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現在這個局麵,大多數節度使,也依舊覺得,天下會被各地的軍頭各自分占,並且持續極長的一段時間。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幽州出了事情,附近的兩個節度使,都選擇束手旁觀,本質上,大家都是想保全自身的實力,不願意有所損傷,從而被他人所趁。


    而李雲卻願意響應蕭大將軍的求援,甚至是領兵越過平盧軍的地盤北上。


    這就說明,他的誌向,絕不隻是一個江東。


    “借道,借道…”


    周大將軍默默重複了兩遍,冷笑道:“年輕人大抵都是這樣,一肚子野心,喜歡折騰,他想要折騰,就讓他折騰去。”


    周昶看向父親,問道:“爹的意思是,讓他過去?”


    “顧文川的虧,你我父子吃得還不夠多嗎?”


    周緒麵無表情的說道:“這個時候,隻能讓他過去,不讓他過,被他宣揚一番,咱們青州,就不隻是被讀書人口誅筆伐那麽簡單了。”


    周昶想了想,然後壓低了聲音,開口道:“爹,淮南道我們被李雲占了個天大的便宜,這一次他要借道北上,是不是可以做一做文章?”


    周緒瞥了他一眼,麵無表情道:“你想做什麽文章?”


    “他要帶一萬人北上,一定有糧道,讓人假扮山賊匪寇,斷了他的糧道!”


    周昶看著父親,低聲道:“到時候,他跟後方遠隔千裏,進不能進,退不能退,一定會求到我們頭上。”


    “而且這一次是這李雲親自領兵,如果能運籌得當,說不定能把他留在青州!”


    周緒默默看了看自己的兒子,開口道:“那李雲的本事,現在都已經很清楚了,他自己就是個以一當百的猛將。”


    “斷了他的糧道容易,甚至想法子,把他這一萬人打掉大半也不難,事情,全然可以推脫給契丹人,可是…”


    周緒看著自己的兒子,問道:“你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把李雲本人留下來嗎?”


    這個時代,即時通訊困難,也沒有什麽相片可言。


    不管多少人圍追堵截,隻要往深山裏一鑽,便很難找得到。


    哪怕皇帝,想要抓某個精確的個體,也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去搜山檢海,還未必找得到。


    像李雲這種戰鬥力極強的個體,除非有十成十的把握,把他一擊必殺,否則,他大概率是能走的脫的。


    而一旦他騎著馬突圍走脫,回到江東之後,雙方立時就會是一場不死不休的廝殺。


    而這個時候的平盧軍,受顧文川之死影響,到現在,他們雖然明麵上控製了河南道的東部地區,但實際上在淮南道失利之後,平盧軍的整體實力,並沒有比先前強上多少。


    周昶沒有說話。


    他沒有任何把握做成這件事,畢竟他們的實控區,其實並不能完全攔住李雲南下返回江東的所有道路,李雲甚至可以從河東借道返回南方。


    “爹,您拿主意罷。”


    周緒沉默許久,然後看向周昶,開口道:“等他真的到了青州,我給伱五千兵馬,你也領兵,跟著他一起北上,支援範陽軍。”


    周昶一怔:“爹?”


    周大將軍神色平靜:“怎麽說,蕭大將軍都是你的姑丈,咱們跟他的關係,總要比李雲跟他親近。”


    “他能用這個事情做文章,我們自然也行,到時候你…就跟著李雲,他去哪裏,你就跟著去哪裏。”


    這位少將軍瞪大了眼睛,驚呼道:“爹,這…”


    見自家兒子這個表情,周大將軍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李雲已經在江東站穩了根基,而我們青州,為顧老賊所累。”


    他幹脆直接說了:“跟他的關係,不宜鬧的太僵,將來若鬥他不過,我兒尚有退路。”


    周昶徹底明白了父親的心思,他苦笑道:“爹是覺得,孩兒不是他的對手。”


    周緒也沒有否認,隻是默默說道:“為父已經沒有什麽爭鬥的心思了。”


    “至於你。”


    他沉聲道:“你自問能夠在三四年時間,白手起家,到李雲如今這個地步麽?”


