色和服的美麗少女拖著袖口。那件和服脫離了傳統造型,經改造的袖口舒展開來,就像金魚的鰭一樣柔美。


    少女楚楚動人,但又麵無表情地展示著自己的美。


    評論區滿是對她的稱讚。


    這張照片給阿朔留下的印象類似於『天使的自殺』。阿朔心想,這二者不同但卻神似。


    阿朔的目光被這這小小一張照片中神奇的,可謂是『不健全』的地方所深深吸引。藤花想必也有相同的感受,也恨不得瞪出窟窿一樣死盯著照片。男性切換了幾張照片後,關閉了界麵。


    他很害羞似的輕聲說道


    「這是我女兒的照片,好評如潮」


    「她這麽美麗,那是當然吧」


    聽到藤花的誇獎,男性純真地開懷一笑。他笑得那麽開心,令人感到親切。但他馬上斂去表情,又調出界麵


    「但是,最近出現了不太平的留言」


    他指向留言區。阿朔皺緊眉頭。


    上麵寫著像是詩的東西。


    『媽媽,媽媽去哪裏了?


    和紅金魚一起玩吧!』


    「這是北原白秋的《金魚》呢」


    藤花立刻說中了答案。男性點點頭,接著調出下一張照片。


    幾張照片過去,都留下了一部分詩的評論。把全文連起來,全文便呈現出來。


    『媽媽沒回來。好寂寞,


    刺死一條金魚。


    還沒有回來。好煩心,


    絞死兩條金魚。


    為什麽沒回來?好餓,


    擰死三條金魚。


    眼淚流下來了。太陽落山了,


    紅金魚也死了,死了。


    媽媽,可怕啊!眼睛透射著光,


    一閃一閃,魚眼睛透著光』


    「也就……隻有這些。因為我家女兒是『不遊泳的金魚』,所以實在覺得毛骨悚然」


    「『不遊泳的金魚』?」


    「是的,這是我稱呼女兒那一係列照片的方式。下次還準備出寫真集,有企業找到了我」


    男性開心地講道。但是,他的臉上立刻蒙上了陰雲,手指摸著屏幕上不祥的留言,說


    「雖然令人毛骨悚然,但畢竟隻是貼了一首詩,不能申請公開賬戶信息。然後我擔心真要是出什麽事就太遲了,就找到永瀨家谘詢」


    「然後占女所看到的景象,就是藤咲藤花小姐解決事件的身影」


    未知留若無其事地說道。


    阿朔聽懂了意思,點點頭。事件全貌總算顯露出來了。但是,這次沒有死者出現,應該輪不到靈能偵探出場。準確應該說,沒有藤花的用武之地。


    可是藤花表情顰蹙,伸手指向男性的手機。


    「『不遊泳的金魚』是用您的賬號投稿的……我可以看看其他照片嗎?還是說,我用自己的終端看比較好?」


    「沒事,都可以,你隨意」


    男性把手機遞了出來。


    藤花熟練地瀏覽投稿照片,過了一會停了下來。


    屏幕上顯示著一位與少女十分相似的,身著紅和服的美麗女性。


    「這個人是誰?最近投稿的照片裏完全沒有看到她呢」


    「啊,這是我的妻子,是上代『金魚』」


    男性隨意地講道。


    『上代金魚』。


    這個說法讓阿朔有股如鯁在喉的不舒服。他眼睛眯起來。


    不管怎麽說,人就是人,不是金魚。


    正當阿朔這麽想的時候,藤花開口了


    「您喜歡金魚嗎?」


    「不是喜歡,而是迷信」


    嗯?阿朔感到費解。他覺得男性所講的又是異常思維。但是,男性的表情無比認真,看不出絲毫精神錯亂。


    男性淡然地接著往下講


    「不過,我不是繁殖金魚的專家,知識跟外行沒什麽區別。實話說,我其實對真正的魚完全不感興趣,隻是以人來重現出金魚的造型美。我所追尋的理想就在其中」


    他的話語漸漸充滿激情,瞳孔擴張,鼻腔膨脹。


    男性以飛快的速度,滔滔不絕起來


    「我認為,以抽象美的觀點來看,金魚就是『女性』。優美的曲線以女性軀體來呈現,紅色之美體現為女性源源不盡的流血——經血和破瓜之血。柔美的鰭代則由表女性秀發或者服裝的靈動來表現」


