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所作所為負責,這是前世社會教會蔣慶之的道理。


    他領了新政的大權,那麽就該承受這等報複。


    但隨之而來的反擊,也是他的權力。


    站在宅子前,蔣慶之問:“可通知了當地官員?”


    “通知了,那邊說……馬上派人來聽令。”莫展說。


    胡宗憲歎道:“可他們來晚了。”


    蔣慶之點頭,“動手!”


    孫不同立功心切,衝過去就是一腳。


    嘭!


    木門很厚實,且牢固,孫不同被反彈回來,捂著腳腕咧嘴無聲慘嚎。


    孫重樓走過去,站住,抬腿。


    踹!


    嘭!


    大門猛地被踹飛進去。


    孫重樓回頭看著孫不同,搖搖頭。


    煙塵中,十餘大漢猛地站起來。


    孫重樓從煙塵中走進去。


    “老子孫重樓,想死的,站起來。”


    瞬間,跪下五人。


    其他六人一怔。


    為首的大漢麵色慘淡,“是長威伯嗎?”


    蔣慶之走了進來,“昨夜可是你等?”


    朱巡剛想開口,身後有人猛地衝了過去。


    “老五,別去!”


    朱巡喊道。


    這夥人當年好勇鬥狠,橫行一時,後來被楊江花錢弄到家中做護衛。時日久了,那股子匪氣漸漸消磨,但今日突遇危機,依舊有人選擇了反抗。


    “這是何苦來哉!”蔣慶之眯著眼,身邊刀光閃過。


    “殺!”


    隨即後退。


    莫展仿佛沒動過,前方撲過來的大漢手捂著胸口,臉頰顫抖了一下,輕聲道:“大哥,我……該聽你的……”


    大漢倒下,蔣慶之緩緩說道:“昨夜莊子上被焚毀屋宇十六間,重傷三人,輕傷數十。這些人……盡數打斷腿!交給地方。”


    “不!”


    大漢中有人喊道:“既然生不如死,那就和他拚了。”


    幾個大漢拔刀衝了過來。


    莫展沉聲道:“一個不留!”


    就這麽開口的功夫,孫重樓已經衝過去了。


    厚背長刀揮舞,發出雄渾的呼嘯聲。


    獻血狂飆,慘嚎聲不絕於耳。


    “小人願降!”


    尖叫聲中,刀光閃過,人頭飛到了朱巡的身前。


    他看著走來的蔣慶之,緩緩跪下,眼中都是絕望。


    身後刀光停。


    孫重樓把長刀在屍骸衣裳上擦拭了一下,嘟囔道:“一點都不禁殺,早知曉就不動手了。”


    莫展歎道:“你好歹給咱們留幾個不成?”


    “殺順手了。”孫重樓說。


    殺人殺順手了,這話令剩下的幾個大漢壓根就不敢生出反抗的念頭,跪在那裏,頭低著,渾身顫抖。


    “宅子不錯。”蔣慶之越過大漢們,走進大堂裏轉悠了一圈出來,“燒了。”


    他走出宅子,身後莫展喝道:“點火!”


    蔣慶之就站在宅子大門外,身後烈焰熊熊。


    “走水了。”


    村民們衝出家門,就見到百餘彪悍男子站在主家的大宅外,中間是個年輕男子。


    “各管各事,莫要為自家招禍!”孫不同說道。


    “進家!”


    “大郎,別看了,進來。”


    “是主家的宅子走水了。”


    “和咱們沒關係!”


    “少折騰餓的慢些。”


    這些都是楊家的農戶,平日裏不說吃糠野菜,也隻是在溫飽線上掙紮罷了。到了冬季,每家每戶看著存糧都在發愁。主婦們精打細算,盤算著每日吃多少,才能度過青黃不接的那一陣子,熬到下次麥收時節。


    “老胡!”


    “伯爺!”


    “我並沒有做聖人的念頭,也做不了聖人。可我一直不解,為何同為人,有人是人,有人不是人?階級之分我認可,這不可避免。可同為人,為何一小撮人能奴役絕大部分人?”


    在大明,帝王高高在上,王侯將相次之。下麵官員、士大夫、讀書人、小吏……這是一個階層。再往下就是另一個階層。


    這個階層每日辛苦勞作,卻食不果腹,衣不遮體。


    他們麻木的過著自己的春夏秋冬,隻要餓不死,便會在士大夫們的教誨中高呼盛世來臨。


    “何為盛世?”蔣慶之在問,但更多是捫心自問。


    “新政為何?”


    為了國祚嗎?


    腦海中,大鼎深處紫意突然一動,濃鬱了一絲。


    “國祚延綿千年萬年,可維係這個國祚有何用?就是為了讓那些肉食者奴役絕大部分人嗎?”


