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絕,相柳披衣出門,踏著如水的月色緩步走在營地中,沐浴在月光下,寒凝帶露,如一簾的幽夢。


    不知為何,今夜的時光過得那麽漫長,思緒總是不自覺的飄回幾百年前那個寒冬,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是被抓進了離戎族的地下賭場,而他日複一日的拚死搏命隻是為博看官一悅,這樣他的主人老周才能賺更多的錢。


    那時的他,是否也是無力自保,無人相依,無處可去......


    耳畔忽然回響起玟小六的聲音,不由得想到自己鋌而走險活下來的這些歲月,剛逃出死鬥場時,他也隻是一個少年。


    他無力自保,洪江就傳他修煉心法,防風邶也給了他畢生箭術;


    他無人相依,隨後便有了母親,有了戰友;


    他無處可去,現在卻能在這辰榮軍中練兵打仗......


    可是玟小六又有什麽呢?


    相柳心神漸漸迷離了,此刻他真心實意不希望玟小六是細作,他可不想對一個細作動了惻隱之心。


    天邊逐漸升起魚肚白,啟明星顯得格外孤寂,相柳飲盡杯中的酒,挑起玟小六的帳篷,一邊披上外套,一邊問道:“想好了嗎?”


    玟小六躲開了他的眼神,懨懨地說:“還在想,我好渴,要先喝點水。”


    敬酒不吃吃罰酒。


    相柳有些失望,卻又在意料之中,冷冷一笑出了屋子:“把他帶出來。”


    “鞭笞,二十。”


    粗如牛尾的鞭子能把最奸滑的妖兵打到吐血求饒,這小泥鰍這麽惜命,不信他還是個硬骨頭不服軟。


    一聲聲鞭落,極其清脆,漸漸有了點打在液體上的聲音,他已經皮開肉綻了。相柳忍不住看了他幾眼,嘴唇早已沒了血色,整張臉皺成一團,玟小六哭天喊地,叫苦不迭。足足打完二十下後,相柳問他:“想好了嗎?”


    “想......想好了,小人願意,隻有三個條件。”


    相柳眉頭一皺,他討厭討價還價,如今被抓到他的地盤,還想著提條件,那就讓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能和你講條件的人。


    “鞭笞,二十。”


    鞭子再次劈裏啪啦的落下來。


    “兩個......兩個條件。”


    真是硬骨頭。


    “一個條件!一個條件......”


    相柳沒有理他,如今這玟小六足足吃了四十道鞭子,他睥睨著趴在地上的他,後背早已被鮮血浸透,問道:“還有條件嗎?”


    “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有一個條件。”


    有意思。


    相柳不明白,更多了幾分好奇,究竟是什麽讓他這麽堅持?


    “說。”


    “我永遠也不離開清水鎮。”


    相柳怔了一下,笑了,看來這玟小六很聰明,並不像看起來這麽平庸,那又為何化成男子隱姓埋名倉在這犄角旮旯的清水鎮裏?相柳看不透他,更不敢相信他的話,一句也不敢信。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半晌後,說道:“好。”


    腳邊的人瞬間癱軟在地,相柳擺了擺手,叫人帶下去擦藥,心底卻疑團竇起,站在帳外陰冷的看著,若這是陷阱,他倒真有興趣看看這是什麽把戲。


    上好藥後,他令所有人退了出去,命令道:“幫我配置我想要的藥物,平日可以留在清水鎮做你的小醫師,但我傳召時,必須聽命。”


    “好,但不是大人想要什麽,我就能配出什麽。”


    看著地上精疲力竭的玟小六,相柳決定再給他個下馬威:“配不出,就拿你身體的一部分來換。”


    他盯著玟小六,對方臉上卻浮上一層詭秘又尷尬的笑容,相柳有些疑惑......他怎麽還有心情笑?


    “沒想到大人還好男色,大人天姿國色,小的倒不是不願意服侍大人,隻是......”


    相柳的臉瞬間黑了,這小子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真以為我看不出你是女子......


