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皇宮時,金烏西斜。


    蔣慶之站在皇宮外若有所思。


    “表叔,何時去海邊?”景王問道。


    蔣慶之拿出藥煙,“過幾日就出發。”


    他還有件事兒要做。


    “那我去給母妃她們買些禮物。”


    蔣慶之點頭,對徐渭說:“回去就抄。”


    “抄?”


    “把那些圖紙抄幾份。”


    蔣慶之眯著眼,“南京城中有一股子暮氣,讓我不安。另外,此次我回到南京,錦衣衛和東廠的人都說,有人在暗中鼓動,說是要什麽力挽狂瀾……多抄寫幾份,小心無大錯。”


    “我……”徐渭沒想到竟然是這等苦差事,剛想說去尋幾個靠譜的筆杆子,蔣慶之上馬:“越快越好。”


    “伯爺,伯爺……”


    孫重樓在馬上回頭,“老徐,你昨日還說閑極無聊,這下有事做了。”


    艸!


    徐渭捂額,然後歎息,“那些人是心有不甘吧?”


    “對,是心有不甘。”陳錚負手走來,“鬆江府之後,整個南方都在震動,老夫最近接到了不少消息,長威伯在鬆江府悍然一擊,所謂龍潭虎穴頓成笑談。那些人擔心接下來便會輪到自家。震動之後便是反彈。最近南方各處詩會開的如火如荼,所有人都在提及一個名字……”


    ……


    “蔣慶之在鬆江府大開殺戒,嚇壞了那些蠢貨。徐階無能,更是被嚇得魂不附體,主動申報了田地人口,丟了我儒家的臉。”


    黃昏,秦淮河邊上停靠著的畫舫開始活了過來。


    名妓團依舊還在回歸的路上,剩下的女妓們突然發現自己成了香餑餑。以往對自己不屑一顧的那些貴人們,此刻卻成了自己的裙下賓客。


    畫舫的二樓,幾個男子正在喝酒。


    為首的叫做陳悅,乃是南京名士,他打開折扇扇了幾下,譏誚的道:“那位徐閣老當初路過南京時宴請了我等。當時老夫就在場,曾問他此後我等當如何。他說,當撥亂反正。”


    “徐兄,當初徐階還不是我士林公認的領袖。”說話的人叫做魏瑾,在座的就數他家的田地最多。


    “是啊!彼時徐階頗為謙遜,後來一朝得誌,便把當初的誓言丟在一旁,隻顧著自家的富貴。”


    有人冷笑,“諸位,此刻危機迫在眉睫,咱們家中的田地人口都申報上去了,蔣慶之就在南京城內,他在等什麽?”


    陳悅拿著酒杯把玩著,看著上麵的青色花鳥,“他在等整個南方對他俯首稱臣。”


    這些人說著這等堪稱是大逆不道的話習以為然,那些女妓也是如此。


    山高皇帝遠,帝王的手伸不過來。


    魏瑾喝了口酒水,“一旦整個南方徹底低頭,蔣慶之隨之而來的便是收稅!”


    “他就不怕有不忍言之事嗎?”有人眼珠子發紅,“逼人太甚,當年曾有壯士一怒,令天下縞素。如今……”


    “住口!”魏瑾喝住了此人,陰鬱的看著他,“雖說這裏遠離京師,可錦衣衛和東廠的耳目眾多。一旦被他們偵知了你這番話,回過頭抄家滅族……”


    “老夫怕了嗎?”那人梗著脖子。


    “你不怕,也別連累我等!”魏瑾冷冷的道:“別忘了,蔣慶之可不是善人,誰若是以為他是善人,且去鬆江府,看看華亭城外的那座京觀。”


    眾人默然。


    “中原多少年未曾出現京觀了?”魏瑾說:“這是第一次,但我敢說,蔣慶之巴不得再來一次。若是有人敢……比如說你,大言不慚說什麽天下縞素,若是蔣慶之得知這番話,便會如獲至寶。”


    陳悅歎息,“他會藉此興風作浪,掀起大案,把咱們一股腦兒的卷進去。”


    “不能給他動手的借口!”魏瑾說。


    “等等。”那人舉起手,說:“諸位,咱們……咱們何時這般忌憚蔣慶之了?這不對吧!”


    他看著魏瑾,“咱們是儒家,龐大的令帝王都隻能俯首,遁入西苑的儒家!竟然對一個年輕權臣忌憚如此。這,不對吧!”


