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上車簡直恨不得拿放大鏡對著自己全身上下看。竟如此不知收斂。顧流初合上文件,上下打量栗發少年一眼,掃過他亮晶晶的眼睛下髒兮兮的汗漬,以及黑色t恤下擺的冰激淩印子時,眉宇間的燥意越來越明顯。二十九塊九一件的男大學生潮男穿搭。吃冰淇淋還掉渣。他簡直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三年前他發生了一場事故。雖然活著撿回了一條命,卻患上了一種罕見的怪病。他睡不著覺。他嚐試過白天瘋狂運動,爬山、遊泳、加倍加量地工作,然而無論肉/體和精神多麽倦怠,晚上依然整宿整宿地失眠,即便僥幸睡著了,也是連續不間斷的噩夢。他還試過吃藥、看心理醫生,由於他的身體,刺激的藥不能亂吃,隻能服用一些安眠藥。可安眠藥吃多了他徹底免疫,最後甚至隻能起到完全負麵的作用,使他睡不著的情況下,精神更加疲憊。顧流初像是馱著一具精致的皮囊,精神卻已不堪重負。失眠引發了許多並發症,他的眼睛開始畏光,快要壞掉了,白天無法摘下墨鏡,窗簾必須全拉上。他原本患有先天性心髒病,自去年年底以來,他的醫療團隊更加憂心忡忡,因為發現他的心髒經常因為失眠吃藥而瘋狂跳動,逐漸開始超負荷。他的病情自然不能透露出去,否則股票會瘋狂下跌。然而卻不可能瞞著老爺子。顧老爺子知道他這樣的情形,覺得他遲早會瘋掉,竟然開始在旁係裏培養候補人。顧氏一向鐵腕政策,不然也不能走到今天,顧流初沒什麽好說的,隻覺得可笑。他也覺得自己離瘋掉不遠了。如果有一天真的會瘋掉,他會毫不猶豫先結束自己的命,他可不想淪落至毫無尊嚴的境地。可就是在這種時候,他失控的人生出現了回轉的契機。三天前,他一頭砸在這個人懷裏睡著了。鬼知道是因為什麽,但他就是睡著了,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倦鳥歸巢,魚放生海裏,腦袋落到對方頸窩、雙手抱住對方腰的那一瞬,沉沉的困意從身體內部襲來。時隔三年。最美好最沉的一個覺,久違到他幾乎想不起來自己不失眠的時候夜晚是怎樣度過的,而且中途竟然完全沒有醒來。如果事情隻到這裏,倒是一樁好事。可這三天裏,他派去調查季醇的兩撥人,分別帶回來同樣的消息。眼前這個人有一個每天使用的筆記本,放在他寢室的枕頭下麵。筆記本裏全是自己十八歲時的偷拍照,寫滿幻想和自己談戀愛的暗戀日記。顧流初推算了下年齡,他比季醇大三歲,那個時候的季醇應該才十五歲。十五歲竟然就在筆記本裏叫自己老公。一行一行。簡直、不堪入目。旁邊竟還貼了、貼了粉色的小愛心貼紙!顧流初出國之前的確在國內讀的高中,但那時每日上學都有保鏢跟隨,按理說想要偷拍他而不被察覺非常困難。所以一開始顧流初猜測,照片上的人有沒有可能是自己三年前在事故中葬生的大哥。然而,筆記本的最後一頁,赫然貼了他出國的新聞,還單獨把他的名字圈了起來。這樣看來,酒吧撞見也並非偶然。這是一場心思頗重,蓄謀已久的勾引。可顧流初別無他法。因為他的病,他必須把這個人弄到身邊來。至於到底為什麽季醇能讓他睡著,顧流初完全沒興趣知道。他有的是錢,會解決所有風險,季醇隻要沒病,性格再作妖、再變態都無所謂。他隻需要達成目的,解決他的病。能睡著,他就不會瘋掉。顧氏的一切就不會拱手讓給別人。