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蘿絲剛弓著腰繞過牆角時。


    某條窄巷。


    赤膊的凶漢們點著爐子推杯換盞,瓷碗飲去的酒水一壺接一壺。


    渾身都是妙處的女人們倚在各自男人的懷裏,在午夜,在賭坊忽然閉門的日子裏,酒意正濃的從不掩飾自己的聲音——這條街,甚至整座鎮都得聽著他們的聲音乖巧彎腰。


    狗肉在爐中滾著,鋥亮的牛角刀置於繪著鬼頭的竹墊。


    黑辮盤頸,油光滿麵。


    “縣令算個屁!”


    黑臉大漢嚼著肉條嚷嚷。


    居於側位的他僅比那正中沉默的漢子要‘矮’上一階,可論嗓門倒是一等一的高。


    “要俺說,弄了!”


    他虎眼一瞪,尖錘一樣橫掃過去,臨頭者皆垂眸不語。


    這位名喚坐地虎,乃賭坊的第二號打手,也是鬼頭劉,劉老大的左膀右臂——另一側隻顧著左右攬姑娘,飲酒赴巢的下流人物叫‘花’刀子,以下手狠辣凶殘出名。


    據說,他曾剝了自己妻兒老小的人皮獻給劉老大,這才換了個‘名額’來使。


    名額。


    即一個真正接觸‘法術’的機會。


    “你省省力氣,別整天像個叛黨一樣。”


    花刀子用嘴接過另一張嘴渡來的酒液,又仰著腦袋,讓另一條腿上的姑娘給他用糧倉擦個幹淨。


    “入你娘的!整天就盼腥臊——”


    坐地虎脾氣直來直去,嘭地砸了水碗:“上次要綁那大小姐!你和馮屁*左右阻攔!要俺說,綁了就要贖金,贖金到就埋,幾個能知?”


    花刀子一臉不屑。


    他尊重鬼頭劉,敬佩馮娘子,唯獨看不起這成天綁這殺那的蠢驢。


    真當他們有多少好日子過?


    “動了縣令,過不了兩天,你的腦袋就得掛在旗杆上,”花刀子用嘴接過玉石煙嘴,嘬了幾口,眼神迷離:“真動了朝廷官員,我們就是叛黨。你以為長庚司好糊弄。”


    提到長庚司,坐地虎眼中滿是蔑色:“吹得天上有地下無,能在俺刀下走上幾個來回?”


    花刀子冷笑不語。


    鬼頭劉重重放下酒碗。


    一瞬間。


    屋裏安靜了。


    “趕上個好蒙的,養著他還來不及。”


    鬼頭劉有張極其正派的臉:方口闊鼻,劍眉朗目,膚色稍深,聲音沉穩有力。


    即便坐著,也能瞧出身材魁偉。


    “可要給他供起來才行。”


    鬼頭劉慢條斯理地劃了個火兒,順著袖口捋出煙杆,夾著脖子點它。


    屋裏就這樣維持著寂靜。


    聽著他‘吧嗒吧嗒’地嘬著了,肚子裏兜上幾圈,吐出來。


    沒有人敢打斷他的話。


    “但這幌子也扯不了太久了。”


    縣令是個什麽東西,這夥人一清二楚:自從白蓮逆黨橫行鄉野都鎮,從三兩結隊到如今蟲禍一樣遮天蔽日。


    倘若你是縣令,你怎麽選?


    剛正不阿,使著幾個成天惦記娘們的手下,用刀尖兒當拐,拄著打軟的腿伸張正義?


    還是,不吝‘折節’,將危險控製在一定範圍內?


    這是縣令本人的講法。


    將危險控製在一定範圍內——不去為禍鄉野,也算得上一大善事了。


    “折節?俺看他就是怕死!”


    坐地虎輕蔑道。


    鬼頭劉當然知道縣令怕死,不願得罪他們這夥‘白蓮逆黨’,生怕喚來長庚司的剿滅後,幾個月過去,自己不知不覺死在哪個不見五指的夜裏,全家腦袋串成葫蘆。


    他苦讀數年,除了給自己伸張正義外,不願將這燭火交給任何一個人。


    他窮困潦倒時都不願多分一口水給鄉民,縣令後該如何?


    “…我們畢竟不是白蓮逆黨,大哥。”


    花刀子攬著姑娘,聲音卻沉了下去。


    冒充白蓮逆黨。


    他們這間賭坊,鬼頭劉、花刀子、坐地虎的名號也是如此而來的。


    隻是不懼刀槍的凶徒,可嚇不住那大官兒。


    “所以我才說,這幌子扯不了太久了。南都事起,大變在即,馮先生講的沒錯,”鬼頭劉用食指敲打著膝蓋,思索間眉心豎擠出一條細紋,喃喃念叨著:“再這麽享樂,就真要不得好死了…”


    哢嚓。


    酒碗被摔碎了。


    坐地虎蹭一下站起來,抄手就拔了大刀!


    “他娘的!”凶漢子恨聲如雷:“整天淨弄些惡心人的怪話!俺早說該折了他的胳膊腿兒!”


    “坐下。”


    “大哥…”


    “坐。”


    鬼頭劉聲音淡淡。


    馮姑娘是他們勢大後慕名加入的,比起左膀右臂,當然算不上‘近’——可鬼頭劉也多少有點‘使人’的能耐,知道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忠心耿耿。


    滋要他手裏還捏著對方要的東西,就不愁他不聽話。


    “馮先生和我講過。南都事起後,說不得逆黨會幹出什麽來。我們頂這名,豈不真要和他們一路?”


    他掃過籲籲喘著怒氣的凶漢,聲音溫了些許。


    “錢也有了,女人也有了。該換個地方…”


    “窮秀才,”坐地虎冷哼一聲:“換個地方?說得輕巧。真換了地方,我們還要從頭再來。”


    花刀子揶揄:“不換地方,估麽真要‘從你的頭’開始了。”


    坐地虎又要發怒,被鬼頭劉虛掌按下。


    “等幹完這一樁買賣,你們倆就把耍子托付出去。我們往反方向去…離南都越遠越好。”


    鬼頭劉思索再三,還是不願蹚這趟渾。


    他們就是一夥得了些許法術的凡人,幹著攔路劫財害命的活。得上蒼庇佑,有了容身之地,還逮著個識時務的縣令,打著‘白蓮’的旗號斂財不計——隻近一年時間,口袋裏就裝了下半輩子花不完的錢。


    馮先生講的對。


    再不走就真要掉腦袋了。


    “小三子沒有問題吧?”


    言至於此,鬼頭劉又多問了一句。


    他們今夜派出了幾個熟手,正為了這最後一樁買賣。


    洋人。


    洋人啊,可貴了去了。


    尤其那仨嬌俏的女人。


    “我要那碧眼兒的,”提到女人,凶漢立刻粗聲粗氣叫嚷起來,“我得順順財運!”


    花刀子陰陽怪氣:“財運和他媽碧眼兒有關係?前幾次讓你毀了貨,差點讓爺爺折在碼頭。”


    坐地虎憨笑:“你和那馮娘們兒差不多了。”


    兩個人為‘娘們’糾纏起來,一個要碧眼兒的,另一個不願意給——他們都稀罕同一個姑娘,對另兩個視如敝履。


    且不提眼睛。


    灰頭發就夠不詳了。


    剩下那個有張泥一樣的皮。


    “蠢如豬!尤其那黃泥皮似的女人才叫好,你懂個什麽?”花刀子撇嘴:“從我手底下走過的姑娘多了去,教你個道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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