    眾人一怔。


    “是了。”陳悅捂額,“記得蔣慶之南下的消息傳來時,南方諸位自信滿滿,都說此次定然要讓蔣慶之铩羽而歸。這才過了多久……”


    陳悅抬頭,“我等竟然懼其如虎,,這……”


    “這便是先聲奪人”那人叫做黃斌,他沉聲道:“我曾聽人說,蔣慶之征戰時最重首戰,他曾說,首戰獲勝,此戰就勝了一半。南方諸位卻過於自信,以至於輕敵,被他一鼓而下。鬆江府之後,整個南方都被蔣慶之的霹靂手段給震懾住了,一時間竟然啞然。”


    “這是氣勢之戰!”魏瑾眸中的譏諷之意變為了驚訝,“我卻錯怪了黃兄。”


    “我不在意這個。”黃炳說:“若此刻無人站出來力挽狂瀾,諸位,蔣慶之將會順勢壓製南方。當南方俯首時,這個天下,誰還能阻攔新政?到了那時,還有什麽儒家?蔣慶之會一步步把我儒家生吞活剝了。


    科舉,他會加入墨家學問,一步步替代儒學。各地學堂會漸漸增加墨家學問,把我儒家的生存根基一步步挖空……到了最後,咱們還剩下什麽?”


    “什麽都不剩!”黃斌麵色鐵青。“千年儒家,難道就要滅於一個小兒之手?諸位如何想的我不知,不過,黃某不能忍!”


    眾人鼻息咻咻,有人說:“隻需想想那個局麵,老夫就心痛如絞。老夫的兒孫喲……”


    這群人看似怒不可遏,骨子裏的動機卻是對自己兒孫不能靠著特權世代富貴而憤怒。


    “那麽,當如何?”魏瑾說:“蔣慶之此刻就在南京城中,要不,尋他……”


    “尋他作甚?”陳悅說:“蔣慶之新政之心堅若磐石,無法動搖。咱們主動去尋他是露怯,你弱他便強……不可主動示弱。”


    “是。”黃斌點頭,“我這裏有個想法。”


    “什麽法子?”


    黃斌眸色深沉,“這個法子……有些不足為外人道,誰若是膽怯了,此刻離去還來得及,大夥兒以後還是朋友不是。”


    魏瑾從這番話中聽出了危機,他脊背微寒,垂眸想了想,下意識的就想起身離去。


    但此刻若是離去,從此這個圈子就會排斥他。


    失去了這個圈子,他從此就成了孤魂野鬼。


    有事兒想擺個破靴陣也無人搭理。


    有事兒想請這些人幫忙,此刻看似兄弟般的親熱,可魏瑾知曉,一旦翻臉,此後就是陌路。


    他猶豫了一下,抬頭,“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正是。隻要能讓蔣慶之铩羽而歸……不,若是能弄死他,普天同慶!”


    “黃兄,說吧!是什麽法子。”


    “好!”黃斌環視一周,衝著女妓們擺擺手,“出去!”


    幾個女妓起身告退。


    “看好門外。”黃斌吩咐道。


    門外有人應了,“是。”


    他這般做派讓眾人不禁興奮中帶著忐忑,不知這貨究竟是想了什麽法子。


    “趕緊說。”有人急不可耐。


    黃斌卻拿起酒杯喝了口酒,他放下酒杯,說:“景王此次跟隨蔣慶之……這是曆練之意!”


    “陛下寵愛幼子天下皆知,這事兒和蔣慶之……和新政有何關係?”有人不滿的道。


    黃斌垂眸,“若是景王出了意外呢?”


    艙內,所有人都呆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魏瑾的臉頰顫抖了一下,“你是說……景王出意外?”


    “對。”黃斌說:“景王若是出了意外,陛下就隻剩下了裕王一個皇子,裕王木訥……諸位。”黃斌看著眾人,“一個木訥的帝王……那不是任由我儒家擺弄的傀儡嗎?”


    這是……這是要刺殺景王!


    魏瑾發誓,若是早知曉黃斌打的是這個主意,今日他定然不會來赴會。


    可此刻他卻騎虎難下,作為知情人,除非他去舉報,否則事後同罪。


    舉報……隻是想想魏瑾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徐階隻是悄然向蔣慶之低頭就身敗名裂,若是舉報……魏瑾覺得自己看不到今年的秋葉飄落。


    黃斌微笑看著眾人,“此刻諸位想走卻也來不及了。”


    “什麽意思?”有人是真的想走人。


    “那邊,應當發動了。”


    “黃斌,你好大的膽子!”那人低喝,“你就不怕被族誅?”


    “族誅?別忘了,當年那些人數度縱火想燒死陛下!失手後,便串聯宮中,讓宮女們出手,差點勒殺了陛下。和他們比起來,咱們隻是弄死皇子,膽子算大?這是膽小如鼠!”


    黃斌笑了起來,笑容格外猙獰,“弄死了景王,蔣慶之難辭其咎,這是其一。其次,可敲山震虎。當年陛下便是知曉自己身處絕境,果斷遁入西苑。此次景王身死,會讓他重溫舊夢。新政不停,小心……山陵崩!”


    一張張臉……或是惶然,或是興奮,或是呆滯……


    “幹了!”


    “幹了!”


    “好!”


    黃斌微笑道:“那邊一旦得手,馬上快馬把消息告知京師那邊。徐階定然正伺機而動,可令人告訴他,此刻正是他立功贖罪的好機會。”


    “從朝中攻擊蔣慶之!”


    “對。咱們在野,徐階帶著百官在朝。雙管齊下……”


    黃斌歎息,“蔣慶之不倒,誰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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