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關。


    梁溫一身鮮血,站在蕭關城樓上,目光裏,已經滿是戾氣。


    他惡狠狠的握拳,聲音沙啞,甚至已經可以說是咬牙切齒了。


    “他娘的,他娘的!”


    他連罵了不知道多少遍,最終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的喘著粗氣。


    一個蕭關,駐守這裏的朔方軍,不過一萬多人,甚至不足兩萬人。


    他們從裏往外打,猛攻了五六天時間,才終於占下了蕭關,將這一萬多朔方軍,攆出了關中。


    最終,朔方軍也不過左右的五千傷亡。


    而梁溫所部,因為不計代價的進攻,這會兒陣亡已經過萬,如果算上重傷的,甚至在一萬五千人左右!


    這已經讓這位梁府公,元氣大傷了。


    但不管怎麽說,蕭關還是成功攻下來了。


    攻下了蕭關,他就有了盤踞關中的資格!


    蕭關這種關隘,從裏往外打當然相對好打,隻要守住這個關隘,從外往裏打,那就是千難萬難了,哪怕是朔方軍,不死很多人,恐怕也很難吃下來。


    梁溫正在因為心疼罵娘的時候,他的下屬楊厚,一路小跑過來,對梁溫低頭說道:“大帥,蕭關已經清理幹淨了。”


    “現在,已經成功占下。”


    梁溫“嗯”了一聲,深呼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沙啞:“這些朔方軍,是真他娘的難啃,真他娘的難啃!”


    他心中惱火至極,怒聲道:“今天吃的這些虧,老子要從朝廷那裏,統統討回來!”


    楊厚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大帥,咱們現在一部分兵力在潼關,蕭關這裏,也要留下一部分兵力駐守,京城那裏的禁軍,可還有好幾萬人…”


    梁溫冷笑道:“老子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還怕狗日的朝廷?你在這裏替老子守著蕭關,老子去一趟京城,給咱們兄弟們,討取咱們應得的富貴!”


    說罷,梁溫在楊厚耳邊附耳叮囑了幾句,等到後者點頭之後,他連衣裳也沒有換,就穿著這一身染血的戰袍,帶著一隊親兵,騎著快馬直奔京城。


    因為一路騎馬趕路,沒幾天時間,梁溫就到了京城裏,進了京城之後,他一路來到了皇城門口,大聲叫喊,要求見皇帝。


    梁府公現在,已經位高權重,他進京城,自然是被皇城司看在眼裏的,很快,宮裏的高公公,就一路小跑出來迎他,見到他的模樣,高公公臉色都變了,連忙說道:“梁府公,怎麽這般失儀,連身幹淨衣裳都不換?”


    “陛下正召見你哩!”


    “快快快,去咱家那裏洗個澡,換一身衣裳。”


    梁溫嘴唇幹裂,他抬頭看著高太監,咧嘴一笑:“公公,咱們是老相識了,往後,咱們說不定還多有合作的地方,今天,這身衣裳無論如何,我是不能換的。”


    高太監也是聰明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猶豫了一下之後,開口道:“那好罷,咱家帶你去麵聖。”


    在高太監的帶領下,梁溫一路到了崇德殿裏,撲通一聲,跪在了皇帝麵前,額頭觸地,聲音沙啞:“臣梁溫,叩見陛下。”


    他身上都是血汙,又幾天沒有洗澡換衣服了,身上味道自然不好聞,好在這會兒還是冬天,味道也不是特別大,天子隻是微微皺眉,臉上就擠出了一個笑容:“蕭關的戰事,朕已經聽說了,梁卿辛苦。”


    “朕會大大嘉獎蕭關的將士,嘉獎梁愛卿。”


    “多謝陛下。”


    梁溫跪在地上,依舊沒有起來,不過他抬頭看了一眼皇帝,又重新低下頭,開口說道:“陛下,臣有幾件要緊的事情,要向陛下單獨奏報。”


    天子聞言,再一次皺了皺眉頭,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血汙,心裏有些害怕,於是乎淡淡的說道:“這裏沒有外人,也沒有外臣,隻有幾個宮裏的宮人,你有什麽話,直接說就是。”


    “是。”


    梁溫抬頭看著皇帝,這一次再也沒有低下頭,他緩緩說道:“陛下,臣這一次進攻蕭關,手下人傷亡慘重,這會兒軍中,已經有些軍心不穩了。”


    “臣,需要朝廷厚賞。”


    皇帝陛下淡淡的說道:“朕剛才說了,朕會重賞有功的將士們的,也會重賞梁卿。”


