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冠城沒做好準備,支吾片刻,將自己的手伸了出來。“這是我們第一次打進決賽。”“我相信這一定不是終點。”“我相信大家。”他的語氣一點都不激烈高昂,聲音也沒有很大,但那雙眼中流露出來的真誠信任卻叫每一個人都產生信服。他們不再是學生了,思考的事情太多太複雜,沒有任何一場娛樂比賽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能勝過工作與利益。但紀冠城似乎有種魔力,他不做英雄,他在仰望每一個英雄,讓人不禁想在他麵前大顯身手。他伸張開手,將所有人固定在這片球場之上。在這裏,隻有最純粹的事物。“加油!”“加油加油!”手掌疊在一起,眾人高呼,一氣嗬成。走上場時,欒彰叫住了紀冠城,招招手,紀冠城往回朝著他跑了幾步。“怎麽了欒老師?”紀冠城問。“沒什麽。”欒彰說,“隻是想單獨跟你說一句話。”紀冠城稍微抬抬下巴,聽欒彰講下去。“表現給所有人看吧,你的努力值得最好的回報。”欒彰的手掌輕輕搭在紀冠城的肩膀上,“上吧。”紀冠城先是頓了頓,沒有立刻給出反應,良久後用力“嗯”了一聲,滿是鬥誌地踏上戰場。哨聲響起!欒彰看了一眼時間,現在第三節已經過半。按照計劃他應該先行退場,場上的比賽卻還在落後著,他想看看逆境之中紀冠城如何處之,便沒有著急離開。無論是比賽還是人生,沒有人喜歡打逆風局,其中的痛苦和壓力自不必多說,最關鍵的是,逆風大多時候的結局是失敗的。在這種情況下,人會暴露出諸多缺陷,比如焦躁易怒,無法冷靜思考,沒頭蒼蠅似的亂撞,和隊友產生分歧。這些心理波動會通過細微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傳遞出來,時間越久便會越明顯。欒彰盯著紀冠城,猜想紀冠城會在哪個節點動作變形。沒有,完全沒有。計時器上的時間毫不留情地向前推進,int也沒有停下進攻的步伐,比分之間的差距仍舊存在,連王攀都皺起了眉頭,紀冠城卻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努力地跑動,伺機行動。終於!他與隊友配合後在劉恩卓手裏找到了機會!可是帶球突破沒有那麽容易,紀冠城僅憑速度刺入對方內線之際不知劉恩卓何時冒了出來,跳起來阻攔紀冠城。欒彰心道不好,紀冠城右手上籃,但他起跳早於劉恩卓,若不趕緊進球,勢必會先一步落下。可劉恩卓手臂伸出來高過紀冠城,紀冠城沒有機會的……這一係列思考在欒彰的大腦中片刻內即可完成,當他認為紀冠城會先落地時,怎麽也沒想到紀冠城的滯空時間要比劉恩卓長!甚至不給任何呼吸轉場的時間,紀冠城托著球的右手迅速收回並將球轉到了左手上,一個漂亮的拉杆晃過了劉恩卓的封鎖,利落將球送入籃筐!如此炫技令在場觀眾大為驚歎,爆發出陣陣歡呼與掌聲!“好帥啊小紀!”“天啊他怎麽做到的!”欒彰沒心思聽後背那些人的興奮討論,他隻想眼前紀冠城從來都不是盲目自信,隨著籃球入網,紀冠城落地時的模樣像極了從天而降拯救世界的英雄,眾人的呐喊和隊友振奮的擁抱是主角才配擁有的待遇。甚至包括對手的肯定。“我真沒想到啊。”劉恩卓笑著對紀冠城說,“你竟然還留了一手。怎麽,隱藏實力?”紀冠城回道:“師兄,兵不厭詐。”“你小子……傷好利索了?”“這點強度不算什麽。”劉恩卓大笑兩聲,無奈地拍拍紀冠城的手臂,這在欒彰的視角看來充斥著幾分親昵的味道,完全不像敵人。