    男性雙手合十,輕輕舔舐嘴唇,為極端理論做了總結。


    「所以,女性就是金魚,或者金魚就是女性……我不知道對的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不過,金魚就是『女性』。這個思維本身可以說無比正確……能理解嗎?」


    不能理解。


    阿朔對男性所說的一切絲毫無法理解,感覺到渾身在冒冷汗。然而,男性卻若無其事。阿朔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個男性對自己的正當性不抱絲毫懷疑。


    在他心中,絕不動搖的榮耀與某種理念並存。


    阿朔在心底與這位男性拉開距離。


    而另一邊,藤花無所畏懼地問了過去


    「那麽,您想讓我們幹什麽?」


    「我不想要什麽。永瀨的占卜有時會看不到,但看到的景象絕對會應驗。既然這樣,你指向我後,此前不明白的事情都會迎刃而解吧。綜上所述,我必須請你來我家一趟」


    阿朔心想,就算這樣還是不對勁。他在腦子裏重新回味目前獲悉的情況。


    十二占女之中有一位正宗的真女。


    真女的占卜雖然有時會什麽都看不到,但一旦看到必定會應驗。


    所以,既然看到的畫麵絕對逃不了,由此便產生了必須完成的事情。


    最後結論有問題。


    從結論產生過程,出現的顛倒現象。


    這個男性和未知留都已被超能力深深束縛住。


    阿朔充滿疑惑地緊緊盯著他們兩個。但是,男性理所當然一般接著往下說


    「你會來的吧?」


    可就算過去,恐怕靈能偵探也毫無用武之地。阿朔這樣心想,朝未知留看去。但她不出聲地動起嘴唇,示意『休想不去』。


    留給逃亡者的選擇畢竟不多。


    阿朔看看藤花,藤花也看看阿朔。


    最後,二人短促地相互頷首。


    男性喜笑顏開。


    看到那燦爛的表情,阿朔隻覺得渾身發怵。


    * * *


    阿朔和藤花被請到男性的家中。


    男性駕駛一輛一眼便看得出十分高檔卻又叫不出名字的豪車,載著其他三人前往大山深處。可能因為這座山是私人土地,沒有進行打理的樣子。


    藤花餘光掃過路旁叢生的雜草,眼睛眯起來。


    不久,男性的車穿過一扇高高的大門,停了下來。停車的地方距離大屋大約15米距離,宅子的豪華程度令二人想到之前去過的星川家。


    「這邊請」


    麵對男性的邀請,首先行動的是未知留。她邁出腳步,快步跟了上去。


    阿朔和藤花跟在後頭。


    一進大屋,玄關大廳和大樓梯映入眼簾。這裏看上去同樣是光憑自家人難以管理與維持的建築,但卻看不到傭人的身影。男性害羞地笑道


    「因為要邀請擁有超能力的貴客到訪,所以就給傭人們放了個假。另外,讓小姐們被誤會成來路不明的人就不好了」


    阿朔聽完男性的解釋,表示理解。


    二人被帶到會客廳,這裏擺著氣派的皮沙發,沙發背後裝飾著繪有金魚的畫作以及中式鳥籠模樣的水槽。那水槽裏有金魚漂著,但不是真魚,而是精致的玻璃工藝品。看來他的確對真魚絲毫不感興趣。


