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亭城,自從徐氏低頭後,劍拔弩張的氣氛好像一下就消散了。


    戶部跟隨蔣慶之南下的官吏們開始督促地方官吏四處出擊,通知那些豪強和不交稅的特權群體。


    “叩叩叩!”


    “誰呢?”


    “官府辦事。”


    吱呀!


    門開,門子看著外麵的小吏。


    “該申報了。”小吏冷冷的道。


    以往他們在這些豪強的眼中就是個屁,可如今卻不同,門子滿臉堆笑,“我家老爺不在……”


    “在不在的不打緊,我隻來三次。”小吏頷首,轉身後,突然回身,“哦!對了,長威伯交代,主動申報的,第一次上門就申報的,便是深明大義的縉紳。人孰無過……若是以往有些小過小錯,那也在所難免不是。”


    說完,小吏轉身就走。


    門內傳來了急促踱步的聲音。


    “老爺,他要走遠了。”


    “請留步!”


    小吏止步。


    嘴角微微翹起。


    繼續啊!


    繼續作啊!


    繼續頑抗啊!


    “老夫……願主動申報!”


    一家家大門打開,官吏們昂首挺胸進去。


    一本本賬冊送進府衙,那些文書忙的不可開交。


    “羅家的……羅家的人口在哪?”


    “在我這。”


    “多少?”


    “三百七十九人。”


    “那不對,田地和人口不對,這麽多田地卻隻有這點人口,誰能種得過來?難道是神靈半夜幫他家耕種?必然有問題。”


    “他不掩藏田地,掩藏人口作甚?”


    “誰知道呢?”


    幾個小吏一對賬,覺得不大對。


    大夥兒就去請教一位老吏。


    老吏老眼昏花,但努力裝作睿智的模樣,“田地可以再弄,人口卻不好弄。”


    眾人恍然大悟。


    “羅氏這是覺著新政不長久?”


    “沒錯,若是新政失敗,那些人家重新兼並田地,可一時間去哪尋那麽多聽話的農戶?”


    “那些人口多半是跟了羅氏數代的,最是忠心。”


    “那此事咱們管不管?”


    眾人再度看向老吏。


    老吏說:“朝中此次主要查的是田畝,田畝在手,賦稅無所遁形。這才是關鍵。”


    “是了。”


    “那就讓羅氏養著那些人口,若是新政大功告成,不知羅文定會不會覺著自己吃了大虧。”


    他們口中的羅文定此刻正在家中見客。


    客人帶著鬥笠,身上有一股子海腥味兒。


    羅文定三十餘歲,正是男人精氣神和身體的巔峰時期,他沉聲道:“這麽說,你們首領是準備趁著城中熱鬧的時候出手了?”


    客人點頭,“首領令我來查探。”


    羅文定說:“徐與黃皆束手就擒,城中如今關注都在關注即將開始的花魁大賽。周邊也來了不少人,城中客棧都住滿了。”


    “歌舞升平啊!”客人笑的很冷。


    “沒錯,歌舞升平。”羅文定喝了口茶水,見客人不喝茶,便說:“我若是要舉報你,何須在茶水中做手腳。”


    客人幹咳一聲,“謹慎慣了。對了,蔣慶之隨行的那些騎兵何在?”


    “就在城中。”羅文定眯著眼。“這是要鬧大不成,有多大?”


    “你想多大,就有多大。”客人說:“首領與蔣慶之有不共戴天之仇,此次機會難得,若是能把華亭徹底毀了,你說說,蔣慶之就算是不死,可會有好下場?”


    “縱火?”


    “還有,殺人!”


    羅文定倒吸口涼氣,“這……”


    “擔心了?”


    “若是事成,整個大明將會震動,宛若地龍翻身。京師會震怒。”


    “就要震怒才好。”


    “可禁海令已經取消了。”


    “取消有何用?就東南那些軟腳蟹般的水軍,不堪一擊。”


    “容我想想。”


    羅文定出了待客廳,一個精壯男子在外麵等候,“老爺,兄弟們都說了,此生就跟著老爺幹。風裏雨裏,咱們怕了誰。”


    “好!”羅文定說:“告訴他們,最近有筆大買賣,都給我養精蓄銳。記住,申報的人口中並無他們。近期莫要出去走動……畢竟是風頭上。”


    “是。”男子點頭,“老爺,是何等大買賣?”


    “往日是小敲小打,這筆買賣之大……前所未有。若是成了,錢不是問題。”


    男子告退,出城後就打馬疾馳。


    直至五裏開外左轉走小路。


    小路兩側都是田地,地裏農人不少,聽到馬蹄聲紛紛抬頭。


    男子壓低了鬥笠,加快速度通過這片地方。


    往前從右側繞過一片樹林,前方豁然開朗,是一個村子。


    村子裏數十屋子,大半看著破敗。


    村口大樹下,兩個男子正在曬太陽,聽到馬蹄聲後,都把手伸進懷裏。


    “是馬大哥。”


    “馬大哥!”


    精壯男子近前下馬,“沒人出去吧?”


