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舉目看向坐在中間上首位的首領孔修文,眼神裏全是崇敬。


    “大哥,你太牛了!居然搞來了製式火器。”


    “大哥,有這一百枝火器,我們大事可成!”


    孔修文矜持地擺了擺手,示意手下把木箱抬走,把忠義堂大門關上。


    房間裏隻有他和十位心腹頭目。


    他指著左邊下首第一個頭目。


    “陳大牙,你以前是濟寧州州衙的押司,急公好義,義薄雲天,整條運河上的好漢,哪個不知山東呼保義陳大牙!


    你這麽好的一個人,居然被狗官扣上黑幫惡勢力保護傘的罪名,家破人亡,被發配到膠東海島服勞役,天天修港口,築城池,累得跟孫子一樣。


    現在好容易跑了回來,要不要沉冤待雪,還你清白!”


    陳大牙上麵兩顆大牙齙出一截,像隻兔子一樣。


    他被說中心中痛處,恨然地站起來,緊握拳頭,無比憤慨。


    “孔當家的說得沒錯!我陳大牙什麽人,在座的都知道。


    過往山東的江湖好漢們,哪一位沒得過我的好處?


    哪一位沒豎起大拇指,說我陳大牙就是當代的及時雨,大明的宋公明!”


    “沒錯!”


    “說得對!”


    “陳大哥是大好人!”


    忠義堂裏的眾人紛紛捧場。


    “我這樣的人都被冤枉誣陷,這世道上還有公理嗎?還有王法嗎?”


    陳大牙憤然地做了一句總結,然後搖著頭坐了下來。


    孔大首領又指著右邊下首第一位說:“童秀才,你家世代斯文,耕讀傳家,你也寒窗苦讀十五年,終於考上童生,準備一展手腳,在科試上一逞青雲誌,不想奸臣當道,廢理棄儒。


    說翻天就翻天!


    老祖宗留下的好東西,傳了上千年,曆朝曆代當官的,哪個不是科試場裏的功名!


    東華門唱名,瓊林宴插花,童兄,你家六代人的期盼,毀於一旦。


    怎麽不叫人痛心疾首!”


    童秀才捶胸頓足地大哭道:“我家祖祖輩輩都是良善之輩,代代苦讀聖人經義,隻求一展宏圖,報效朝廷。


    不想朝廷有奸臣壞人,擾亂朝綱,顛倒乾坤,居然廢停了科試。


    這些不忠不孝不賢不良之輩,看他們有何顏麵去見底下的列祖列宗啊!”


    孔大首領欣慰地點點頭,指著左邊下首第二位,“梁棟梁,你懷著一顆赤子之心,自閹以求進宮,意欲報效君上。


    不想奸臣閹黨勾結,居然禁絕再招錄閹人,這豈不是絕了你的生路嗎?”


    梁棟梁站起來,身形雄偉,但臉上白淨無須。


    他流著淚,痛苦得臉都變形。


    “可憐我家世代忠良,深受皇恩,無時無刻都在想著如何報效皇恩。


    我少小讀書不成,無法以學問報效朝廷,為皇上效犬馬之勞。左思右想,痛下決心,幹脆自閹,自薦入宮,伺候聖駕左右,以全梁家世代忠良。


    不想天殺的奸人,居然慫恿皇上,從萬曆元公然禁絕招募閹人。


    還說什麽新時代新規矩,什麽不能既要新時代的好,又要享舊時代的福。


    這叫什麽話!


    簡直胡說八道!


    閹寺之措,從商周就有,老祖宗傳下來的好東西,怎麽能說廢就廢。


    以後穢亂宮闈,髒了皇室血脈,可怎麽辦啊!”


    梁棟梁哭天喊地地大哭一頓後,最後喊道:“我豈不是白白自閹!天殺的奸人啊,我與你們不共戴天!”


    下麵的頭目們一個個跳出來,痛斥如今奸邪當道,良善慘遭欺淩。


    孔修文滿意地點點頭。


    他父親曾是山東大儒,享譽海內。


    經常與稚川公(王材)、仲修公(季德甫)、午塘公(閔如霖)、四溟山人(謝榛)往來密切,稱兄道弟。


    自己身為儒二代,有秀才功名。


    舅舅是進士,姐夫是舉人,自己是秀才,自家是定陶第一名門世家,家裏有良田數千畝,商鋪上百間,奴仆近百,姬妾十幾位。


    真是生活樂無比!