他們本來就不是什麽敵人,師兄弟之間的情誼,下了場還是會在的。欒彰想到此處,向noya交代了幾句話之後幹脆地離開了。那一球的鼓舞了evo的士氣,大家一鼓作氣,接連進球把比分追了回來。在比賽結束前十秒,int犯規,evo獲得了一個罰球機會。這一球要是進了,evo將會在比分上反超int。罰球的是紀冠城。他站在罰球線外不斷地拍球調整手感,就像平日裏無數次投球練習一樣,隻要把球輕輕投入籃筐就好。熟練地讓籃球在手掌中間轉圈,這時,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觀眾席。欒彰已經不在了。都怪上場前欒彰跟自己說過的那句話,產生印象之後很難輕易抹去,故而會肩上扛著生死重任之時去找一個寄托目標。紀冠城心裏想,他怎麽又跑了。顯然,紀冠城有些失落,他用力甩甩腦袋,試圖把那些雜念甩飛。可是欒彰為什麽不在?上次是受傷,中間的卻比賽一場未缺席過,紀冠城每次進球都可以在觀眾席裏看到欒彰在為他鼓掌。那麽……這次又是什麽原因呢?欒彰不會不告而別的,難道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紀冠城想到了昨天欒彰拜托自己的事情。看來工作量真的很大,要是自己答應了欒彰,欒彰就不必早早離開了吧?隻要他這一球投入,那麽他們幾乎便可鎖定勝局。紀冠城將球舉過額頭,閉上眼睛。他無需用雙眼去看,意識中自然勾勒出了籃筐的模樣。他把自己的意識交給了身體,神經反應是世界上傳輸效率最高的工作流,他的雙臂輕輕向上推去,隻聽“唰”得利落一聲。睜眼時,球已落網。“回防!”紀冠城立刻往回跑,指揮眾人,“還有十秒!防下這一球!”十秒在現實中很短暫,但在故事中可以完成絕殺那是故事,劉恩卓不相信故事,哪怕他拚盡全力衝過去也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已經預見的失敗和死亡是不需要被拯救的,球在他手上,他看著紀冠城煞有介事如臨大敵地奔跑,頓覺對方還是那麽幼稚。明明……隻是一場遊戲啊,有必要嗎?倒數一秒,劉恩卓已不再奔跑了。終場哨聲響起,evo以一分優勢拿下冠軍!大家衝到場上開心地將紀冠城簇擁起來,要不是他的出色表現,這個“第一次”是絕對不會誕生的。“今天晚上我要大宴四方!”王攀終於揚眉吐氣,看見觀眾席滿臉帶笑的於涵頓感心情爽到爆炸,他將紀冠城攬過:“你小子,我真沒看走眼!”紀冠城笑著接受大家的祝賀,人群環繞,他卻始終覺得缺了點什麽。在無數個練球的夜晚,總是有一個人會在他進球之後默默鼓掌,周而複始,那個節奏仿佛已經深深地刻入在他的腦海中。但是這一次,在這價值連城的一顆球被投入時,他聽到了無數掌聲,可是那個最熟悉的頻率消失不見了。贏下比賽,開心是開心,但那種若隱若現的失落感總是揮之不去。一旦在意起來,便更難以閃避了。要是他答應了欒彰……後麵是簡單的頒獎和講話環節,這些都由王攀出麵,紀冠城一點心思都沒有,跑去問noya知不知道欒彰去哪兒了。noya說:“彰sir說有事要忙,先回公司了。”紀冠城將這話聽了去,不甘心地問:“他沒說要忙什麽嗎?”“這我哪兒知道?再說了,大人物要忙的事情本來就很多吧?彰sir的時間寶貴到按秒計算,能騰出空檔來看比賽已經很給麵子了。這搭上一分鍾,那他的私人時間就要賠進來一分鍾。”可是在紀冠城的視角裏,欒彰從未表現出忙碌,永遠是那麽遊刃有餘,甚至還會下班之後陪他打球。