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師傅,你說我可怎麽辦啊……”


    剛一進後台,張遠便聽聞陣陣抽泣聲。


    “呦嗬,我來的不是時候?”他伸長脖子,邊看邊說。


    “不,你來的正是時候。”坐在一旁,穿了件跨欄背心,看樣子應該是正準備試衣服準備晚上節目的謙哥答道。


    你也少說這話,容易讓我想起遠在寶島,已成人妻的賈老師……張遠湊到跟前。


    給謙哥遞了一根煙,順便仔細瞧了瞧。


    就見到地上蹲著一位身材臃腫,比小嶽還胖點的圓腦袋。


    正在哭的就是這位。


    嘶……張遠深吸一口氣。


    你還真別說,長相和身材不怎麽樣,但這一抱哭的聲音,倒是挺脆。


    剛才沒看見時,還以為是大姑娘小媳婦在抹眼淚呢。


    “師叔……”這位轉頭起身,鞠了一躬,還挺有禮貌。


    張遠認出了這位。


    之前吃飯時見到過,來德遠社的時間不算太長。


    這會兒和小嶽一樣,還沒有拜師。


    本名叫李偉,張遠記得,這位日後的藝名叫李雲傑。


    “你先起來好好說話。”郭老師對他非常客氣,給扶到一旁坐著。


    “怎麽了?”


    “嗨……”郭德罡搖搖頭:“家事。”


    “但這家事,又不能不管。”


    這禿腦袋的胖子,原本有老師。


    跟著津門的快板和相聲演員楊進民學過一陣。


    而在跟著楊進民之前,這位也不算是外行。


    這胖子從小是學京劇的,而且練的還是大青衣……


    張遠仔細瞧了瞧這位的身材。


    穿著汗衫,都能看出三層“腹肌”。


    這身材,從大青衣改行就對了。


    同為青衣的曾梨,身材是又高又瘦,還端莊。


    這位則像發麵饅頭似得。


    本來男的反串青衣就不好演,這位身材還走樣了。


    就像四大名旦都是男的一樣,男扮女裝做反串,難度高,但上限也高。


    所以這位剛才那哭聲就和一般人不同,有底子。


    就因為唱不了了,這才改行跟著楊進民轉學快板和相聲。


    而這位楊進民,則是津門海青名家,楊議的搭當。


    同時又是鐵路文工團的成員,還拜了侯悅文為師。


    所以無論從快板師傅,還是郭老師這邊論,他都是侯家門的徒弟。


    因為這複雜的關係在,所以郭老師說是對方的“家事”,但也得管。


    這位父母早亡,有一個親弟弟。


    弟弟比他小好幾歲,雖然年紀差距沒有範氷氷和她老弟那麽大。


    但這當大哥的,也是半個兄長,半個父親那麽帶著。


    他從小學戲,有目標,有事幹,有人培養。


    但弟弟沒有。


    父親沒了,沒人管束,他老弟也不好好上學,成天打鬧。


    後來更是早早退學,與一些社會上的閑散人員勾到了一塊,成了混子。


    也就是小青皮,小流氓。


    成天和人打架,動不動就進局子。


    還得他這個當大哥的去接。


    可接完了沒幾天,又打架鬧事二進宮。


    就這麽來來回回的,也沒個頭。


    李雲傑來到相聲社後,看到這裏生意越來越好,來聽相聲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


    雖然賺的不算太多,畢竟郭老師挺摳的……


    但好歹是份事業。


    而且團體蒸蒸日上,自己在其中,不也能跟著進步嘛。


    這就動起了腦筋,和老弟商量,想把弟弟也接到團裏來。


    這樣有了工作,人就能安定下來。


    好歹學門手藝,能養活自己。


    並且同在一個地方,他還能親自看著帶著。


    總比沒地方找去,隻能去局子裏接人要好。


    張遠聽完就明白了。


    這是當大哥的為自己老弟操心。


    “他弟弟不肯來。”謙哥抽著煙說道。


    “說破相聲有什麽好學的。”


    謙哥是笑著說的,沒把孩子的話當回事。


    但李雲傑卻低下了腦袋,滿臉不好意思的表情。


    “勸了幾次,也沒露麵。”


    “我們說不頂用。”


