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了,各家各戶都有忙不完的事兒。


    每逢年底,就是權貴們豐收的時候。


    嘉靖帝會發下賞賜,那筆錢糧不是小數目,足夠他們過一個奢靡的年。


    各地田莊也會在年底前送來今年的收益。


    糧食,土特產……


    這個年不錯,不是嗎?


    但今年卻變了。


    宮中的賞賜遲遲不見蹤影。


    各地田莊的收益是送來了,可一同來的還有各種令人不安的消息。


    “……管家,如今咱們那地方都傳遍了,說朝中要收稅?”


    鹹寧侯侯府,每年距離近的田莊早早就把收益送來了,遠的難說,得看道路情況。若是遇到大雨或是大雪,甚至會拖到一月底才到。路上吃喝損耗能把收益給折騰不少。


    還好今年大明風調雨順,故而在年底前,幾個最遠的莊子終於趕到了。


    被曬的黝黑的莊戶們沒有了往常的憨笑,憂心忡忡的著等待吩咐,往年管事早就令他們把糧食搬進庫房內,今年管家卻冷著臉,遲遲不動。


    帶隊來的田莊管事喋喋不休,“這事兒小人一聽就不對,若是要收稅,那交了稅,咱們還剩什麽?總不能讓莊戶不吃不喝吧?


    管家,這事兒侯府可有應對之策?還是說這是謠言?


    是了,小人一進京師就發現風平浪靜,若真有此事,那些貴人早已鬧的沸反盈天了。管家,管家……”


    管家的臉色鐵青,“把糧食送進去。”


    田莊管事回身招手,“都特娘的發什麽呆?趕緊。”


    回過身,田莊管事低聲道:“管家,這事兒……您給小人一個準話可好?畢竟小人回去還得安撫那些莊戶呢!


    您不知道,那些莊戶知曉了這個消息後,都特娘的瘋了,說本來給侯府的收益讓他們僅能果腹,若是朝中再來收稅,這是要活活餓死他們不成?那些人……會跑呢!沒了人耕種,那些田地有屁用!”


    管事一邊說,一邊偷瞥著管家的臉色,見他麵色難看,一顆心不禁跌入穀底。


    ……


    “蔣慶之那邊傳話,說有筆大買賣,願意的便來。”幕僚謝章喝了口熱茶,歎息:“這是打了權貴們一巴掌,接著給顆棗吃。”


    仇鸞的書房很大,兩側都是書架,擺滿了各種兵書和經史典籍,但看著都很新,幾乎看不到翻閱的痕跡。


    仇鸞右手摩挲著左手手腕上的護腕,冷冷的道:“什麽買賣能比得過可傳之兒孫的田地人口?他這是假慈悲。”


    “侯爺,那此事……”謝章猶豫了一下,“這是一次機會。若是能抓住,就上了新政的大船。”


    “本侯知曉。”仇鸞說:“蔣慶之如今勢大,本侯唯一的出路便是上了新政這艘大船。可上去容易下來難!”


    謝章點頭,“侯爺是擔心新政一旦失敗……”


    可若是不上船,仇鸞何日才能重新領軍?


    不能領軍的鹹寧侯,用不了十年就會被所有人遺忘,包括此刻那些對仇鸞看似親熱的士大夫們。


    “此事……”仇鸞在猶豫著。


    借此向新政,向嘉靖帝低頭。


    那就站在了士大夫們的對立麵。


    新政,士大夫……


    蔣慶之!


    仇鸞眼中迸發出了厲色,“不去!”


    謝章眼底有失落之色,“侯爺,錯過了此次機會……”


    新政這條船,鹹寧侯府就再無攀附的機會。


    “侯爺。”


    管家來了,恭謹稟告道:“最遠的幾個莊子送來了今年的收益。他們都有些擔心……”


    仇鸞冷冷道:“擔心什麽?”


    管家說:“各地如今都傳瘋了,說朝中有意重新收稅。侯府收一次,朝中收一次……那些莊戶再無活路。”


    侯爺會發飆吧!


    管家低頭,可預料之中的怒火沒來。


    “哈哈哈哈!”


    仇鸞在大笑,笑的很是開心。


    管家看了他一眼,不是怒極而笑。


    這是……


    謝章歎息。


    仇鸞大笑許久,喘息道:“聽聽,這便是天下人的呼聲。這樣的新政能維係多久?能維係多久?這艘大船能走多遠?”


    謝章垂眸。


    “群情滔滔之下,蔣慶之必將身敗名裂,重蹈王安石覆轍!”


    侯府內傳來了仇鸞堅定的聲音,“本侯,不去!”


    ……


    盧氏。


    盧偉在換衣裳。


    “穿隆重些,還是簡單些?”


    盧偉有些頭痛。


    妻子笑道:“既然是去拜師,自然該隆重。不過據聞長威伯不喜奢華,那就鄭重其事罷了。”


    “也是。”


    盧偉去了前院。


    幾個少年站在那裏,見他來了趕緊行禮。


    盧偉站定,“你等都是族學中最出色的子弟,此次去新安巷,記住,要恭謹。”


    幾個少年這才知曉要去何處,不禁驚訝。


    有人忍不住問:“可是去見長威伯嗎?”