    不久,會客廳的房門被打開。


    一位奶白色圓領毛衣搭配牛仔褲的女性端著紅茶過來。


    仔細一看,她正是男性的妻子,是在之前的照片裏展露燦爛笑容的那個人。此時的她神情十分憔悴,過去身著豔紅和服時所展露的優美已蕩然無存。


    女性略顯粗魯地把紅茶擺在桌上。


    那印有大朵花兒圖案的杯子十分美麗。


    阿朔想先喝口水,正要伸手去拿的時候,藤花開口了


    「有件事我想問問」


    她的口吻凜冽而冰冷,與此時身著古典氏黑禮服的印象相得益彰。身著華美服裝的藤花與金魚有所不同,如同少女的象征。


    藤花以『身為少女之人』的姿態,平靜地扔下了炸彈


    「為什麽要殺我們?」


    男性的杯子從手中掉了下去。


    他的妻子嘴角一歪。


    阿朔覺得,那表情就像冷笑。


    * * *


    讓人不敢猜測價格的茶杯摔碎了。名貴的茶杯摔在短毛的地毯上,變成了大塊的碎片。但是,男性似乎並不在意這小小的災難。


    他驚慌失措地問藤花


    「藤、藤花小姐,何出此言啊……怎麽會殺你們呢」


    「那麽,你敢喝端給我們的紅茶嗎?我想裏麵放的大概是安眠藥,不會致命」


    藤花毫不遲疑地說道。男性一動不動,斷然沒有拿起茶杯自證清白。藤花靜靜地注視著他的反應,講道


    「過來的路上我發現有叢生的烏頭,所以很擔心你會使用烏頭堿呢。烏頭堿難溶於水,若想下藥的時候不被發現,首先需要用油質的其他溶劑來調和。咖啡糖稀正好適合,所以我警惕會不會給我們上牛奶或者咖啡歐蕾」


    「那種東西……我沒用過啊。而且我也不懂提純的方法」


    「嗯,但您也無法證明自己沒動殺心,事實上您就不敢喝紅茶。這不就是答案嗎?」


    「藤花,什麽意思?」


    阿朔問道。藤花的推理應該沒有錯,但阿朔完全不明白推導過程。藤花答道


    「朔君啊,當初說看到『我用手指指向委托人,正在解決某些情況的場景』。所以『必須把我請到家中』。首先在這個階段就很古怪啊」


    藤花豎起手指,列出清晰的事實


    「以委托人的角度認為,寫威脅留言的應該是匿名的某人。假設委托人推測是某個熟人幹的,那麽光憑目前的情報不可能找並非網絡專家的我來解決問題。在這次的事件中,由我們『指著委托人,解決情況』的方法本身就不存在。然而,這位男性卻沒有感到不對勁」


    阿朔驚呼一聲。藤花所說的,也正是他反複思考過的問題。


    在這次事件中,並沒有靈能偵探的用武之地。


    照理說,以身為委托人的男性的角度來看,藤花解決解決本次事件的構圖同樣是難以成立的。但是,他對此卻沒有感到不對勁。


    豈止如此,他還積極邀請藤花來他家。


    「也就是說,他很正常的想到那一幕是『能夠成立的』。這隻有一個理由——他本來背負著『某些其他有待解決的情況』」


    那究竟是什麽情況呢?


    「『我用手指指向委托人,正在解決某些情況的場景』……這首先讓人聯想到揭露罪狀的情景。永瀨所得出的結果出乎意料,他聽過之後害怕了,擔心自己的罪狀被我說中。正因如此,他答應了永瀨的提議,和我們交談,『試圖在占卜的情景在外麵成立之前,先把我們請到家裏來殺掉』」


    藤花直直地注視著男性。男性一句話也不說,不過他抽動的臉頰等於已經承認了藤花指出的罪狀。藤花繼續往下說


    「那麽,我所能推測出來的罪狀是什麽呢。說到底,說這個人害怕那首詩就很怪。要是真的擔心那是對女兒下的殺人預告,要找的就不應該是永瀨,而是警察。就算憑詩這種含糊不清的東西不能讓警察直接行動,至少可以請求加強巡邏。畢竟接受谘詢也是警察重要的業績。然而,你卻隻找到永瀨,找到在關鍵時刻能夠守口如瓶的永瀨。你這麽做的理由就是,你不是把那首詩當做『對女兒下的殺人預告』,其實是當做對自身罪狀的揭發」


    「……對自身罪狀的揭發?」


    「他將金魚與女性視為等價,那麽那首詩裏的金魚全都可以替換成『女性』再讀。也就是說,那首詩是給過去對殺死三隻金魚——過去殺死三名女性的人的威脅信」


    阿朔驚訝得張大雙眼,回憶那首詩裏的內容。


    刺死一條金魚。


    絞死兩條金魚。


    擰死三條金魚。


    對於將金魚視同女性的人來說,暗示殺人行為完全成立。


    男性頭上冒出汗珠,簡簡單單就被逼到走投無路。


    藤花注視著慌張的他,無比冷靜地繼續往下講。


    少女的化身隻是淡然地,慢慢逼出男人的罪行


    「你收到威脅後找永瀨谘詢,後來得到的是我指出你罪行的情景。所以你把傭人全部打發回家,把我們請到家中。我們是藤咲家的逃亡者,隻要謊稱我們『意外』身亡並拿出屍體來,藤咲家應該不會追究,取消失蹤申請。另外,你們家擁有這麽大一座山,把每個人的身體拆成二十來塊分散處理不是難事,善後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都、都說了,我……」