顧流初腦中閃過那些啃著自己的骨頭試圖把自己從繼承人的位置拉下去的人的麵孔,眸色中閃過一絲狠戾,才把後悔的念頭按了回去。無論如何,他需要眼前這個人。忍忍就過去了。“我需要一個合法的長期的‘床伴’,周淩應該都和你說過了,你如果做好準備了的話,就在這上麵簽字。”顧流初說完,周助理從副駕駛座回過頭來,將一份文件和鋼筆遞到季醇手上。床伴?!季醇嚇得手機差點掉地上。他本來還抱著有沒有可能隻是協議結婚、但不用發生關係的想法。說不定對方找他隻是為了對抗家族的聯姻什麽的呢?電視劇裏不經常這麽演嗎?更沒想到是真的買他當鴨啊!季醇是個直男,鉛筆都沒他直的那種。高中的時候他媽還健康的時候,他過得無憂無慮,成績很好,打籃球不錯,也算學校的校草一枚。許多女生喜歡他,他還短暫地交過一個女朋友。當然,那時候很青澀,還太小,像過家家,手都沒牽就分手了。女生說他太像小狗,每天風風火火的滿腦子不是打籃球就是打遊戲,不夠清冷冰山,做不了代餐。代餐是什麽,季醇也不知道,畢竟不久之後,他媽就生病了,他的生活開始變得一團糟。有錢人很多是gay,季醇是知道的,現在同性婚姻也已經合法了。或許眼前這位大少爺是想找一個幹淨的男大學生當長期性伴侶。男大學生體力好,年輕。而他比起一般男大可能還要帥點,因為一直打工,鍛煉很多,還有點腹肌。就是……怎麽不找一個比他高點兒的?季醇記得這少爺倒下來時,似乎比自己還高半個頭。難道是就喜歡矮子攻?算了,有錢人的喜好別去猜。做1就做1吧。季醇把心一橫,畢竟他現在也走投無路了。總比賣腎好。季醇倔強地想。“怎麽,不願意?”顧流初他一眼。“當然願意!”季醇劈手奪過文件,刷刷刷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生怕到手的當鴨機會飛了,還在臉上堆上笑容,做出眉飛色舞、受寵若驚的樣子。顧流初:“……”季醇抬起頭。?他答應得這樣爽快,怎麽金主爸爸臉色反而變得愈發的難看了。“地址周淩會發到你手機上,收拾好了自己打車過來,晚上十點是我的入睡時間,我需要在家裏看到你的人,已經給你卡上轉了五十萬,每個月都有,是你的零花錢。”五十萬?!當鴨價格這麽高嗎?今後金主爸爸讓他向東,他絕不向西。絕對讓金主爸爸滿意。季醇忙不迭點頭。“到了之後先洗澡。”這一身的汙漬,顧流初是一眼都不想多看。到了就直接做?饒是季醇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也不由得有點瞠目結舌。“好、好的。”他撓了下栗色腦袋,略微有點結巴。交代完。顧流初冷冰冰地命令:“下車。”“再等一下!”季醇道,又盯著顧流初看了足足一分鍾。從飽滿的嘴唇到光潔白皙的額頭,最後落到發型上,努力記住每一個細節。視線移開一會兒他又忘了金主爸爸長啥樣了。這一時半會兒肯定沒辦法把這位少爺的五官記住了,但多看看起碼能增強一下印象。“夠了。”顧流初臉色越來越冷厲,像是快要被氣得五竅生煙:“滾下去。”金主說是什麽就是什麽,一切為五千萬服務,季醇拉開車門,麻溜地下車了。他一下車,車子便迫不及待地在他麵前揚長而去。仿佛大少爺是被逼著和他結這個婚一樣。不過季醇沒有多想。有錢人的怪癖尤其多,顧大少爺一看就臉皮薄,大概是不想車子在這裏過多停留,被人發現他當街找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