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頌臣背光而立,在短暫地怔忪過後,英俊的臉龐輕微地扭曲著,帶著血痂的手緊緊握拳,關節因用力而泛白。太陽斜斜地落在穆於身上,金色光暈勾勒他的輪廓。他周身鬆弛,抬手掩在眉骨處遮擋陽光,仿佛全然沒察覺到周頌臣身上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兩人麵對著麵,一坐一站,一明一暗。好似彈指一瞬間,須臾又漫長的數十秒。“是嗎?”周頌臣笑了,隻是這笑流於表麵,不達眼底:“真是恭喜你啊。”穆於禮貌答道:“謝謝,如果有機會的話,大家可以一起吃頓飯,我介紹你倆認識。”殺人誅心,不過如此。周頌臣迅速道:“我得回去了。”他退後一步,驀地旋踵離去,突兀地終止了這場對話。穆於看著手裏填好的資料表,緩慢地折疊起來。他想這次的招生應該算是失敗了,因為周頌臣不會來了。手機上屏幕又傳來了一條新的信息,還是陳路,他玩娃娃機夾到了一隻水豚,說要送給他。指尖輕點屏幕,穆於發了張水豚抱抱的表情包,說了聲好。結束忙碌的一天,穆於拖著疲憊身軀回到住處。員工宿舍對穆於來說,是可以安心停留,適當放鬆的居所,比從小住到大的房子還要像一個家。他將身體陷進沙發中,安靜地看著天花板發呆。若是在以往,他能通過這樣的方式獲得內心的寧靜,可今日這方法好像不大管用。穆於起身收拾家務,整理到衣櫃時,一個盒子從堆積的衣服口袋中滾了出來。穆於看著盒子裏的東西,代表著幸運的黑子被穿了孔係了繩,做成了項鏈。他看了好一會才將蓋子合上,塞進了衣櫃深處。整理好家中,已是兩小時後。穆於洗過澡,用毛巾揉搓著濕潤的頭發,拿起冷落許久的手機。屏幕亮起,是數個未接電話,有手機來電也有微信語音,分別來自陳路和江萊。戳進微信,江萊和陳路分享了不同的視頻鏈接給他。而那些視頻講述了同樣的內容是關於穆於在去年定段賽時救了個孩子的事。有個報道圍棋相關內容的記者深挖了他,意外地發現了這件事。結合當時孩子父母尋找英雄的視頻與新聞,將前因後果串聯在一塊,寫了篇稿子,引來各大營銷號。營銷號搬運總有誇大成分,搭配煽情文字和音樂,剪輯成了視頻。說他遺憾止步定段賽的二十一名,道他見義勇為後的深藏功與名。談他定段失敗後沒有就此放棄,在潛修一年後全勝定段。講他就讀於成大,不僅在圍棋有天賦,還是個學霸,沒多久這個視頻就獲得大量熱度。一個營銷號發過,其他營銷號聞風而來,傳播得鋪天蓋地。穆於看著那些視頻,隻覺得社會性死亡。他擔不起這樣多的誇讚,受不住如此多的吹捧。穆於先回複了江萊,隨後聯係陳路。曲悠然正好在家,陳路打開公放,三個人一塊商量這事。作為參加過多場賽事,也算半個公眾人物的曲悠然對穆於說:“我建議你先注冊一個賬號,發個視頻把當初的事情說清楚就行。”輿論是把雙刃劍,這種短期帶來的大量熱度未必是好事。而且說他因為受傷才輸了比賽,這把穆於當時的對手張嶺置於何地,會不會有人議論其勝之不武,乘人之危。在這種負麵輿論出現之前,穆於得先發視頻說明。商量好對策後,穆於又跟江萊通了個電話。江萊經營著一個自媒體賬號,日常發些音樂相關的科普視頻,沒少讓穆於給她點讚留言。一聽穆於要拍攝視頻,江萊直接打了個車趕來,進屋就放下手中行李箱,摩拳擦掌,雙眼發亮地盯著穆於:“木木,先敷張麵膜!”穆於錯愕道:“隻是拍個視頻而已!”江萊嗔怪道:“化妝是上鏡的基本禮儀。”說完她將穆於按在椅上描眉畫眼,折騰了足足一個鍾。頭發夾卷再搭配一套極簡風,她滿意頷首,大功告成。江萊從包包裏掏出一整套拍攝裝備,擺好電腦。打算等拍攝好後,當場給穆於加字幕做剪輯。看著那大大小小的拍攝器械,穆於總算知道這人為何進門能拖個行李箱。當晚,經由江萊、陳路,以及曲悠然過目的視頻發出後,總算解決心頭大事的穆於放心睡去。