    「你既然否認,就把紅茶喝了」


    藤花說道。男子堅決不喝紅茶,隻在一個勁地發抖。


    回過神來發現,藤花已無意識地用手指指向了男性。


    阿朔感到不寒而栗。占卜到的場景現在成立了。


    他目光轉向未知留,隻見未知留臉上掛著淺笑。


    阿朔心想,她恐怕早已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至少永瀨應該猜到男子委托背後還藏著黑暗一麵。並且,永瀨對藤花帶來的結果很感興趣。


    阿朔轉念,一邊往保護藤花的位置移動,一邊開口


    「於是藤花,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嗯,這是個問題呢」


    藤花幹脆地點點頭,擺著嚴肅的表情交抱雙臂。


    「要是不跟著過來,肯定會把我們的事通知藤咲家,所以我們沒有選擇權。於是,我以『身為少女之人』的身份,揭露了獲悉的罪行,戳破了殺人的陰謀。但是,後麵該怎麽做呢?實話說,最好的情況就是這個人去自首……」


    「……反正都要封口,不論讓我們醒著還是昏睡過去都一樣吧」


    「不可能盡如人意呢」


    藤花像是死心了,這樣說道。


    男人站了起來。


    藤花如響應一般也站起來。啪地一聲,她撐開了手中的洋傘。


    黑色的花朵在藤花身後綻放。她凝視阿朔的眼睛,阿朔的眼睛就像鏡子一樣映現出藤花的雙眸。


    藤花張開雙臂,凜冽細語


    「————過來吧」


    瞬間,此處與現實中不存在的地方連通了。


    白色的肉塊,被殺之人們的靈魂出現了。


    藤花的超能力能夠將懷有怨念的靈魂召回到現世。它們將釋放對加害者的怨念。白色的肉塊們現身後綿軟無力地伸展,苦悶不已地翻滾。


    阿朔張大雙眼。


    顯現的靈是兩個,然而聽說他殺掉的人有三個。這讓阿朔感到不對勁。


    而且,這兩個靈魂的大小還不足一摟大。


    也就是說,她們是嬰兒。


    「什、什什什」


    嬰兒朝男性撞上去,發出嚶嚶的哭聲。


    男性雖然陷入混亂,但拔腿就跑,一下子就離開了房間。他做出逃跑判斷的速度很快。


    然後,嬰兒靈體的力量很弱,不知道能在多大程度上絆住他。


    要逃跑隻能趁現在了。


    阿朔當機立斷也行動起來,帶著藤花朝房間門口奔去。未知留也靜靜地跟在他們身後。但就在此時,男性的妻子邁出腳步,擋在阿朔他們麵前。


    阿朔做好了把女性打趴的心理準備,主張道


    「請讓開,我們必須逃走」


    「他有獵槍保管在別的房間,你們要逃的話,在到玄關之前就會遭槍擊吧。還是請跟我來吧」


    阿朔詫異地張大雙眼。


    藤花也十分不解。


    在他們麵前,女性將手放在胸口,說


    「我來帶你們逃走」


    * * *


    女性沒去之前進來的那扇門,走近另一扇門,開了鎖。看來她隨身攜帶著萬能鑰匙。門裏麵是一個簡約的小房間,裏麵隻擺了一台櫃子,櫃子裏擺放著許多藥瓶。為了避免用錯,每隻藥瓶上都貼了標簽。


    藤花上前觀察那些藥瓶。


    女性就像是阻止她的無禮行為,說


    「現在沒空去管那些東西。從這個房間可以直接通往地下室,可以從地下室連通山裏的出口逃離,請抓緊時間」


    「這構造真夠奇怪啊」


    「是為了讓請到客廳的客人睡過去之後,能夠直接在地下肢解後扔到後山所采取的構造……不過這隻是為了有備無患,今天是第一次準備使用」


    女性愁苦地講出非比尋常的真相。


    阿朔簡短地點點頭。


    按藤花的預想,男性應該已經殺死了三名女性,但出現的幽靈隻有兩個,而且都是嬰兒。這就表示,那個男性還沒有殺過成年人。


    可是,那些嬰兒是怎麽回事呢。


    為什麽隻出現了兩個呢。


    女性大概看出了阿朔的疑惑,疲憊地回應道


    「我對藤咲家的能力也有所耳聞。但是,那些嬰兒把我嚇了一跳啊。她們應該是被他殺掉的三個女性之中的……兩個。因為其中兩個是他直接動手的,所以才隻出現了兩個吧。之所以他過去殺人的事實絕不敗露,還能夠大舉宣揚『不遊泳的金魚』,就因為那些孩子是『不存在的存在』」


