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坡村。


    一位少女傲立村口。


    姿勢瞧著威風,實則此女每走兩步就要默念一聲:“祖師爺保佑!祖師爺保佑!”


    再觀她一身打扮——銅錢劍斜插腰間,八卦鏡橫掛胸前,背後還有個比人寬的行囊,裏頭裝滿了捆屍索、黃符紙,菩提子……


    渾身上下丁零當啷,能塞保命法器的地方沒一處閑著。是以,她走起路來臃腫又緩慢。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害怕而走得慢。


    旁人一看,不曉得這位少女是來捉鬼降妖的,還是來當移動活靶子的。


    青黛呼出一口氣,在村口足足站了半個時辰,終於是準備邁入石坡村了。


    她抬起腳尖虛晃一招,實則右手一伸,把旁邊看好戲的宣玉辛先推了進去。


    “……”宣玉辛猝不及防,踉蹌兩步才勉強站定。男人胸膛有片刻起伏,隨即他回首淺笑,額前青筋跳出來一截,“……二小姐,別害怕。”


    孟二小姐的這位替死鬼夫君身上也掛了法器,不過比起二小姐本人就不夠看了。


    男人隻在腰間、手腕和腳踝處係了紅繩銀鈴,用處是逼退惡鬼,和替二小姐爭取逃命時間。


    “哼。我會害怕?”青黛看他沒事,才大搖大擺走進村子。


    宣玉辛盯著她的背影,用修長手指輕輕撥動銀鈴,隨之從喉間溢出一聲哼笑。


    如此膽小。


    倘若……這位孟二小姐日後知曉這世間最凶的惡鬼就在她枕側,會有什麽反應呢?


    “叮——任務達成進度5%”


    不消多時,張奪就把他們帶到了他義兄楊仲的草屋前。


    這一路走來沒有異常,甚至風平浪靜,見到的村民也都是正常活人。孟胖丫警惕心大大降低,還覺得一定是張奪誇大其詞。


    說不定壓根沒什麽邪祟作亂,隻是張奪接受不了義兄自盡的說辭而已。那麽她隻要像模像樣地做一次超度,這事不就解決了嗎?


    於是,青黛昂首挺胸走進屋子,打算在眾人麵前風光地拿下這個案子。


    到時傳出去,她孟青黛保不齊也是捉過鬼的厲害天師了!


    誰料,胖丫天師才剛邁入房中半步,旋即爆發出了一聲淒厲喊叫:“啊!!!”


    宣玉辛臉色一變。


    銀鈴聲清淩淩蕩開——暗朱色衣袍的男人邁步上前,扣住青黛肩頭,不動聲色將人帶到身後。


    他身形未動,隻緩緩掃過四周。


    除了懸在房梁上的屍體,什麽也沒有。


    宣玉辛瞥了眼身後直發抖的二小姐,他眼底不愉,語氣微沉:“去把你義兄的屍身安置好。”


    “啊?哦!”張奪也被嚇了一跳,他連連道歉,“我、我不敢輕易挪動我義兄的屍體,又出來得急,這才……胖丫,真對不起,對不起!”


    那瞪眼吐舌的青白人臉頻頻閃過青黛腦海,她腿軟,想立刻打道回府。


    口水都反反複複咽了幾回,青黛垂眸,又看見了姐姐送她的銅錢掛飾。


    孟輕暮生來就身負大義,如皓月懸空,以凡人之軀承載蒼生之重。


    而她同樣出身捉妖世家,卻至今還會被死人嚇得上躥下跳。


    真真是民間話本裏那個蠢笨如豬,還偏要作死的陪襯。


    “二、二小姐?我、我有些站不住了……我們可以回府了嗎?”


    男人顫巍巍的聲音打斷了孟胖丫的自怨自艾,她抬眼,發現自己的替死鬼夫君麵色慘白,連個笑都擠不出來了。


    “二小姐……”


    青黛連忙掰起胸前八卦鏡看自己的臉色。還好還好,她看起來還算正常。


    孟胖丫立刻虛榮心上浮。她到底還是孟家人。果然比一般人強。


    她嘴一撇:“什麽啊……我還以為你不害怕,原來是裝的。”


    宣玉辛長睫低垂,唇色偏淡,更顯出玉器一般的清冷易碎:“二小姐,玉辛隻想著……應該站在您身前。”


    青黛哼了聲,又挑眉,她手一橫把人推到了一邊,語氣莫名洋溢:“讓開讓開!”


    “要你有什麽用?不過是個死人而已,有什麽好怕的?”


    這會張奪已安置好了義兄屍體,青黛瞥一眼,又瞥一眼。她抓緊腰間銅錢劍,往裏走。


    宣玉辛為難:“真的要看嗎?那、那具屍首死狀那麽淒慘,瞧著他的臉都……”


    青黛說:“我是來捉鬼的,我還怕屍體不成?你,也給我進來。”


    她安慰自己,她並不是怕死人,隻是剛剛突然出現的慘狀嚇住了她而已。


    宣玉辛欲言又止,終是默默跟上了二小姐的動作。


    青黛離床榻兩步遠,她揪著宣玉辛的衣袖,屏著呼吸觀察死者。


    她看似專心致誌,實則腦中絞盡腦汁回想她還能記得的書中內容。


    到底怎麽看是不是邪祟作惡啊?


    陰陽之氣什麽?五氣行乎地中什麽什麽真氣歸本來著?


    “咳。”青黛清嗓,“你可知你義兄的生辰八字?”她隻記得這個了。


    此話一出,宣玉辛倒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這位狀似學無所成的孟二小姐居然一言切中了要點。


    “叮——任務達成進度7%”


    張奪連忙答了義兄楊仲的出生年月日時。


    “八字屬水。”青黛像得道高人一樣給出結論。


    她伸長脖子去看,沒看兩眼又看不下去,遂指使宣玉辛去:“你去看看他屍身上有沒有哪處不同尋常。與金木水火土有關的。”


    宣玉辛抬手掩唇,一陣低咳後,他輕聲:“是,二小姐。”


    青黛:“……”這病秧子不會被她折騰死吧?下回是不是得給他灌點中藥。


    畢竟血厚的替死鬼才有用。


    隻見男人強忍著惡心,掩住口鼻,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他道:“二小姐,您說的金木水火土,不知……死者楊仲鼻腔和唇齒裏的少量沙土算不算?”


    真有土?


    青黛一愣。她拿五行相克論蒙的啊。


    張奪激動道:“我義兄既是自縊而亡,口鼻裏怎麽平白會有沙土!就是有東西要害他!”


    宣玉辛看向青黛。


    青黛張嘴背書:“以土克水。再觀死者屍身,皮膚幹裂,周身再無半點水氣。”


    她再度望向死者,腦中電光一閃,想起了書中極其要緊的一句話——“五氣行乎地中,發而生乎萬物。”萬物生靈隻要存在,就有氣。


    氣分陰陽,活人有生氣,死人就有死氣。生氣蓬勃,滋榮萬物,死氣則沉鬱,凝滯而不通達。


    方才進門時嚇了青黛一跳的,原來不隻是淒慘的死狀,而是楊仲他沒有死氣。


    到底出身捉妖大世家,她對此還是極為靈敏的。


    “楊仲的命格恐怕被盜走了。”青黛越說越有底氣:“若邪祟妖鬼想殺楊仲,大可不必如此費力。”


    “是有人做局拿了你義兄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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