    “嗯!”


    盧偉點頭,“出發吧!”


    幾個少年相對一視,都有些忐忑。


    “咱們去作甚?”


    “怕不是拜師。”


    “長威伯如今被儒林視為大敵,咱們若是拜在門下,族裏就不擔心被讀書人遷怒?”


    “就是。”


    一路到了新安巷,盧偉下馬回身,“此事關係盧氏未來百年,你等有什麽不解,此刻可問。過後若是有人抱怨,休怪我無情!”


    一個少年問:“長威伯乃儒林死敵,族裏不擔心此舉會被視為站隊嗎?”


    這話問得好,資質不錯……盧偉心中暗自讚許,“盧氏乃外戚,外戚該站在何處?”


    幾個少年一怔,盧偉說:“盧氏富貴來自於陛下,陛下行新政,盧氏何去何從?”


    “竟是隻有這條路!”


    “是了。盧氏唯有走這條路!”


    “我等明白了。”


    盧偉滿意點頭,帶著人進了巷子。


    “伯爺,盧偉求見,還帶著幾個少年。”


    蔣慶之剛回家,正和夏言等人商議事兒,準備給權貴們一顆甜棗吃。


    “他來作甚?”蔣慶之有些意外。


    夏言撫須,“那位後宮之主可不簡單,盧偉此來必然是她的授意。”


    “站隊!”徐渭言簡意賅。


    胡宗憲微笑道:“不是壞事兒。”


    蔣慶之笑了笑,起身道:“接待那些權貴的地兒就放在戶部!”


    方才他們在商議在何處見那些權貴,夏言建議在工部,順勢讓那些權貴知曉打造船隊需要耗費多少錢糧。


    “至於夏公說的錢糧……其實無需如此刻意。”蔣慶之思忖了一下,“隻要他們願意上這艘大船,剩下的事兒水到渠成。記住,上杆子的不是買賣。”


    “是了,得自家情願。”夏言笑道:“不過就怕那些人不肯上船。”


    “我會給他們畫一張無法拒絕的大餅!”蔣慶之說。


    前院,盧偉等到了蔣慶之,笑道:“昨日進宮,娘娘問我可曾去新安巷向伯爺請教學問,我說多大年紀的人了,怎地還學?娘娘說,上次聽伯爺說過什麽……活到老學到老。這不,今日我便來做個不速之客!不知可曾晚了?”


    蔣慶之看了一眼那幾個少年,少年們本是好奇的偷瞥著他,見他看過來,不禁就想到了外界對於蔣慶之的各種傳聞。


    殺神!


    大明第一名帥!


    墨家巨子!


    新政掌舵人。


    以及,嘉靖帝的表弟,兩位皇子的老師。


    他們下意識的束手而立,隻覺得那目光宛若實質,讓自己渾身發僵,不敢動彈。


    蔣慶之微笑道,“來了便是客,此刻,不晚!”


    富城在邊上聽到這話,不禁暗自一哂,心想盧偉雖說是盧氏掌舵人,可在對大勢的判斷上卻差了宮中那位不知多少。


    盧偉心中一鬆,笑吟吟的道:“正好有一事有求於伯爺。”


    “說。”蔣慶之見他看著幾個少年,心中有了些明悟。


    盧偉指著幾個少年說:“這幾個不成器的子弟還算勤勉,自從北征捷報傳來後,就整日嚷著要跟著伯爺學兵法,學墨家學問,我本想翻年後再來,可今日這不……都堵著大門,說是要來拜師……”


    那位娘娘殺伐果斷,比之絕大部分男人更為出色。


    盧偉優柔寡斷,若非是盧靖妃的親兄長,也無法執掌盧氏。這等決絕的站隊他不敢。


    “還不行禮?”盧偉笑吟吟的道。


    幾個少年跪下,“見過伯爺!”


    蔣慶之莞爾一笑,“盧氏,有心了。”


    盧偉笑道:“那就……”


    “弟子就不必了。”


    幾個少年心中一震。


    “老盧你也知曉,從執掌新政以來,我忙的不可開交,若是收了弟子卻沒工夫教導,這不是誤人子弟嗎?”


    蔣慶之緩緩說著,氣度儼然,盧偉回想了一下他剛進京時的模樣,不禁暗歎:當初的少年,竟然變成了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去城外吧!”蔣慶之說:“此後想學墨學之人,盡皆去城外就讀。不過老盧,得過了考試這一關。”


    哪怕是麵對盧氏的投靠,蔣慶之依舊嚴把入學關。


    盧偉知曉他沒工夫收弟子,故而做個姿態,當下便笑道:“如此,今日我請客……”


    蔣慶之搖頭,“今日沒空。”


    盧偉以為他是敷衍自己,這時莫展過來,“伯爺,都準備好了。戶部呂尚書那邊說,留了個大堂給伯爺接待那些人,若是站不下,外麵院子寬敞。”


    蔣慶之點頭,“那便出發!”


    ……


    此刻的戶部,呂嵩站在大堂外,負手看著陰鬱的天空,說:“今日,誰會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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