    「嬰兒……『不存在的存在』……也就是說,你們在不為任何人所知的情況下實施了間苗,是嗎?」


    藤花輕聲說道


    間苗——阿朔又重複一遍。他腦海中浮現出美麗女孩的身影,隨後他恍然大悟。


    要達到足以體現那個金魚的極致之美,肯定就需要相對應的甄別。


    且不論,那樣的試錯多麽瘋狂。


    「金魚這個物種,要保留更加優秀的形態就必須進行間苗。他說過他對真正的金魚不感興趣,卻把人當金魚一樣處理呢」


    「第一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基本是死產的狀態,他沒叫救護車,眼睜睜看著她死掉了。不過,罪孽就是罪孽。但第一個不好的孩子『順利地死掉了』,這件事讓他壞掉了。後來的孩子因為臉上有痣……再後來背上有痣……結果他刻意仿照著名的寫金魚的詩裏那樣把她們絞死,擰死了」


    「隱瞞懷孕,在家中生產,生出不喜歡的孩子就殺掉,唯獨生出喜歡的孩子時再謊稱沒有發現懷孕,申報分娩……殺掉的孩子就埋在後山裏或者搗碎了從廁所衝掉,基本上不可能被發現。但是,這一切都少不了某人的全麵協助……那個人就是您,太太」


    「是的,我幫助了那個人進行甄別……我不否認」


    「但是,您已經不願意再那麽做了吧?」


    藤花問了過去。女性踏向從房間向下延伸的混凝土台階。但她停下腳步,略微彎曲的後背微微顫抖起來。但她又接著往前走。


    阿朔一邊跟在她身後一邊心想。


    不願意了。


    他琢磨這句愛護的含義。


    女性既然現在協助阿朔他們逃離,可以肯定女性已經開始憎恨那個男性的暴行。但阿朔又覺得,藤花的話裏有著更深的意味。


    藤花以澄澈的目光接著往下說


    「既然他讓您成為共犯來一起來試圖殺掉我們,就表示她對您沒有絲毫懷疑。所以我才說『他認為寫威脅留言的應該匿名的某人』。他大概以為,那個留言是某位傭人發覺夫人懷孕與嚴重間苗行為而寫的。但是,那個威脅信有些古怪,畢竟『隻貼了一首詩而已』」


    阿朔也點點頭,同意藤花指出的疑點。


    那首詩作為威脅信來說效果很『弱』。


    弄出那種東西究竟出於什麽目的呢?


    「就算是暗示殺人,但也完全不清楚寫威脅信的人想搞什麽。然後我想過了。貼詩的目的其實根本不是威脅,而是期待心裏有鬼的丈夫『不去找警察,去找永瀨家』」


    「找永瀨家?」


    阿朔不明就裏,眼睛眯起來。男性找永瀨家谘詢又怎樣呢?


    但女性沒有否認,繼續沿台階向下走。看來藤花的推測並沒有錯。藤花跟在女性身後,繼續說


    「永瀨的占卜有個特征。那就是『看不到的時候看不到任何東西』。也就是說,向永瀨求助是一種賭博。然後你賭了一把。賭的是通過永瀨把自己『將來要做的事情』揭露出來,或是在一塵不變中結束……永瀨看到的景象雖然無法改變,但您相信這次的揭露或許能夠撼動未來,是嗎?」


    「你說,我到底在賭什麽?」


    「您賭的恐怕是是否要殺人……目標是您的女兒或者丈夫吧」


    藤花淡然地說道。


    阿朔倒吸一口涼氣。事情太過荒謬,令他噤若寒蟬。


    但是,藤花如此推測看來並非無憑無據。她又提到剛剛看到的東西。


    「那個小房間的櫃子裏擺放的藥瓶中,有幾隻放的是用在緊要關頭的毒藥。當中還有烏頭堿。那些應該是由自然生長的烏頭提純得到的吧,但是您丈夫說不知道提純方法。這也就表示,那些是您的私人物品。那麽,是要用在誰身上呢……」