    梁溫道了一聲謝,然後繼續說道:“陛下,臣不求什麽別的賞賜,臣這一次,舍生忘死,也算是完成了陛下的囑托,但是潼關跟蕭關兩個關,還有關中其他兩個關,想要固守住,臣手底下的兵力,是不太夠用了。”


    皇帝笑著說道:“散關跟武關,有禁軍守衛,不必梁卿操心。”


    “臣知道,不過此時,外敵環飼,關中需要穩妥,也需要有一個主心骨來,主掌各方,因此…”


    梁溫抬頭看著皇帝,神色平靜:“臣請…節製禁軍。”


    他這句話,說的極其平淡。


    皇帝陛下都愣住了。


    他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緊皺眉頭之後,疑惑道:“你說什麽?”


    梁溫抬頭,仰麵視君。


    “陛下,臣請節製禁軍。”


    “大膽!”


    皇帝怒視了他一眼,喝道:“你手底下已經有幾萬兵力了,還想要節製禁軍,你想要幹什麽!”


    “竟然有臣子,敢向朕提出這種要求,梁溫,你好大的膽子!”


    “若不是念你功勞,朕現在,就立刻下詔,殺你的頭!”


    梁溫渾然不懼,他甚至直接站了起來,抬頭看著皇帝,淡淡的說道:“那就請陛下下詔罷。”


    “陛下,朔方軍已經被惹惱了,韋全忠一定陳兵關外,臣十天不出京城,不給蕭關去信,蕭關守將就會打開關門,投降韋全忠。”


    “韋全忠在朝廷手裏,折損了這麽多兵力,要是去而複返。”


    梁溫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麵無表情的說道:“陛下,臣一條爛命,早就該死了,陛下若是要殺我,臣引頸待戮。”


    說罷,這位梁府公靜靜的看了一眼皇帝,然後自顧自的扭頭離開:“臣在京城裏,有一座宅子,臣回家裏,等陛下的封賞,或者是陛下的刀劍。”


    說罷,他大步離開。


    留下了臉色鐵青,雙手發抖的皇帝。


    皇帝陛下,在震驚之後,已經極端憤怒了,他握緊拳頭,聲音顫抖:“全都是亂臣賊子,全都是亂臣賊子!”


    “都是亂臣賊子!”


    …………


    半日之後,一身常服的崔垣崔相公,來到了梁溫在京城的宅邸之中,等他被請進去的時候,梁溫已經洗淨身子,換上了一身新衣裳,見到崔垣之後,梁溫笑嗬嗬的低頭行禮,開口說道:“拜見崔相公。”


    崔垣拱手還禮,歎了口氣:“老夫奉詔而來,同梁府公談一談。”


    梁溫臉上笑容更甚,笑嗬嗬的說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崔相請,下官備了一些酒菜。”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這處宅邸的暖閣之中坐下,崔相公接過梁溫倒的茶水,歎了口氣:“先前,梁府公還跟朝廷好得很,陛下也很信任梁府公,怎麽說翻臉就翻臉了呢?”


    “沒辦法。”


    梁溫無奈道:“那麽多人對中原虎視眈眈,我本來也守不住,正好朝廷命令我去打蕭關,我隻好借此機會,退守關中了。”


    “崔相公,我在蕭關,打的很辛苦。”


    崔相歎了口氣:“老夫知道。”


    梁溫理所當然的說道:“我打的這麽辛苦,當然要有一些回報,要不然,我手底下那些弟兄就白死了。”


    他繼續說道:“當年造反之前,下官是個幹買賣的,無論如何,做買賣不能虧了。”


    他咧嘴一笑:“反正,我是爛命一條,朝廷要是想把我殺了,然後用禁軍去北邊對抗朔方軍,那我也願賭服輸。”


    “死的心服口服。”


    崔相公默默說道:“給你高官厚祿,封官封爵如何?”


    “不成。”


    梁溫回答的很幹脆,他握緊拳頭,沉聲道:“老子死了那麽多人,給老子什麽名頭,都是虧的!”


    他抬頭看著崔垣,緩緩說道:“崔相德高望重,我跟崔相說一句老實話,我丟了洛陽,又死了那麽多兄弟,這個時候,隻有把關中賠給我,我才算是不虧。”


    “否則,就是大虧特虧。”


    梁府公笑著說道:“我們做生意的,最是吃不得虧,吃了虧,跟死了沒有什麽分別。”


    “朝廷要是不同意,那就把我給殺了。”


    崔相公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歎氣道:“老夫查過,你不是做生意的,你是販私鹽的潑皮無賴出身。”


    梁溫微微昂起頭,竟帶了些傲氣。


    “老子就是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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