    周昶搖了搖頭,沉默了許久之後,他才開口道:“父親的話,孩兒記下了,但是將來即便要同他低頭,也是先爭過一場之後的事情了。”


    …………


    二月底。


    金陵城人滿為患。


    李雲與杜謙一起,行走在金陵新城新建好的一段城牆上,巡視新城的進度,作為負責人的卓光瑞則是陪同在二人身邊,一起巡視城牆。


    走了一會兒之後,李雲撿起一塊城磚看了看,用力一捏,然後又在城牆上磕了磕,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不錯啊。”


    李雲看著卓光瑞,笑著說道:“卓兄雖然是富家出身,做這些工程上的事情,也頗有一些天分。”


    卓光瑞也跟著笑了笑:“上位,幹這個差事是管人,經商其實也是管人,再加上屬下做過不短時間的縣令,做這些小事情,並不算很難。”


    李雲手底下這些文官,除了杜謙以外,其他很多都是縣令出身,卓光瑞,許昂,還有其他一些文官,都是如此。


    這些基層官員,相比較朝堂上那些高來高去的清貴高官來說,更知道底下是什麽樣的,也更接地氣。


    李雲若有所思,看了看杜謙,笑著說道:“杜兄,我有個想法。”


    “咱們江東以後的官員,想要位居中樞,至少要做過一任縣官,一任州郡官。”


    杜謙一怔,隨即笑著說道:“這麽些年來,京官跟地方官,多是涇渭分明,還從未聽說這等規矩。”


    李雲笑著說道:“京官京官,有時候可能京城都沒有出去過,不知道底下是什麽模樣,哪怕存著辦好事的心,也可能弄出大大的惡政。”


    見李雲不像是開玩笑,杜謙也正色起來,開口道:“上位是當真的麽?”


    “我說話,從來當真。”


    李雲笑著說道:“這話記下來,以後就作為成例。”


    杜謙現在負責江東人事,聞言緩緩點頭,開口道:“好,屬下已經記住了,回去之後,就寫在書本上,往後作為成例。”


    三個人一邊說,一邊走,再往前走一走,李雲看到了新城的城牆拐角處,隱約有不少鋪蓋,一眼望去,至少有二三十個。


    再遠遠看去,還可以看到一些人在附近走動。


    這會兒還是初春天氣,天氣還是有些寒冷的,李雲一怔,皺眉道:“那些是修城牆的工匠麽?怎麽睡在牆根底下?”


    卓光瑞被李雲的話嚇了一跳,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了一會兒,才鬆了口氣,微微低頭,笑著說道:“上位誤會了,我們新城修城牆的工匠,都有地方可以住,那些住在牆角的,非是修城的工匠,應該是來參加今年文會的讀書人。”


    李雲看向杜謙,杜謙苦笑道:“大概如此,上位可能還不知道,金陵文會在即,現在城裏的客店價格暴漲,有些翻了七八倍,甚至十倍。”


    “城外的廟宇,都住滿了讀書人,破廟裏,估計也都住滿了人。”


    說到這裏,杜謙看了看李雲,開口道:“金陵城,太小了。”


    “這牆角,多少能避避風…”


    這個時候的金陵,還不曾真正做過正經王朝的國都。


    這裏,曾經是一個郡,隻是最近幾十年才被升做了府,而金陵城,也隻是比普通州郡大上一些罷了。


    杜謙苦笑道:“今年,來金陵參加文會的讀書人,少說,也有七八千人了。”


    李雲認真想了想,開口道:“這麽多讀書人過來,是認同我等,怎麽樣也不能讓他們住在這裏,一會兒回去我給鄧陽去個條子,讓他弄一些行軍的帳篷過來,紮在新城的空地上,給這些來參加文會的讀書人住。”


    “還有。”


    李某人沉聲道:“那些瘋漲房價的店家,金陵府也派人去管一管,問一問,成什麽樣子!”


    卓光瑞連忙低頭,認下了罪過:“這事是屬下失職,屬下今天,連夜就去過問這個事。”


    身為副手,這種小事,當然不能讓杜府尹認下。


    李雲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卓光瑞的肩膀:“我知道卓兄辛苦,無論如何,先忙過這一陣。”


    一旁的杜謙,兩隻手攏在袖子裏,開口笑道:“去年一個徐坤,一個姚仲,兩人飛黃騰達,算是立下了這道龍門,今年果然給上位,吸引來了這般多江東才子。”


    李雲看向城牆底下的鋪蓋,心中也頗為高興,笑著說道。


    “躍過這道龍門,便入我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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