    “也去找過,結果四五個大小夥子,楞沒壓住他,讓他跑了。”


    “多大了?”張遠問道。


    “88年的,今年實歲剛19,虛歲20。”


    哦……張遠點點頭,這年紀若是再不學好,的確這輩子就毀了。


    這歲數基本是改過的最後時限。


    “這小子從小想著要當大俠,行俠仗義,劫富濟貧。”謙哥笑著說到。


    “這是武俠看多了吧?”張遠輕輕搖頭。


    和影視作品的確有引導作用。


    就像《古惑仔》流行的那些年,的確有不少學生打架鬧事,模仿陳浩南。


    但你也不能一杆子打死,就像愣說在燈塔國上街突突人,是因為玩了《gta》一樣。


    “的確沒少看……”謙哥一指張遠:“你的戲他就沒少看。”


    “我?”


    “你不楊過嗎?”


    “還有最近那部和辰龍演的戲,都打挺好。”


    “這小子還學你拿刀唬人呢。”


    “那都是拍戲。”張遠也沒想到這小子腦子那麽衝。


    “反正又進去了。”


    “所以我說你來的巧。”


    “這憨小子瞧不上我們說相聲的,但是你的影迷。”


    “李偉這孩子挺好,他弟弟也不算外人,不能看著孩子墮落。”


    “對孩子不好,對社會也不好。”


    “所以我想著,要不你去跑一趟。”


    “你麵子大,沒準說了能聽。”


    “啊……”張遠明白謙哥的意思了。


    勸人向善,肯定是好事,沒跑。


    而且謙哥之前就說過,自己來團裏太少,很多新來的孩子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這是給我個任務,讓我刷刷臉,好給新來的,舊識的留個印象和話題,方便鞏固自己在團裏的地位。


    謙哥是向著他的,事也是好事。


    張遠眯眼看向那胖子。


    並且別人不管,這位還真得管管。


    倒不是他日後藝術有多突出,而是人性。


    前世,德雲社因為與帝都電視台的矛盾,曾經被勒令整改,數月閉店未營業。


    那時候,內外都傳郭德罡完了。


    劇團要散。


    也是這陣,人心浮躁,不少徒弟學生相繼出走。


    眼瞧樓要塌,還不趕快跑?


    學相聲的,本來人精就多,見風使舵的更多。


    但就是這時候,這胖子來到郭老師跟前說話。


    “師傅,咱們社還能不能繼續幹了?”


    “如果能繼續幹,我跟著您。”


    “如果師兄弟真要散夥,那我有件事想說。”


    “我們家拆遷,分了三套房。”


    “我打算自己拿一套,我弟弟拿一套。”


    “剩下一套給您,算是您教我這些年,我給您的報答。”


    “這事我和弟弟已經商量了,都同意……”


    這個就叫“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你別看哥倆一個是戲子,一個是流氓。


    但偏偏這種危難時候,就他敢站出來說這話。


    別管最後做沒做,隻要說了,那在任何團體,公司,組織中都是極其難得的忠良之輩。


    所以說英雄不問出處,關鍵得看真遇到事的時候會怎麽辦。


    平時人前人後伺候著,一到關鍵時刻跑的比兔子還快,這種人誰能待見。


    相反,危難時願意舍身出力的,但凡緩上來了,就不可能虧了人家。


    經曆過姚程一事的張遠,對這種感受更有體會。


    出點力也不是不行。


    “那行,我跟你走,帶路。”張遠沒二話,打了個響指,便轉頭出發。


    “師叔,我弟弟這人說話衝,您一會兒見到了,千萬多擔待。”胖子還小心的打著招呼。


    “你放心,我這人對待不聽話的人,向來仁義。”


    助理斜眼看向他。


    上回我老板實行“仁義”,好像是在《神雕俠侶》劇組。


    “去哪兒找他?”張遠吩咐司機。


    “派出所……”


    張遠:……


    這會兒就在裏麵啊!


