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鶴聲的心髒強烈收縮了一下。


    無可辯駁的過去散落滿地,他微微垂下腦袋,一時不敢直視青黛的眼睛。


    韓勳眉頭一沉,他還想說,大廳內兩個穿警服的男人衝進來:“喂!幹嘛呢”


    “……”韓勳轉身欲走,被兩位警察強硬地摁住了:“你小子是叫韓勳才剛剛出獄不久吧。還敢鬧事,又想進去了”


    韓勳一聲不吭,眉目間流露輕蔑。


    能用錢打通、處理的,什麽都不算。


    見有人來,青黛鬆了一口氣,她抬眼,卻見薄鶴聲在發怔。


    他的眼中沒有東西,隻是將目光凝固在了某一點。青黛看著他冷硬的側臉,忽就想到了病例上那個瘦骨嶙峋的薄鶴聲。


    “……”青黛鬆開了他,彎下腰一張一張撿起散落在地的病例資料。


    因腰上的手遠去,薄鶴聲驟然回神,他眼神略顯茫然,又盡力克製了無措:“翠……”


    青黛蹲在地上撿病例,聞聲她仰頭一笑,空出一隻手悄悄牽上了薄鶴聲:“在呢,沒跑。”


    她微微使了點力,像個鉤子似的,將男人驚悸的心重重拽回了安全區。


    隻要有她一個眼神,一句話就好了。薄鶴聲也輕輕拽她:“不用撿了。沒關係。”


    他道:“廢紙而已。”


    青黛撿起最後一張,她沒有柔情蜜意地安慰,隻振振有詞:“廢紙不亂丟,文明你我他。”


    將病例全部摟在胸前,她起身走到兩位警察和韓勳麵前,語氣很穩,“這是我未婚夫的隱私,我不允許別人拿這些東西去攻擊他。”


    韓勳不知悔改地冷笑。


    “韓勳。”青黛不疾不徐,“既然你三番四次想折騰以前那點破事,薄家也許懶得和你這種蒼蠅糾纏,但我無所謂,我有的是錢和時間跟你耗。”


    韓勳不陰不陽道:“黎大小姐好威風,我好害怕啊。”


    青黛也回以一個不陰不陽的微笑。


    在警局做完筆錄,兩人沒有急著回家,而是默契地在警局外的梧桐道上漫步。


    薄鶴聲先開口,頭幾個音節完全啞了:“……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青黛掌心握著一張照片,正是從病曆上撕下來的。其餘都當作物證上交了,唯獨留了這一張照片。


    “我不問。”


    她仰頭,盡力想輕鬆些:“你有什麽想告訴我的,你來說,可以麽”


    薄鶴聲側目,見她因忐忑而顫動的眼睫和抿起的嘴唇,他覺得青黛怎麽那麽可愛,想笑,心裏又揪著疼。


    他抬手揉青黛腦袋,語調高了些:“翠花,不用那麽小心。”


    “你知道,我是精神病來的,我的主治王醫生還說我是高攻擊型人格,俗稱狗都咬,誰能拿我怎麽樣啊”


    青黛這下恨不得咬薄鶴聲一口。


    心動不如行動,她憤憤地咬薄鶴聲下唇,又軟又涼,她心也軟了,溫柔地蹭了蹭。


    “翠花,你會怕我嗎”男人低聲。


    “我怕你被韓勳那個文盲傳染成沒腦子!”


    青黛離他很近,不給男人閃躲的機會:“到底誰說精神病等於瘋子的你生病了,僅此而已。”


    “精神和心理出現了障礙,就跟焦慮症和進食障礙一樣,我們去理解,治療,不要恐懼,排斥。”


    “會傷害別人的恐怖分子是韓勳,該抬不起頭的人,也是他。”


    陽光出來了,穿過梧桐葉落到兩人臉上。薄鶴聲低頭,看見了貼在青黛掌心的舊照片。


    22歲的薄鶴聲神色懨懨地定格在人生跌入萬丈深淵的那一瞬間。


    “兒子。”眼睛紅腫的貴婦人已經哭到手指無力,但在孩子麵前,她憋住了所有情緒,替兒子掖被角。


    “你爸爸在處理所有事情,你放心,拚掉整個薄氏集團,我們也為你討個交代。”


    說著,薄母掩唇,極力平穩但難掩恨意:“律師說哪怕官司打贏了,韓勳故意傷害至重傷,隻要他們韓家賠夠了錢,最多判十年。”


    “十年十年!他毀了我兒子整個人生,憑什麽隻有十年啊!”


    病床上的薄鶴聲嘴唇幹涸,他扭頭,什麽都聽不進去,隻喃喃:“我的比賽呢比賽怎麽辦我的車修好了嗎我今年還要去拉喀爾……”


    薄母雙手掩麵,嗚嗚落下淚。


    距離驟逢突變,已經過去了數月,可薄鶴聲一直是這副模樣,他似乎沒理解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又或許是,沒法接受。


    他的病房離不開人,醫生建議家屬們輪番陪著他,和他多聊聊天。


    薄母吃不消,被扶出去休息了。現在進來陪薄鶴聲的是兩個小孩,從小就很喜歡黏著他的堂弟和表妹。


    兩個小孩隻有十三四歲,見到崇拜的冠軍哥哥變成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都怯生生地喊:“哥哥。”


    床上人沒應。


    少女季蘅有點被嚇哭了。薄昀舟一掌堵住她的嘴:“愛哭鬼,不許吵。他又沒死。”


    “你…你才是愛哭鬼!你才死了!”


    兩個青春期小孩又互相撕扯起來。


    太吵了。薄鶴聲厭煩道:“出去。”


    薄昀舟一抖,立馬起身要走。


    “……不許走!阿姨叫我們陪著哥哥說話!”季蘅咬牙,“你敢走,我就和你絕交!”


    薄昀舟是一眼都不敢往床上看,又迫於瘋丫頭快把他手給掐青了,他壓聲:“放手!我不走!”


    和季蘅坐在一起不吵架才怪。他自己坐到角落裏,掏出手機開始打遊戲。


    季蘅撇嘴,她也不敢靠近病床,隻站在床邊一步遠,帶著顫音絮絮叨叨說話。


    小蜜蜂嗡了得有十幾分鍾,薄鶴聲頭疼欲裂。他屈指叩響床側護欄,嗓音艱澀嘶啞:“……閉嘴。”


    季蘅立馬委委屈屈地退到了沙發上,薄昀舟幸災樂禍地看她。


    季蘅瞪回去,壓聲:“那我們也不能走!得等到有別的大人過來接替我們。”


    她坐得筆直,認真守著。漸漸的,漸漸的,有點犯困了。


    季蘅搖搖頭,瞥見討厭鬼玩得起勁。她偷看了一眼病床,也掏出了手機。


    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很愛玩養成和換裝類小遊戲,但她自己玩養成總是打不出好結局。


    所以她最近有點迷上了遊戲直播,看厲害的人玩,過一遍眼癮。


    一個叫公主養成計劃的遊戲是這幾周的熱榜,剛好有主播在播,季蘅立馬點進去。


    在一片小心翼翼的壓抑氛圍裏,清亮女聲蹦出來,像清風吹打風鈴,令人心顫——


    “冷宮出身,無權無勢,備受欺淩”


    “嗬嗬,無所謂,他們朝我扔泥巴,我躺地上訛他八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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