    一個男子說:“有幾個兄弟憋不住,想去城中尋相好的,被攔住了。”


    “狗東西,管不住褲襠裏那二兩肉,遲早會死在上麵!”


    馬大哥進了村子,把手指頭放進嘴裏,一聲呼哨,百餘人陸陸續續出來。


    “馬大哥回來了,老爺如何說?”


    “咱們在這要躲到何時?”


    “往日咱們殺人放火何等快活,這陣子憋屈的厲害。馬大哥,好歹讓老爺給咱們找個地兒發泄啊!”


    “閉嘴!”


    這些男子桀驁不馴,卻服這個馬大哥,都噤聲。


    “老爺最近給咱們找了筆大買賣,都給老子老老實實地待在這兒。每日打熬筋骨,莫要和手指頭玩耍。養精蓄銳,等著老爺一聲吩咐,便去殺人放火掙錢!”


    “馬大哥,是什麽大買賣?”


    “老爺沒說,不過當下鬆江府,你等覺著什麽才是大買賣?”


    “徐家!”


    “黃氏更有錢吧!”


    “有個屁,那黃麟自詡小孟嚐,花錢如流水,家中錢財怕是花銷了大半。徐家兼並了諸多田地,還有那些官員孝敬,家中多的是金山銀山。”


    馬大哥蹙眉,“都特麽消停了。”


    等眾人閉嘴後,馬大哥說:“老爺雖沒說什麽大買賣,老子在回來的路上琢磨了一路,當下鬆江府最大的事兒是什麽?”


    “花魁大賽!”


    “難道是搶花魁?”


    馬大哥搖頭,“城中最大的事兒,是那位京師來的過江強龍!有在何處,何處便是大事兒。”


    “這……老爺難道敢去搶他?”


    “那可是殺神啊!”


    “他還帶了不少騎兵,咱們哪是對手?”


    “別忘了海上那些人。”馬大哥笑的得意,“咱們往日帶著那些人上岸劫掠,殺人放火……此次也不會例外。裏應外合……”


    一雙雙眼漸漸泛紅。


    ……


    “徐階此刻定然把伯爺恨之入骨了。”


    駐地,徐渭笑吟吟的搖著扇子,“伯爺顧大局,可徐階卻低估了陛下隱忍多年的恨意。這一下身敗名裂……對了,伯爺近日且小心,徐階身敗名裂的消息傳來,徐氏怕是會鋌而走險。”


    蔣慶之在寫書信,沒抬頭說:“我倒是希望徐氏能鋌而走險。那徐璠怕是沒這個膽子。”


    “伯爺,陳知府求見。”


    陳連急匆匆進來,“伯爺,周邊又來了一批人,如今城中客棧早已客滿,那些人尋不到住的地方,在城中亂哄哄的四處尋住所……僅是一上午就鬧出來十餘起事兒。那花魁大賽再不開啟……華亭城怕是要被擠爆了。”


    周圍的老蛇皮都聞訊而來了?


    蔣慶之笑了笑,“急什麽?來的人越多越好。”


    陳連一怔,徐渭笑道:“一年之計在於春,在此刻能撇下手中事,且手頭寬裕到能來華亭捧場的人,你覺著會是什麽人?”


    “地方士紳,豪強。”陳連恍然大悟,“伯爺是想借著花魁大賽……順勢讓這些人低頭?”


    蔣慶之點頭,若非如此,他哪有那份心思去弄什麽舞台劇,最多走個形式,讓名妓們出來亮個相,安撫人心罷了。


    “可那些人怕是不肯呐!”陳連說:“人皆有僥幸心,華亭是華亭,鬆江府是鬆江府……”


    “他們會低頭的。”蔣慶之淡淡的道。


    當徐階身敗名裂的消息傳來,那些人可還敢繼續硬扛?


    這才是真正的殺猴儆雞!


    蔣慶之用書信的方式把消息傳給道爺,便是要打徐階一個措手不及。


    我信守承諾,但道爺要做什麽,我管不著不是。


    “伯爺可是有所布置?”陳連試探道。


    他剛投向蔣係,忠心如何還得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


    蔣慶之說:“這兩日京師便會有消息傳來,那位士林領袖,大概要聲名狼藉了。”


    陳連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書房,有些渾渾噩噩的站在庭院中、


    院子裏有大樹,樹冠如蓋。


    他仰頭看著樹冠,被透過枝葉投射下來的陽光刺的眼睛生痛。


    “覺著伯爺不擇手段?”


    身後傳來了徐渭的聲音。


    陳連搖頭,徐渭笑了笑,“你可知徐階暗中遣人來鬆江府,鼓動黃麟出頭,暗中串聯那些豪強?”


    陳連身體一震,“黃麟……是了,黃麟此人雖然倨傲,可卻不蠢。那日竟然放了狠話……這是有人蠱惑了他什麽。”


    “黃麟昨日才從那日極力勸說他的豪強處弄到了消息,便是京師的指使。”


    “徐階做了初一……”


    “伯爺自然要做十五。”


    “徐階……”


    “求仁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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