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夢龍淡淡一笑,右手三指繼續捋著胡須,緩緩說道。


    “皇上在前幾月的萬曆五年禦前朝議會閉幕發言裏提到,任何新政改革,都會有陣痛,就像分娩生孩子一樣。


    也會有反複,有時候舊勢力還會反撲得勢。


    這都很正常。


    要想脫胎換骨,必須經曆撕心裂肺的痛。


    要想踏步前進,必須頂住迎頭而來的暴風驟雨。


    河南大案,駭人聽聞,對於朝廷來說,能起到警示和亡羊補牢的作用。


    正如皇上曾經所言,產生失誤、發現問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對錯誤和問題無動於衷,捂蓋子,千方百計遮掩過去。


    發現問題,我們就解決問題,再深挖產生問題的根源,預防杜絕。解決一個個問題,就像攀登泰山的一級級台階。


    隻要我們不回避、不放棄,踏踏實實地一步一級台階往上走,最終會走到泰山之巔。”


    梁夢龍掃了一眼注視著自己的眾人,看到了王家屏、金學曾、胡應麟、王士崧、朱璉,不由心裏感歎。


    都是年輕才俊,心懷抱負、誌在天下,又嫉惡如仇、求知若渴。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


    “此案確實觸目驚心,讓人覺得喪心病狂。但是《大公報》報出來了,說明局勢盡在掌握中。


    海公和王尚書已經率領聯合專案組奔赴河南。


    相信大家都明白,這兩位,一位是去定罪的,一位是去殺人的。在他們之前,想必錦衣衛和警衛軍早就把該抓的都抓捕到位了。


    大家相信皇上聖明果斷,相信海公剛正不阿,相信王尚書雷霆之誅。


    一次大問題,是一次慘痛教訓,也是一次契機。”


    “鳴泉公,請問是什麽契機?”


    梁夢龍嗬嗬一笑,反問一句:“那老夫要反問你們一句,是什麽契機?”


    眾人麵麵相覷,等了十幾秒鍾,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鳴泉公,學生鬥膽回答你的問題。”


    梁夢龍轉頭一看,正是被稱為東南麒麟的胡應麟,不由含笑說道:“好,元瑞你說。”


    “海公自五月份出任禦史中丞,兼大理寺正卿後,一直忙於中樞的都察院、司理院分拆,以及地方按察司和司理院各司其職。


    王尚書同時出任刑部尚書,一直忙於警政係統的完善和整飭,以及檢法部門的完善。


    兩位大人的工作,正是《皇明朝報》刊登的《萬曆五年禦前朝議局大會會議報告》中提到的,大明未來三年重要國政之一,司法改革。”


    胡應麟轉頭,向嘉靖大學法政學院畢業的王士崧點頭,“學生讀過幾本法律專業的書籍,略知我大明司法體製。


    從廣義定義,司法部門包括從偵辦案件的警政部門,到審核檢法的檢法部門,再到鞫讞審理的司理院,還包括執法懲戒的監獄部門。


    如此算下來,大明司法改革的主導執行者就是海公和王尚書。


    任何改革,除了官製、官署等機製改革外,還必須來一場觸及靈魂的深層次改革,才能讓大明整個司法體係脫胎換骨,煥然一新。


    河南大案,應該是海公和王尚書對大明司法改革的一個契機。”


    眾人暗暗點頭。


    如此說就對了。


    此案說不定是海瑞和王一鶚在五月中上任以來,閉門協商,選出來的藥引子,準備以此為契機,從河南開始,繼而其它省,最後全國,進行司法改革中最重要的“觸及靈魂”的深入改革。


    說起來,跟江南三大案,湖南鄉試案,本質上都是同一個配方。


    找到一個點,集中兵力猛烈進攻,迅速突破,然後以點帶麵,擴大戰果,最後讓舊勢力全線潰敗。


    梁夢龍撫掌道:“說得好!元瑞說得非常好!”


    餐車裏的其他人也紛紛鼓掌,對胡應麟報以讚許的笑意。


    梁夢龍說道:“諸位放心,海公和王尚書聯袂出馬,如同真武和關公兩尊神像同時出鎮,河南的那些牛鬼蛇神,無所遁形。


    海公和王尚書,有自己的職責,我們也有我們的任務,而且我們的任務也不輕啊!”


    過了一會,沈明臣和其他同僚陸續趕到。


    梁夢龍開口道:“好了,人都到齊了,夥計,上飯菜。端盤子,一人兩葷一素,米飯管用。


    老夫積蓄不多,請不起諸位大魚大肉,還請海涵。”


    眾人都笑了,“鳴泉公客氣了。”


    “鳴泉公是有名的清廉,極少請上司下屬和同僚吃飯。今日能得鳴泉公的一頓便餐,我等可以吹噓許久了。”


    大家哈哈大笑。


    吃完飯,梁夢龍叫餐車服務員給眾人一人倒一杯熱茶。


    “好了,飯吃飽了,老夫就要派差了。老夫的飯,沒那麽好吃的!”


    眾人莞爾不語,靜待梁夢龍發派任務。


    “我們這次出海,直接在大沽港上船,合計有飛剪船六艘,武裝商船七十六艘,護衛艦十六艘,搭載招募的今年第二批移民男女六千二百人,糧食若幹,鋼材、水泥、藥材、火藥等物資若幹噸,機器設備若幹件.”