    嘴角不自覺上翹,似笑非笑,伸出腳尖狠狠踩住他背上的傷口,痛的他縮成一團抽搐著:“一次配不出,就用你身體......的一部分來換。第一次,沒用的耳朵吧,兩次後,就鼻子吧,鼻子削掉了,隻是醜了點......”隨即腳下用力蹍了蹍,玟小六痛的連聲音都發不出。


    見他疼痛難忍,相柳手繪腳,點到為止,將腳在玟小六衣服上擦了擦,陰冷的說道:“你是條泥鰍,滑不溜手,一不小心還會惹上一手汙泥,但我是什麽性子,你應該仔細打聽清楚。”


    作為九命相柳,辰榮軍的軍師,我是殘酷的,不講情麵的人,更別想嬉皮笑臉的用那些上不來台麵的手段對付我,若是有一天讓我發現你在耍我,你這小泥鰍我自然是留不得。


    “不用打聽都明白了。”


    相柳輕輕一笑,看來威懾還是有作用的。


    帳外傳來兵器撞擊的聲音,相柳警惕起來,惡狠狠的盯著玟小六。


    “大人,有人私闖軍營。”


    他提刀走出帳外,玟小六迅疾蹬了起來,跟上他:“大人,別傷他,他是我的仆人來找我的。”


    私闖軍營的是一個男人,身高八尺,劍眉星目,雖穿著布衣草鞋,但眉眼間的精致卻是掩蓋不了的。相柳一眼便認了出來——青丘二公子塗山璟。


    這些年裏,若是山中無事,他也會用防風邶的身份回到西炎城探望防風家的人,也知道小妹意映有個極其出色的未婚夫,便是青丘二公子塗山璟。


    整個大荒內,除了軒轅、神農、高辛三大王族,在剩下的世家大族中首屈一指的便是四世家,赤水氏、西陵氏、塗山氏、鬼方氏。赤水氏與軒轅王族交好,西陵氏與高辛王族交好,鬼方氏常年藏頭露尾從不參與世家之爭,而塗山氏居於青丘,世代經商,生意遍布大荒,連軒轅和神農的國君都找他們借過錢,是真正意義上的富可敵國。


    而這位塗山家二公子,麵若潘安,氣宇軒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言談風雅有趣。防風意映自小四處遊曆,大方能幹,麵容姣好,更是有一手好箭術,早在一百年前便於這位青丘公子定下婚約。相柳作為防風邶回到防風府時,也曾在宴席上見過幾麵,和他的小妹可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倒是十年前青丘公子突然身染重疾,一直閉關養傷,從此消失在世人麵前,大荒內隻有他的傳說日日流傳。


    相柳眉頭蹙起,玟小六口中喚著“葉十七”,想必是他的名字。看來他也在極力隱藏自己的身份。有意思,一個神族,一個女子,都在隱瞞。本該身染重病的青丘公子卻離開了他金雕玉砌的青丘山莊,也到了這清水鎮。


    這葉十七一臉怒氣的盯著相柳,一步步逼近:“我,要帶小六走。”


    他的嗓音......相柳心中一震,察覺出他的喉嚨受了傷,甚至連腿也瘸了,即使這樣也要保護這個玟小六。


    玟小六撲在相柳身邊,諂媚的哀求道:“大人!小的已經是您的人了......”


    相柳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身旁的士兵也打了個寒顫,看見相柳大人死黑的臉色,紛紛憋住了笑容。


    相柳心中堵的很,無奈的揮了揮手,有意或無意的擋住臉。


    又一怔,立刻恢複成一副嚴厲的表情,轉過去打量了幾下這個葉十七。不料玟小六卻一把捂住他的臉:“你別打他的主意,他是我的。”


    我......


    相柳百口莫辯,餘光瞥見將士們憋紅的臉,心想這恐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心中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嘴角上翹,又立即緊抿住。


    好險,防風邶差點跑出來了。


    於是裝模作樣的咳嗽了一聲:“經查實,你是清水鎮的平民,對我神農軍無惡意,現放你回去。”


    玟小六立刻裝模作樣的道了幾聲謝,由葉十七背著玟小六快步離開。


    相柳盯著他們的背影,臉上玩弄的表情淡了下去,表麵上看他們還真是兩個平平無奇的草民,可一個神族,極力隱藏,隻為待在這小鎮子保護一個幻化成男子的女子。相柳怎麽也想不通。


    凝望了許久,直至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中,相柳回過神來,轉頭要回帳篷,卻見身旁的士兵一個個用某種奇怪的眼神盯著他。


    “你們沒事幹?”相柳被他們盯得有些發怵。


    一個士兵張了張嘴,欲說些什麽,旁邊的士兵給他使了個眼神,他便強忍著閉嘴。


    相柳不耐煩,揮手打發他們:“練武去,怎麽一個個婆婆媽媽的?”轉身回到帳篷內,毛球立在窗口饒有趣味的看著他,歪著腦袋叫了幾聲。


    “早跟你說過了,”相柳的目光輕輕從它身上飄過:“修煉成人形之前不要企圖和我說話。”


    “我是海妖,不是鳥妖。”他拿起一卷文帛,又像是想起什麽:“算了,你也聽不懂我的話。”


    毛球晃了晃羽毛,無奈的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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