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黑暗中。


    許安顏努力維持著最後一點靈識的不滅。


    她操控未知生物啃斷手臂,迫使蘇淵放開自己,不過是把‘活’的機會‘還’給他而已。


    是‘還’,不是‘讓’。


    她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


    如果可以。


    她也要活。


    這樣,就無需蘇淵代勞,替自己去看看海的那一端是什麽。


    她可以自己去看。


    或者。


    一起看。


    在這片空間不似空間,時間不似時間的未知之地,說是墜落,卻也不知墜落向何處。


    許安顏不斷嚐試,用盡了各種各樣的方法,試圖為自己博得一線生機,可最終都是徒勞無功。


    操控那種未知生物帶來的反噬,給她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她的神魂千瘡百孔,她比那風中殘燭更容易凋零,都無需風吹,再用不了多久,她便會自行熄滅。


    然而。


    在那種一開始還似有若無,而今卻愈演愈烈的‘沉淪’麵前,這些深入靈魂的痛楚,都算不了什麽。


    就像是有一雙手,拉著她,讓她一直往下墜落,要她永遠地陷入這片未知的黑暗中。


    她的靈識在一點點熄滅,自我的意識越來越來稀薄。


    但詭異的是。


    她的視角卻越來越廣。


    她甚至漸漸有了這樣的感覺。


    她即將與這裏融為一體。


    這裏不是她的埋骨地。


    這裏......就是她。


    她無法確定這是自己真實的感受,還是在彌留之際,連意誌都徹底凋零後,受到某種幹擾而導致的錯覺。


    她看到了四麵八方,越來越多的‘它們’在黑暗中蠕動著,潮湧著,向自己靠近。


    自己的那截斷臂,就像在海水中受傷的生物,其血腥味順著洋流飄散,吸引了越來越多的獵食者靠近。


    她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它們的低語。


    即便它們究竟是否會發聲,是否有智慧都未可知。


    “祂......死了?”


    “祂......死了。”


    “祂......死了?”


    沒有了那光芒的庇護。


    它們不斷靠近,湊在自己的身體旁,想要觸碰,卻又猶豫,不斷遲疑,徘徊,但卻久久不願離去。


    她已經處於彌留之際,再分不出一點力量去操控它們、驅趕它們。


    它們的數量越來越多,注視著自己,觀察著自己。


    就像是禿鷲在等待獵物的死去。


    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此死去。


    不甘心自己才剛剛踏進內宇宙,準備再創神話,卻又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不知怎麽的,她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上一次死亡的畫麵。


    那不知用何種方式,突破了玄一等人封鎖,來到自己身前的『天理』,向自己問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你......會放棄嘛?’


    並不僅僅是這一刻。


    她此前曾多次在腦海中回想起這一幕。


    一次又一次地揣摩、推演,讓她有了一個驚人的想法。


    ‘難道我......不止重生了一次?’


    她不確定這件事與‘灰霧之上’的那位『天理』叮囑穿越者小心重生者是否有關。


    這些事,除非找到『天理』本人,否則無法證實。


    但她......


    還有機會麽?


    就算重生了不止一次,誰又知道,還有下一次?


    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了,那雙拉著自己沉淪的無形大手,變得溫和,似乎自己要麵臨的不是死去,而是睡去,但......或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她已經站在死亡懸崖的邊緣了。


    一部分‘它們’開始小心翼翼地觸碰自己。


    這個時候,她什麽也不想了。


    她真的累了。


    她看見了許傾靈笑吟吟的臉,在麵前浮現。


    她知道自己也是孤兒,但她始終將她視作真正的母親。


    她在藍星渡過了快樂童年,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愛穿的粉紅色裙子,那是很小的時候......她究竟是什麽時候和蘇淵提起這件事的呢?


    ‘它們’似乎已經開始撕咬、啃食自己。


    就這麽迫不及待麽?


    她看見了蘇淵的臉。


    她想起了那個遙遠的下午。


    ‘小顏,過來和蘇淵哥哥問聲好。’


    少年眼眸裏明明還隱藏著悲傷......那個時候他的父母剛剛去世,但他卻抬起頭,朝她露出笑容:


    “你好。”


    她記得自己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便挪開了視線,看向了別處。


    當時的自己是怎麽想的呢?


    哦。


    不過是為了給他個體麵罷了。


    就像身陷殘疾的人不需要憐憫的目光,那會時時刻刻提醒他們的殘缺,平常就好。


    處於悲痛中的人不需要特殊的熱情和關懷,那會讓他們沉湎於過去的創傷,平常就好。


    即便再來一次,她依舊會如此。


    ‘......’


    她看見了蘇淵那雙燃燒的眸子。


    看見他像是一道流星朝自己墜來,破開黑暗降臨......即便是在走馬燈裏,也要像是個英雄般登場嘛?


    她看見了蘇淵那張麵無表情的臉。


    他很少這個表情,但往往這個時候的他,都是最‘可怕’的。但這是對敵人而言,她可不怕。她從來也不怕他。


    她看見了靈喻。


    自己的第一位師尊,對自己傾囊相授,處處庇護,最後卻戰死沙場,自己連最後一麵都未能見到。


    這一世在蘇淵的庇護下,想來——


    蘇淵的身影再度出現。


    連走馬燈都要打斷?


    倒不必如此霸道。


    我已經看見過你,我還有其它人要回憶......


    他越來越近,劃破長空,驅散黑暗。


    “滾!”


    一聲低吼響起。


    就像是虛空中的一道驚雷。


    那些原先聚攏在許安顏身旁,隱匿在黑暗之下的未知生物,頓時鳥獸作散。


    它們像是潮汐一般飛速褪去,速度慢些的,被蘇淵那燃燒著的目光所觸,化作灰飛,湮滅無形。


    許安顏愣住了。


    她一時間分不清這是走馬燈,還是現實。


    她‘看’到自己被蘇淵橫抱起來,他的臉上是罕見的冷峻神色:


    “你讓我第一次食言了。”


    “但這之後再說。”


    他身上那種淡淡的光輝蔓延至自己身上,將她從沉淪中拉出,也護住了她那即將湮滅的靈識。


    她感覺到自己被抱得更緊了,緊得隱隱有些喘不過氣來。


    “至於現在——”


    “我們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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