“雖然打工人不該同情資本家,但是彰sir真的很累的,這個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我懷疑他沒時間睡覺。”媒體環節結束後,王攀叫大家趕緊回去洗澡換衣服,他按照紀冠城的建議定了位子,慶功宴要大辦特辦。大家一窩蜂地要去尋歡作樂,隻有紀冠城站在原地。“還愣著幹嘛?”王攀催促紀冠城,“走啊。”“我……”紀冠城猶豫之後方說,“我可以不去嗎?”第22章 “啊?”王攀問,“為什麽?”“我隻是突然想到我還有件重要的事情沒做。”“有多重要?”王攀道,“比兄弟們分享此刻喜悅的心情還重要?”紀冠城很難說出“對”這個字眼,好像一旦說出來了,他的麵前就會出現一道清晰的界限。他隻能對王攀說抱歉,然後在王攀萬般不解中逃一般地離開。現在還不到下班時間,紀冠城猜欒彰應該還在辦公室,他衣服都沒換就跑上了樓。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在恭喜他,他卻著急找欒彰。欒彰前台監控的畫麵裏出現了紀冠城,於是他慢悠悠地端著杯子去了茶水間,接了滿滿一杯水,等到那個熟悉的腳步聲接近時,他隻需要往前踏出一步。兩個人撞了個滿懷,杯子裏的水灑了滿身。“你……”欒彰看上去恍惚了一陣,先問紀冠城,“跑這麽快,著急什麽?”紀冠城看著欒彰濕了一大片的胸口,忙去幫他用手擦。“比完賽了?”“嗯。”這一次,紀冠城先說,“我們贏了!”“這樣啊,恭喜。”欒彰表現得比紀冠城想象得更加平淡,他打了個哈欠,眼睛一下子就變紅了,顯得十分疲憊,用手撓了撓下巴上那漸漸變淺但是很難消下去的疤痕。“你一會兒去跟夢鹿他們吃飯嗎?”“不是,我是回來找你的。”“找我做什麽?”“我今天晚上去你家幫你整理資料。”“這……不太好吧。”欒彰說,“今天晚上應該是你和隊友慶祝勝利的日子,你們那麽辛苦,應該好好犒勞犒勞自己。你放心,我一個人能搞定,去跟大家玩吧。”“可是你每天晚上都陪我練球。”紀冠城認真地說,“這份勝利當中也有你的付出,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紀冠城終於說出了欒彰想聽的話,無數個晚上的陪伴和潛移默化的影響換來了在這一次“比較”當中的勝利。“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欒彰道,“下班我們一起回家吧。”“嗯!”雖然在欒彰的劇本裏自己今天晚上要熬一個通宵,但是下班之後他和紀冠城回家這一路並不顯得多麽著急,甚至還帶著紀冠城去逛了一圈超市。紀冠城的口味與他的年紀高度重合,站在垃圾食品和碳酸飲料的貨架前站挑選好久。欒彰不準自己家裏出現這些垃圾,紀冠城借口說今天晚上要幹活幹到很晚,不吃垃圾怎麽可能堅持得下去?說話間就又抓了兩包薯片放進了購物車。欒彰知道紀冠城並不是一個完全聽話的人,至少在這些小事上很有自己的想法。最終,兩個人提著大包的零食物品往回走。已是夜裏,路燈點亮,紀冠城已經認識了欒彰家小區的路線,走起來比之前輕鬆許多,他與欒彰聊天之際看見幾隻滾圓的花貓大搖大擺地從他們麵前經過,完全沒有把他們當回事。紀冠城多看了兩眼,欒彰知道紀冠城這麽富有愛心的人多半喜歡動物,不論貓也好狗也好,看到在外麵流浪的總會忍不住同情。可惜自己獨自租房子生活,狹窄的房簷難以再容下一個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