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讓人恐懼的,真正該令人敬畏的,高環儀式者…


    他們的力量,是什麽模樣的?


    如果問羅蘭,他會告訴蘿絲:是火焰,是永不戰敗的狂熱,是任意穿梭空間的莫測偉力——也是詭異到入侵‘記憶’,在回憶中流放或熄滅靈魂之火的法術…


    羅蘭隻輕輕用指頭挑開了深海帷幕的一角,便瞥見了龍的鱗片。


    而蘿絲比他要幸運,也不幸的多。


    為了‘不落下來’,在倫敦,在東方,在一次又一次的戰鬥中,付出鮮血與汗水的少女,實際從未接觸過真正的力量。


    她目睹了龍的輪廓,卻隻粗糙地認為,足夠靈巧的手,迅捷的反應,柔軟的肢體,鋒利的進攻——已經足夠意味著‘強大’。


    那是不正確的。


    正如抵達五環的「不凋者」,在催熟植物的同時,還能催熟‘想法’一樣。


    「災疫」的力量也不僅限於散播讓人打噴嚏的弱疾小病。


    許多儀式者一生都沒有過敬畏,他們當然過不了完整的一生。


    在蘿絲認為自己死定了的那個清晨。


    在她醒過來的那個早上。


    她的吃驚感不亞於掀開被子後發現裏麵除了自己的腿,還有一條頂著羅蘭腦袋的貓。


    ——她不在地窖,無光的房間,沒有被捆住手腳,不被縫上嘴,砍掉胳膊,甚至連身上的衣服都是昨夜的模樣:髒的地方髒,幹淨的地方幹淨。


    她就像被‘平移’到了一處。


    沒有任何改變。


    除了她呆的地方。


    她在哪?


    搖搖晃晃的顛簸感告訴她:


    她在一架正行進的馬車上。


    車廂被改造成了‘房間’:頂棚封嚴,座椅和桌子拆除後,板子上鋪了好幾層鵝絨毯:她腦袋下麵是一小塊和絨毯並不配套的枕頭,身上蓋了一條薄薄的小涼被。


    手旁還放了水壺,一小籃糕點,火柴盒,蠟燭。


    簡直是…


    最貼心的伏擊者?


    出透了汗,又受了風的姑娘輕咳著,在肺囊收縮擴張的同時盡力收緊每一寸能被控製的肌肉:用袖布捂住口鼻,輕手輕腳的從毯子上爬起來,撩開窗簾。


    玻璃外向後飛退的樹林告訴她,這輛車已經離開倫敦近郊有一段距離了。


    ‘它要帶我去哪兒?’


    哪兒不去。


    仿佛清楚她醒了一樣,半分鍾後,馬車沿路邊緩緩降速,停在了一條水溝旁。


    有人從車頭繞了過來。


    在廂門前停住。


    蘿絲夾著刀片,靜等著‘它’推門——然後。


    叩叩。


    蘿絲:……


    哪怕在這種境地下,她也要翻個巨大的白眼。


    叩叩。


    門外人似乎不罷休,非要幹這種禮貌極了的蠢事,蘿絲也隻好耐著性子小聲答了一句:請進。


    嘎吱。


    先是陽光。


    接著。


    是一隻缺了兩個趾頭的女人的腳,像是被什麽咬去了,傷口處流著膿汁。


    然後。


    腳踝。


    髒兮兮的製式女仆服。


    油氈似的貼在頭皮上的棕發。


    一雙沒有生氣的眼睛架在犀牛般挺起的鼻梁上。


    女人的臉頰覆滿了蛛網般拉絲的褐瘡,裸露在外的皮膚也仿佛永不翻身的病人似的生滿了褥痕——可相反的是,隨著她登上車廂,蘿絲沒有聞到絲毫‘難聞’的氣味。


    她反倒帶著一股淡淡的薄荷走了進來。


    “日安。”


    女人的喉嚨啞得像喊了一百年號子的船工。


    “莉莉安·蘿絲·範西塔特。”


    她叫了她的名字。


    …………


    ……


    這位——邪教徒女士,或者自稱‘毒箭’的小姐(對蘿絲來說,這名字並沒有比羅蘭起的要好聽上太多),似乎並不想傷害她:至少從結果來看是這樣。


    她登上車廂後,反手關上門,點燃蠟燭,指了指她早為蘿絲準備好的、填肚子的糕點。


    卻不用手碰它。


    “如果你不想傳染什麽髒病給我,就該在車廂外和我講話。”蘿絲掀開罩布,鬆鼠一樣小口咬著麵包,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毒箭’有些驚訝。


    她的…


    膽量真是不俗。


    怪不得。


    “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範西塔特小姐。我想你看得出來,我並沒有傷害你的意思。”


    “可你害了我的手下。”


    “不是我殺了他們。”毒箭露出一副‘無辜’的表情:“不是我。”


    蘿絲低著頭,把手裏的麵包撕成小塊,一條條扔進嘴裏扯著,不講話。


    她殺了漢斯和馬力諾…


    還有那三個無辜的盯梢者。


    他們本來不該死。


    隻是因為她的…


    傲慢。


    羅蘭明明告訴過她,要小心,再小心…


    (雖然某人從來不遵守自己製定的規矩——在茶話會裏,隻要不被捉住錯處,就可以一直犯錯。)


    那是幻覺嗎?


    少女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一切,竟然覺得所有的行為都是那麽的‘合理’且‘符合邏輯’。


    塞了滿嘴麵包的姑娘偷瞥了對方一眼。


    說實話。


    她有點畏懼這種操縱情緒、致幻的力量。


    “異神的儀式者想要升變與支配,而「災疫」不同。我們隻要不停的感染和嬗變…”


    出乎毒箭意料的是,蘿絲聽得懂話中的含義。


    在那塊已經被迷霧抹去的大路上,她目睹了這條道路盡頭的景色:懶散愛哭的神靈,一座由瘟疫、膿汁、瘡皰和蟲蠅構成的夢境。


    以及祂那些腦袋裏裝滿大糞的信徒。


    不停的感染。


    “隻為了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什麽樣的蠢神就有什麽樣的蠢信徒…”


    毒箭似乎並不對蘿絲的‘褻瀆’感到氣惱。


    她當著少女的麵,輕輕扯開不雅的前襟,放出了一枚白生生的小腦袋。


    “羅蘭!”蘿絲尖叫。


    小號羅蘭流著眼淚(菌絲),在豐腴上做了個蓄力,一下彈到蘿絲的懷裏嚎啕大哭。


    ——哭得她渾身爬滿了黏膩的菌線。


    ‘你都沒有注意到我丟了!’


    “誰說的,我老早就知道你丟了,”蘿絲嘴硬極了:“我剛才能逃的。不是為了你,現在都在家裏喝咖啡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什麽時候見我找上自己對付不了的敵人?”


    這倒是。


    小羅蘭揉了揉眼角,不依不饒:‘你都沒有問過我。’


    “我剛才想問來著…可不能就這樣直接問,否則,該教人知道你的重要性了——對於一名商人來說,把目的藏得越久…”


    毒箭舔了舔幹澀的唇角,望那捧著小菌人細聲細氣嘟囔的少女,眼中的喜悅愈發濃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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