    「我要殺的人是我的女兒」


    女性毫不猶豫地答道。台階已經下完。


    她臉上掛著疲憊不堪的微笑,看上去無比憔悴。曾經的美麗已蕩然無存。


    阿朔想起一個說法——『上代金魚』。


    (她是『上代金魚』。不是人……)


    而現在,她連金魚都不是。


    「殺人的理由是丈夫見異思遷,以及對女兒異樣的執著心吧?他的照片共享服務裏過去全都是您的照片,可是現在全被換成了女兒的。那樣的改變雖然單純,但足以構成殺人的動機」


    「是的……我愛他,所以幫他甄選孩子。因為我知道,他『不那麽做就活不下去』」


    女性語種深長地講道。在她話音中沉澱著的東西,可以稱作是愛的殘渣,但也可以稱作是憤怒。


    透著苦澀的聲音繼續回蕩在周圍


    「但是,他的愛已經不在我身上了,甚至對我不感興趣。我已經不是金魚了。但是我殺掉了自己的孩子,也做不回人了。既然如此,把『當代金魚』的女兒殺掉,說不定一切都會恢複如初……至少,他就需要孕育下一個孩子的『母胎』了。難道不是嗎?我這麽想,一點都不奇怪吧?」


    她問得就像尋求著寄托一般殷切,卻又固執地不肯直麵某個事實。


    那又是一種異常心理。


    藤花搖搖頭,無比悲傷地對她說


    「您自己應該知道那麽做是錯的,所以您才讓永瀨的占卜映現出未來的情景,押注在阻止自己的可能性上。要是繼續對自己的孩子下手,您將萬劫不複。您心裏其實應該明白」


    藤花說道。


    她把一件殘酷而悲傷,卻又鐵錚錚的事實講了出來。


    「您是人,從一開始就是人,不是金魚。您變不回去,也不用變回去」


    藤花深吸一口氣,猶豫著要不要把最後的話講出來。


    但最後,藤花開口了


    「而且,您也已經是一位母親了」


    女性緊緊地抿住嘴唇,似是哀嚎的激烈情感快要衝破那條線。但她控製住了那泛濫的感情,無比平靜地把某種東西咽了回去,感慨至深地接著往下講。


    「放你們走後我就去向警察自首。那樣一來,我和那個人就都完了」


    「那麽做,您覺得自己會得救嗎?」


    「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想要殺掉的女兒能夠得救吧」


    她這樣講道,就像在規勸自己。女性的臉上這才流露出身為人母的表情。


    她懷著一絲希望,接著往下說


    「那孩子被父親限製在家裏說話,被實施了極端的飲食控製,幾乎被虐待式地養大。等我們不在了,那孩子一定會得救的」


    女性注視藤花。藤花對她點點頭,她也向藤花點點頭。


    她的臉上露出微笑。


    縱然掛著深深的憔悴,那張表情依然很美。


    忽然,遠處傳來吼聲。男性似乎在尋找阿朔等人。


    女性把手放在連通地下室的門上,迫切地說道


    「動作快點。再不抓緊時間,那個人就要過來了」


    她將門打開。


    在那裏,有隻金魚。


    但是,阿朔覺得不對。


    金魚怎麽可能拿著獵槍。


    『不遊泳的金魚』少女以堪稱典範的姿勢舉好了獵槍。


    瞬息之間,阿朔敏捷地行動起來。以少女的肩膀無法徹底撐住獵槍的後坐力,不知道子彈會飛向何處。阿朔用全身抱住藤花,充當藤花的盾牌。


    與此同時,少女發出天真無邪的聲音


    「嗙」


    子彈出膛。


    少女在後坐力的作用下摔向後方。


    與此同時,女性的——她母親的胸膛炸開了。


    紅色,鮮紅的顏色撒得到處都是。


    她轉啊,轉啊,像隻人偶一樣倒了下去。


    濃稠渾厚的紅色在眼前鋪開。


    流血與女性密不可分……此時阿朔竟愣愣地想起了那句無關緊要的戲言。就地臥倒的阿朔和藤花,連慘叫聲都沒能發出來。


    他們的目光被突如其來的暴行所奪走。


    「為什麽」


    藤花愣愣地嘟噥起來。


    少女站起身來,搖搖頭。


    她沒有回答。


    就在這個時候。


    大概是聽到了槍聲,另一個腳步聲朝這邊飛奔而來。


    男性從門的那頭現身。兩個煞白的嬰兒正纏在他身上,但沒能拖住他的腳步。可能是因為沒找到獵槍,男性手中拿著劈柴用的斧頭。


    他看到女性倒下的屍體,大叫起來


    「這、這是……你們把我妻子給……」


    「嗙」


    獵槍似乎是自動裝彈的款式。少女不顧衝擊之下脫臼的肩膀,又開一槍。


    男性的側腹被開了洞。他對眼前的一切難以置信,兩眼緊盯著少女。


    阿朔心想。


    (獵槍恐怕是三連射的構造)