    他也是服了。


    許久後才到,而且來的還是張遠的熟地,三裏屯派出所。


    “昨晚在三裏屯喝酒,喝多了打架……”這當哥的還解釋呢。


    先讓胖子去交錢領人。


    “師叔,我……錢不夠。”


    是該讓郭老師提提待遇了,來局子贖人的錢都沒有……張遠氣鼓鼓的掏出皮夾,取出一遝來。


    張遠帶上口罩,找了個角落貓起來。


    沒多久,就見到胖子領了一個高個挺壯實的年輕人走出來。


    “謔!”張遠仔細一看,這位正臉上有一條十多公分長的舊傷疤,看著應該是刀傷。


    “的確夠猛的。”


    “老弟,我給你介紹,這位是我師叔,張遠。”


    胖子把人領到張遠跟前介紹到。


    他則拉下口罩。


    對方看到他全臉時,明顯身形一滯,且瞳孔快速放大。


    激動啊!


    見到活的了!


    一直聽老哥說,張遠這電影明星是自己師叔,他還不信呢。


    這會兒見到真人了,不信也得信。


    “裏麵呆的舒服嗎?”張遠笑著問道。


    “我……”這位不知該如何問答。


    “肯定舒服不了,既然不舒服,那就跟我去個舒服的地方吧。”


    “去哪兒?”


    “相聲社,給你安排工作。”


    這位不是大老板,也不是大領導,張遠也懶得和他兜圈子,直說便是。


    “啊!”這位名叫李冬的大小夥往後退了半步。


    怎麽他來了,還要我把我往相聲上領。


    “不去,我和我哥說了多少回了,我才不當臭說相聲的呢。”


    這位叉腰撇嘴,就這做派,去演《征服》,都不用化妝。


    “什麽叫臭說相聲的,別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張遠指了指自己:“我不臭。”


    李雲傑:……


    我這師叔隻把自己摘出去,是同意我老弟的說法還是不同意。


    “反正我就不去。”


    “嘿,你要是領著我去拍電影,演個大俠什麽的,那還兩說。”


    張遠心想,這位想的還挺美。


    “果真不去嗎?”


    “老子就不去!”這位脾氣不小,一說還瞪眼了。


    “我就是餓死,死外邊,從西直門立交上跳下去,不會去說相聲!”


    “你再考慮考慮,不去的話,對你身體不太好。”說著,張遠緊了緊拳頭。


    “怎麽滴?”這位一見他握拳,更來勁了。


    “跟我耍狠?”


    “你去打聽打聽,我李冬什麽人物,老子怕過誰?”


    “我愛看你的戲,今天給你點麵子,趕緊給我滾蛋,省的我收拾你!”


    “老弟,這兒是派出所門口,你別這樣……”


    胖子轉頭想勸。


    別剛出來,又進去了。


    可一轉身,發現幾秒前還站在跟前的弟弟不見了。


    憑空消失。


    “人呢?”李雲傑還四處找。


    張遠卻朝著派出所的另一堵牆院牆方向走去。


    “啊!”胖子這才瞧見,自己弟弟正貼在牆根處,整個人無力的往下出溜。


    “去不去說相聲?”


    “不去……”


    騰!


    這會兒胖子看清楚,剛才自己老弟怎麽“瞬移”的了。


    就見到張遠一鞭腿甩他腰上,直接給整人帶飛到了空中。


    這腳法,去國足準能衝進世界杯。


    “師叔,你說你最仁義了?”胖子都急眼了。


    我來前還關注,讓師叔多擔待。


    現在我老弟可能是擔待不起了。


    太殘暴了!


    之前團裏四五個小哥們,師兄弟,都沒壓住自己老弟。


    可師叔一來,我弟弟就跟風箏似得,滿天飛!


    要不人家是師叔呢!


    “這就是我的仁義。”


    趙玬玬在旁點頭。


    而腦袋嗡嗡響,被連續踢飛兩回的李冬則趴在地上,連續用胳膊撐了兩下,都沒直起身。


    第一回起飛時,他都沒反應過來。


    就見到眼前殘影一晃而過。


    等明白過來,就覺得胸前一悶,人已經貼在院牆上了。


    “佛山無影腳?”


    你不按套路出牌。


    搞偷襲!


    所以還不服。


    但第二回飛到空中時,這位有經驗了。


    在起飛的一瞬,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怪不得老外叫他‘小李小龍’。”


    我起了,一腳秒了,有什麽好說的。


    “別人拍動作戲是特效。”


    “他不會是真的吧!”