    不想孔府大案,先是連累舅舅,接著連累父親和姐夫一家,親戚數十家被一並抄沒。


    舅舅、父親和姐夫等親人,陸續死在流放西北的路上,自己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而今終於逃回山東,自己定要報仇雪恨,一洗自家的冤屈,以慰諸位親人在天之靈。


    孔修文等幾位頭目訴述了心中冤屈後,清了清嗓子,高舉右臂,大聲道:“而今魍魎竊據廟堂,倒行逆施,逆理違天,多行不義不公之政。


    而今天下怨聲載道,民望沸騰。


    我等忠義之輩,當順天應道,奮力一搏,剪除殘暴,匡扶正道!”


    “孔大哥,你說怎麽辦!”


    梁棟梁尖著嗓子大聲問。


    其餘陳大牙、童秀才等大小頭目,紛紛出聲附和,表達忠心。


    “孔大哥,你說往東,我們絕不敢往西!”


    “孔大哥的話就是聖旨,誰要是敢不從,我就是豁出一條命去,也要給他三刀六洞!”


    孔修文看著忠義堂裏十來位頭目,知道他們都是這個狗屁新時代的失意者,對萬曆新政有著血海深仇,都是忠實可用之人。


    “好了,諸位稍安勿躁!”孔修文舉起雙手,大聲喊著。


    忠義堂裏雜亂的噪聲慢慢平靜,大家都殷切地看著他。


    “我剛收到消息,皇上在濟南去巡視了白雲湖。據說他還要去南旺湖農場。


    屆時我們埋伏在必經之路,用這一百枝滑膛槍訴述我們的冤屈,把我們滿腹怒火,化成一顆顆鉛彈,打死皇上身邊的那些奸黨佞臣!


    首惡一除,朝中忠義之輩自會出來收拾局麵,我們就成了國朝撥亂反正的大功臣,屆時榮華富貴,享用世代!”


    “好!”


    “這買賣劃算!”


    “榮華富貴!失去的東西,我一定要親手再搶回來!”


    孔修文看到群情激憤,人心可用,滿意地點點頭。


    “大家做好準備,隨時北上出發。還有,一定要嚴守秘密,一旦走漏風聲,我們就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我等聽大哥號令便是!”


    朱翊鈞一行人來到景陽湖農場。


    景陽湖麵積不大,方圓不到兩平方公裏,良田也不多,名義上叫景陽湖農場,實際屬於廣平湖農場一部分,是它的第二十四、二十五和二十六生產隊。


    朱翊鈞指著前麵遠處的山崗問:“山崗叫什麽名?”


    廣平湖農場場長答:“回皇上的話,那是景陽岡。”


    “景陽岡?陽穀縣景陽岡?”


    “是的皇上。這裏是陽穀縣境。”


    “三碗不過崗,《水滸傳》裏武鬆打虎就是這裏啊。”


    “回皇上,就是這裏。”


    朱翊鈞猛地回頭問:“那廣平湖跟梁山泊有什麽關係?”


    “回皇上的話,梁山泊現在就叫廣平湖,因為湖邊有安山鎮和安民山,所以也叫安山湖。”


    “廣平湖有多大?”


    “回皇上,黃河南移,魯西豫東的河流水係全變了樣。


    八百裏梁山泊兩三百年間縮小到不足四分之一。


    從八百平方公裏減小到而今的一百多平方公裏。


    測繪局測量的具體麵積是一百四十九點七平方公裏。”


    “足足有兩個白雲湖大。有多少耕地?”


    “回皇上,有水田四萬二千六百七十畝,半旱地四萬一千畝。”


    “算下來不到白雲湖的兩倍。”


    兩個麵積大,隻是說湖麵,但是周圍的良田不一定就有兩倍多。湖泊邊上的農田耕地,跟水況地形有很大關係。


    地勢過於平坦,也不見得好,因為很容易被湖水漫浸。地勢過高,也不好,水源上不去,還是旱地。


    圍堰填湖?