次日穆於一如既往地到了棋社,路過教室時,穆於瞥見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那個與周圍小朋友格格不入的身影時,他沉默了。穆於走進教室辦公室,問安排課程的老師:“徐老師,我教室怎麽多了個新來的學生。”徐老師今年三十五歲,是位退役女棋手,除了偶爾帶課,平日裏隻負責行政相關,她從電腦前轉過頭:“你說新來的那個大帥哥嗎?他叫什麽來著?”一旁有老師接了句嘴:“叫周頌臣。”顯然他們都對這新來的學生印象深刻。徐老師:“對對對,周頌臣聽說你教學水平不錯,希望你給他上課。”穆於問:“他好像有圍棋基礎,不如先安排到中級班?”徐老師為難道:“穆老師,這不在我權限範圍內,得學生自己過來要求換班才行。”穆於歎了口氣:“好的徐老師,那就不麻煩了。”走回課堂的穆於,下意識露出了往日裏的笑容。將準備好的課件插入電腦,穆於開始給學生們講課。因為他的學生年紀都不大,要求他們立即理解過於晦澀的內容太勉強。所以穆於每次都通過遊戲和故事,將枯燥的圍棋知識傳授給學生們。為了調動孩子們的積極性,穆於還會給答對的孩子們小獎品。不得不說他這套非常好用,小朋友們的學習積極性挺高。餘光裏教室內唯一的成年人,看起來認真上課,實則視線完全聚焦在穆於身上。那如影隨形,如有實質的目光始終黏在他身上。穆於麵不改色地講課,好像根本不受其影響。講課結束後,就到了實戰演練的環節。穆於安排好每個人的對弈選手,周頌臣對上的是班裏年紀最大的學生,年僅十二的小男生。周頌臣看著眼前稚氣未脫的男孩,眉頭擰得很緊。小男生執黑,認真落下一子。周頌臣不走心地下了枚白棋,分神瞥著穆於的方向。擔任老師角色的穆於,看起來比平日裏更有耐性,語調輕柔,笑容也很多。穆於好像十分喜歡小孩,而周頌臣最討厭的就是小孩。嫌他們鬧,煩他們吵,不明白穆於為什麽都職業初段了,還舍不下這份工作。視野裏穆於蹲下身,安慰一位因輸棋而眼眶通紅的小男孩。他看見穆於抬手摸了摸男孩的腦袋,從口袋裏拿出一顆糖遞了過去。男孩伸手向穆於索要抱抱,穆於毫不吝嗇地敞開了自己的懷抱。周頌臣嘖了一聲,不悅地收回目光,看向棋盤才發現對局隱隱有輸掉的趨勢。剛想定神思考破局方法,剛才還在跟小朋友黏黏糊糊的穆於,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周頌臣聽到穆於用欣慰語氣誇讚道:“楊可,這盤棋下得不錯哦。”楊可竟被誇得紅了臉,害羞地直笑。怕不是整個教室的學生都喜歡穆於,還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家夥,周頌臣漠然地想,隨後抬手落下一子。對麵楊可的笑容僵住了,消失了,不敢置信地看著本來形勢大好的棋局,被對方一子扭轉乾坤。穆於看著楊可懷疑人生的臉,再望向周頌臣。周頌臣仰頭問他:“穆老師,我好像贏了,有獎勵嗎?”穆於沒說話,而是走到楊可身後,替他執起一子,落入局中:“沒到最後,又怎知勝負。”再看棋局,黑子贏了半子。周頌臣眯了眯眼,盯著穆於瞧。穆於沒理會他,反而摸著楊可腦袋:“你進步了好多,比老師當年厲害多了。”楊可驚喜道:“真的嗎,那我以後是不是也能當職業棋手?”穆於笑了:“機會很大哦。”周頌臣聽後輕笑了聲,楊可忍不住瞪了周頌臣一眼,隻覺得這個大人比他還幼稚!一堂課結束,穆於目送所有孩子離開,周頌臣是最後一個出教室的:“我送穆老師回去吧。”穆於客套道:“不用,宿舍很近,走一會就到了。”周頌臣:“我請你吃飯?”穆於沒有答話。周頌臣轉而道:“不是你說如果我願意,我們還能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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