    作為一個流氓,李冬頭回有了想轉身進派出所報警的念頭。


    “放心吧,我使的是巧勁,不會死人的。”張遠拍了拍李雲傑的肩膀。


    “哦……啊!”胖子起初聽得還挺好。


    巧勁就成。


    可不會死人的意思……是你原本真想打死他?


    張遠一步步走去。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誌也。”


    “可我覺得,孔夫子說的不一定對。”


    “如果不可奪誌,大概是揍的不夠狠。”


    “今天我就來治一治你這個匹夫。”


    地上的李冬覺得自己腰要斷了,連滾帶爬,和壁虎似得,朝著自己剛剛脫離的派出所大廳跑去。


    這會兒大廳裏有人聽到動靜,也往外走。


    “哎!”以為女警官指著張遠大喊一聲。


    李冬心說,咱有救了。


    知名影星打人啦……他剛想喊那麽一嗓子,卻被女警官的話給噎了回去。


    “張老師你怎麽來啦?”


    “是找我們所長嗎?”


    李冬:……


    完嘞!


    人家黑白通吃,和條子有交情!


    “不好意思,我在教訓小子。”


    “不聽話,不學好,影響到你們了。”張遠有恃無恐的打了個招呼。


    大廳裏還放著我的立牌呢。


    整個三裏屯派出所上到所長,下到掃地阿姨我全都認識。


    “啊,這不好吧。”女警麵露難色。


    李冬趕忙點頭。


    太不好了,趕緊把他趕走!


    “院裏不合適,人多。”小姐姐指了指裏邊:“我們有審訊室。”


    李冬:……


    這小子三天兩頭進局子,警察知道他的德性。


    打死活該。


    省的成天累著我們。


    咕蹬!


    這貨直接跪在了張遠麵前。


    “公若不再打我,吾願拜為義父!”


    “不是說打死不學相聲嗎?”


    “還沒打死呢。”


    “反正說相聲有張嘴就成,沒有胳膊腿,可以讓你哥用輪椅推你上台。”


    太殘暴了!


    這位直搖頭。


    還推我上台。


    你是真想打死我呀。


    確定張遠不是說說的,這位心想別說讓我學相聲。


    讓我當三陪都行。


    真鐵打的漢子有幾條?


    既然是流氓,骨頭就不可能硬成鐵。


    真有這本事,當兵都成兵王了。


    “起來!”張遠一聲嗬斥。


    這位扶著腰,咬著牙,艱難起身。


    他確定,自己若是再挨一腳,恐怕真得用上輪椅了。


    “你哥為你操心,你也得像話。”


    “跟我回去學相聲。”


    “有機會我回來抽查。”


    “貫口背錯一個字,就是一腳,你自己記好了。”


    這位玩了命的點頭。


    張遠摸著下巴,很滿意。


    “當年孔夫子收服子路,是不是就這樣?”


    子路性情剛直,好勇尚武,性至孝,為母百裏負米。


    半路突襲孔夫子後,成了得意門生兼頭號打手。


    “看來孔夫子還是有道理的,先用仁義製服,再教本事學能耐。”


    李冬臊眉耷眼,看向正得意的張遠。


    “您這仁義,我受不了啊……”


    領著哥倆先去一旁的館子吃點東西。


    關了一晚上,得填填肚子。


    “真香!”這位邊吃邊說。


    現在挨完揍,也沒脾氣了,眉目也和善了,眼神都清澈了不少。


    “師叔,我,我敬你!”李雲傑以茶代酒,又流著眼淚哭了起來。


    “行,學好就好。”


    除了勸人向善外,張遠還有一個用意。


    這位現在叫李冬,以後叫李鶴冬。


    因為其當混混的經曆和性格,在整個德雲社無人敢惹。


    後來曹雲京等人當紅狂妄之時,對待師兄弟的態度很差。


    可唯獨不敢朝他撒潑。


    理由就這位現在衝張遠樂的道理一樣,怕挨打。


    有這麽一個忠心的莽夫在,哪怕難得去團裏,也有人幫著控場。


    他是打算文武兩手捏的。


    心滿意足,為自己在團裏收了個小弟,方便以後不在時“監控”。


    吃完東西便回到張一元劇場。


    可才剛安靜下沒多久,卻又聽到有人崩潰大哭。


    而且這回哭的人,還是餘謙和郭德罡這老哥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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