    還有一槍會朝著誰呢。


    「哎,真奇怪」


    少女——『當代金魚』咯咯聲笑起來。她笑啊笑啊,用看上去很痛的胳膊拖著獵槍,把槍口塞進了男性的嘴裏。


    然後,她呆呆地說


    「我看著爸爸就記住怎麽了用了。瞧啊爸爸,我多聰明啊」


    男性渾身發抖,唾液從嘴裏流出來,地上打濕了一大片。周圍充滿了失禁的聲音和臭味。但是,少女麵對父親丟人的模樣沒有表現絲毫憐憫。


    少女眨了眨好像金魚一樣的烏黑眼睛,然後像唱歌一樣,說


    「為什麽?為什麽?您想問為什麽?也對呢,剛才客人們也問過了。那我就告訴您吧。殺您的理由太多了,放過您的理由一個都沒有。然後,今天有客人過來,父親打算殺掉客人。準備殺人的人,被殺也沒資格抱怨吧?」


    「你的母親正在救我們啊」


    阿朔不由自主地對她說道。


    少女就像這才注意到阿朔他們一樣,把頭轉了過去。


    阿朔心想,搞不好她會朝這邊開槍。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液,更加用力地抱緊藤花,反而故作勇敢地接著說了下去


    「她也打算救你啊」


    少女的紅唇微微一彎,然後輕輕地開口。


    那話音中充斥著……某種人性的殘酷。


    「可是,那個人一直想要殺我啊」


    此言一出,說什麽都沒用了。


    少女完全拋棄了對父母的感情。


    她陶醉地微微笑著,就像在做夢一樣輕聲說道


    「拜拜,爸爸」


    於是,少女扣下扳機。


    男性的上半個腦袋被轟飛。


    血、碎肉、腦漿、牙齒,撒得到處都是。


    粘液噴到了天花板上,又軟噠噠地落到地上。


    眼前呈現出一幅殘酷的畫麵。


    置身其中的少女就像對玩具感到厭倦似的,隨性地扔掉了獵槍,搖搖晃晃地邁出腳步。她打開通向山裏的門,充滿濕氣的風撲麵而來。她柔柔地眯起眼睛。


    藤花在阿朔身下奮力掙紮。阿朔來不及阻止,藤花便站了起來,然後大喊著問過去


    「你現在殺了兩個人,今後打算怎樣活下去!?」


    「誰知道呢」


    少女擺動袖子,袖子翩翩飛舞。


    她轉過身


    微微一笑


    帶著微笑


    接著說道


    「因為,我是金魚啊」


    金魚不殺人。


    當殺人的那一刻,就不是金魚了。


    阿朔很想這樣說道,但知道一切為時已晚,對她說什麽都沒用了。


    他看著少女那閃閃發光的眼睛,響起了詩的最後一句。


    『媽媽,可怕啊!眼睛透射著光,


    一閃一閃,魚眼睛透著光』


    何其諷刺,詩以少女的殺人行為收尾,最終得以實現。


    少女如金魚泅泳般優雅地去了山裏。以她的雙腳恐怕無法在山林中走太遠,但她依然毫不猶豫地朝著危險的地方消失不見。


    不知到底過了多久。


    最後,未知留突然現身。


    她此前似乎躲在與阿朔他們正相反的另一個角落。


    未知留若無其事地說


    「金魚後麵就交給警察吧。很好,兩位存活了下來,真女這次的占卜結果同樣分毫不差。既然這樣,那就必須迎接二位了呢」


    ——歡迎來到永瀨家。


    ——包括我在內的十二占女已恭候二位多時。


    未知留這樣說道,低下了頭。


    阿朔狠狠捶打地麵。


    在這一刻,他才發覺


    自己連那兩名死者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靈能偵探·藤咲藤花不笑話他人的慘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綾裏惠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綾裏惠史並收藏靈能偵探·藤咲藤花不笑話他人的慘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