    山東本來就缺水,安山湖,南邊的南旺湖和昭陽湖,主要目的就是蓄水保證運河水位。國朝兩百年來,這幾處湖水日漸減少,不要說灌溉農田,連運河水位保障都越來越是問題。


    哪裏還敢圍堰填湖!


    朱翊鈞繼續問:“你們廣平湖農場,包括景陽湖分場,去年糧食收入多少,盈利多少?”


    “回皇上的話,”農場場長信心滿滿地回答,“廣平湖農場去年收稻米一萬一千五百二十一噸,小麥三千二百八十噸.”


    朱翊鈞在心裏默算一下,“你們水田稻米畝產是五百四十斤,半旱地小麥畝產是一百六十斤,比白雲湖農場要差一點。


    年盈利多少?”


    “三十二萬四千九百六十圓。”


    朱翊鈞轉頭看了他一眼,“廣平湖農場有多少人?”


    “回皇上的話,廣平湖農場加上景陽湖分場,有職工四千一百六十七戶,合計男女老少一萬六千八百七十九人。”


    “也就是說,廣平湖農場去年每家每戶才分到三十九圓盈利。人家白雲湖農場,去年每家每戶分得五十六圓。”


    農場場長額頭上有汗水冒出來,連忙解釋,“回皇上的話,我們廣平湖農場人口多,負擔重。


    而且我們農場農田比白雲湖沒有多多少,平均下來,每戶的農田比他們還要少。”


    “這些客觀條件確實存在,但是有困難,要迎難而上。要你們這些官吏幹什麽的?就是想辦法解決問題。


    有沒有總結分析過,盈利差在哪裏?”


    場長連忙答:“回皇上的話,我們場部官吏有開會分析總結過,主要是三大塊。


    首先是經濟作物,白雲湖農場的菜籽油和油菜籽一項,就收入近十萬圓。我們的經濟作物甜菜,種植麵積比白雲湖農場要多,產量也高得多,但是收入要少得多,才不到七萬圓。


    我們決定今年改種油菜籽.”


    “錯了!”朱翊鈞打斷了場長的話。


    場長和副場長一愣,周圍的徐貞明、張四維、潘應龍、王宗載、陳大科和農墾局局長副局長也愣住了。


    錯了,哪裏錯了?


    場長反應也快,連忙說:“臣愚昧,請皇上明示。”


    “白雲湖農場經濟作物最大頭是賣出菜籽油,獲利七萬多圓。加上油菜籽收入,占了總盈利的一半。


    知道白雲湖農場為什麽有這麽高的盈利,而你們卻沒有?”


    “臣愚鈍!”


    “因為白雲湖賣的菜籽油是經過他們榨油廠加工過的農副產品,不再單純是農業原材料,而是經過工業生產,賦予附加價值的工業產品。


    你們賣的甜菜,就是農業原材料,根本賣不起價。你們農場有糖廠嗎?”


    場長搖了搖頭。


    “一噸甜菜頂多才五圓,那你們知道熬出來的糖多少錢一噸嗎?”


    場長搖了搖頭。


    “嘉靖年間京師白糖的價格,是大米的十五倍,大約是一百斤要十五兩銀子,折合二十二點四圓。


    萬曆年後,大米在降價,但是白糖降得更厲害,尤其是北方開始用甜菜榨糖。


    現在一百斤糖的價格是八圓,一噸白糖是一百六十圓。


    朕記得甜菜的出糖率是一成五,也就是十五噸甜菜出一噸白糖,平均每噸甜菜產生十圓六角的盈利,是單純賣甜菜的一倍多。


    此外甜菜榨糖後,剩下八成五的菜渣,壓製後跟豆渣餅一樣,用來喂豬牛、喂雞鴨,是很好的飼料,又是不菲的收入。”


    朱翊鈞盯著場長,一字一頓地說:“農業,也是需要經營的。


    萬曆新時代的新農業,就是利用科技和工業,給農產品賦值,給農戶帶來更多的收益。


    你現在明白你們跟白雲湖農場,差在哪裏了嗎?”


    場長連連點頭:“皇上,我知道,差在沒有把科技手段,還有工業生產好好利用上。”


    朱翊鈞點點頭,轉頭對徐貞明等人說:“還要多看看啊。下一站哪裏?”


    “皇上,是南旺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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