    “第一批移民男女一萬四千二百人,月初時分別在秦皇島、青島和海州三港登船。


    同時登船的還有陸軍一個步兵團和一個騎兵團,合計武裝商船一百七十六艘,跟盧都使率領的青龍艦隊輪換戰艦一同編隊,一起出航了”


    京畿地區,大沽港是民用港,除了海防團的巡警戰船和海軍的交通艦、通訊艦外,海軍的戰艦不得入泊。


    為什麽?


    這裏離京師太近了,現在又通了火車,一路疾馳,三個小時就能從大沽趕到京師。


    怎麽敢叫海軍戰艦隨便停泊在大沽港。


    海軍戰艦在京畿地區隻能停三個港口,一是秦皇島港,二是遼東半島金州港,這兩處是萬曆年間新建的軍港,其中金州港是京畿巡海都指揮使司駐地。


    第三處是威海港,北海巡海都司第一行司駐地。


    京畿巡海都指揮使一般由右軍都督同知兼任,品級比北海巡海都使高,臨戰時對駐在津島(對馬島)的北海巡海都司有指揮權。


    梁夢龍繼續說道:“由於船速不一,我們這支船隊分為前中後三隊。


    在座的諸位與老夫會乘坐飛剪船,成為前隊。


    大部分武裝商船和護衛艦為中隊。


    十二艘武裝商船和兩艘護衛艦殿後,他們故意留在後麵,就是萬一前隊和中隊遇到暴風雨,或者不幸觸礁,他們好加以救援。


    我們海軍縱橫七海多年,往來艮洲也有數年,經驗豐富。這條航線也非常成熟,大家大可放心。”


    有人問道:“鳴泉公,我們乘坐的前隊不需要護衛艦嗎?”


    梁夢龍仰首大笑,“我們乘坐的都是飛剪船,船速驚人,就算有膽大妄為的海盜想打我們,先看到我們的船帆再說!”


    他環視一圈眾人,繼續說道:“所以最重要的是人口和物資,在大沽起航之前,必須清點清楚。


    當然了,大沽港有太府寺、兵部和右軍都督府的人清點過,等著交接給我們。我們必須清點一遍,確認無誤後再簽字。


    人多物資也多,而起航時間不容更改,定在三天後,時間緊迫,大家要抓緊時間。”


    梁夢龍開始安排任務。


    “.胡元瑞、王仲叔,你們是設備組,負責清點建設夏商州的機器設備,清單會給到你們,務必在三天後起航之前,清點和裝船完畢。”


    “是!”


    胡應麟和王士崧異口同聲地應道。


    火車在天津站停了二十分鍾,下去很多旅客。


    他們有的到天津辦事探親,有的坐不慣海船,在天津轉坐漕運河船南下。


    慢是慢很多,但至少不會暈船吐得半死。


    也上來不少旅客。


    河北附近郡縣,還有山東靠北郡縣,要南下的旅客,不懼海浪顛簸,就匯集到天津城,搭乘一截火車到大沽港。


    大沽港是北方最大的民用港口,開通多條航線和船次。


    可以直達江華、津島、青島、海州、吳淞、寧波、廈門、廣州、香江、新洲、龍口等港口。


    火車從天津站開出,過軍糧城站不停,一個小時過五分鍾,緩緩駛進大沽站,時間正好在下午兩點零五分鍾。


    曆經五小時三十分鍾,火車終於抵達了終點站。


    下了車,胡應麟等人先跟明天一大早就乘船離開的劉應節告辭,然後拿著清單,各自分組,開始忙碌開。


    “粉碎機四台。”胡應麟對著實物念道。


    王士崧在清單上找到對應一行,用鉛筆在後麵畫上勾。


    “四台無誤。”


    太府寺官吏帶著兩人轉向下一項,嘴裏還念道:“這四台粉碎機很重要,沒有它們,艮洲的水泥廠就搭建不起來。”


    “燕山五型蒸汽機三台,建設二型蒸汽機四台,突擊一型蒸汽機十五台.燕山五型是大型蒸汽機,作為工廠主動力。


    建設二型是中型蒸汽機,用來單獨驅動很不錯。


    突擊一型是小型蒸汽機,用途廣泛.”


    太府寺官吏邊清點邊介紹。


    “幹將二型高爐兩套,這是十噸級煉鐵爐。勘測隊在夏州發現鐵礦和煤礦了,它能派上用場了。”


    王士崧笑著地說道:“太府寺怎麽不給我們配一套煉鋼爐呢?”


    “想要金烏一型煉鋼爐?嗬嗬,晚上好好睡一覺,夢裏什麽都會有的。”


    胡應麟笑著說道:“仲叔開玩笑的,我們知道那是國之重器,肯定不會輕易外流。”


    太府寺小吏也笑了,指著前麵的機器說道:“那兩台機器也是國之重器,不過艮洲急需它,幾經討論,最後報到西苑,呈到禦前,最後皇上欽定才批下這兩台。


    你們可要當心肝寶貝,不要有半分疏忽。”


    胡應麟和王士崧十分好奇,“什麽好寶貝,居然要皇上欽定才批得下來。”


    走到跟前,看清楚機器木箱上的標注,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個寶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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