    蔣慶之負手看著那些惶然進家的農戶,自嘲道:“沒想到我也有令百姓懼怕的一日。”


    胡宗憲歎道:“伯爺,曆朝曆代皆是如此。漢唐如此,大明如此,此後,也必然會如此。伯爺自己都說過,肉食者鄙,肉食者貪婪……欲望無止境,隻要給了他們一個口子,他們便會拚命往裏鑽,去吞噬這個王朝的血肉。”


    “是啊!”蔣慶之並無道德潔癖,但此刻卻有些悵然。


    “我如何能保證這個天下能公平?說實話,我連大鵬此後會成為什麽樣的人都無法保證。而且……”


    蔣慶之苦笑,“權力誘人,我此後會不會變,我也不知。”


    看著那些農戶懼怕自己,蔣慶之在悵然之餘,竟然有些沾沾自喜,得意洋洋的味兒。


    他覺知到了這個情緒,所以才這般悵然。


    蔣慶之告誡自己,我隻是個凡人,我也會犯錯,也有七情六欲。所以,不要高估了自己。


    更不能放縱自己。


    北風勁吹,鼓動火勢越來越大,火勢反過來又卷著北風,大火已經逼近了身後。


    蔣慶之感受著脊背的溫熱,深吸一口氣,“這般多愁善感可不是我。”


    他把那些念頭拋之腦後。


    地方官員來了。


    蔣慶之看了他一眼,官員行禮。“雷毅見過伯爺,呀!”


    雷毅指著大火說:“賊人被圍,竟喪心病狂縱火。”


    蔣慶之的眉心跳了一下,胡宗憲正色道:“後續事宜就交給你等。”


    雷毅一臉正直的模樣,“請伯爺放心,下官定然安排的妥妥當當的。對了伯爺,那些賊人……聽聞拘捕?下官以為,當誅殺!”


    看!


    連後續的麻煩都替您掃清了。


    也就是說,您盡管做事兒,無論何事,後續的麻煩無需管,都有人為你抹平。


    你依舊是那個正直的高官。


    白玉無瑕!


    蔣慶之想到了某些上位後就膨脹的忘乎所以的官員,心想,當他們遇到這樣的下屬時,當他們身處這樣的環境中時,能約束自己,能慎獨的有幾人?


    這特麽就是個大染缸!


    跳進去後,就再難清白。


    蔣慶之擺擺手,“走!”


    沒多久,村裏傳來了雷毅的怒吼,“楊家縱火毀滅證據,令人回縣裏稟告縣尊,趕緊派人去楊家拿人!”


    這是姿態。


    楊家。


    楊江正和一個男子說話。


    男子叫做黎寧,做了楊家三年西席,教導楊江的幾個兒子頗為出色,故而楊江也有意讓他長留家中,作為智囊般的存在。


    說是智囊,實則就比管事高一等。


    但報酬不錯,且地位有些超然。


    合則留,不合則散。


    楊江四十餘歲,看著膚色白皙,也就比崔駙馬差一些。他捋捋保養的不錯的胡須,緩緩說道:“此事既然做都做了,那便休要說什麽後悔。”


    黎寧點頭,“東翁,蔣慶之新官上任,必然要拿人來開刀。老夫以為,那十餘人便是禍患。”


    “嗯?”突襲蔣家莊的事兒是楊江衝動所為,黎寧不知情。今日楊江告知他後,黎寧勸了楊江一番,說此事東翁魯莽了。


    黎寧歎道:“朱巡等人野性十足,乃是遊俠兒一流的人物。此等人口無遮攔,眼下為了自家性命,自然會守口如瓶。等事後風聲一過,這些人好酒,酒後一旦吐露些消息出去。東翁,蔣慶之聞訊會如何?”


    黎寧盯著楊江,他隻是個西席,此刻建言不是分內事。若是楊江執迷不悟,他會尋機離開楊家。


    那是蔣慶之!


    黎寧不願遭受池魚之殃。


    “楊家世代就靠著那幾畝薄田度日,蔣慶之這一下就要斷咱們的生路,此刻天下多少人想弄死他?就朝中那些官員都夠他喝一壺的,他哪有功夫來追索咱們?至於事後……”


    楊江沒看到黎寧眼中的失望之色,自信的道:“老夫斷言新政必會重蹈前宋覆轍,範仲淹什麽下場?王安石什麽下場?都自顧不暇,落魄江湖。到了那時,就算是他知曉了此事是老夫所為,天下人也知悉了不是。”


    楊江笑道:“彼時老夫就成了天下人眼中的義士,英雄,他們豈會讓老夫受損分毫?此舉當可令楊家世代富貴。先生且好生教導犬子,日後他們出仕,有老夫昨夜壯舉在,宦途當一帆風順!”


    “東翁深謀遠慮,在下佩服!”


    黎寧教書是能手,但玩這個卻是外行,聞言不禁歡喜。


    自己的幾個弟子若是能出仕,他這位先生的境遇也會隨之水漲船高。


    黎寧越想越心熱,起身道:“老夫想起來了,有篇文章還得給幾位小郎君說說。”


    “不急於一時。”楊江笑道。


    可黎寧卻急不可耐,仿佛把那篇文章學透徹了,考科舉如履平地。


    看著他出去,楊江搖頭輕笑,眼中有得意之色。


    “蔣慶之,老夫就在暗處看著你,看著你春風得意,看著你倒台,妻離子散……”


    轟!


    大門方向突然傳來了巨響。


    楊江怒,“去看看是誰?拿了再說。”


    “是。”門外仆役說。


    “啊!”有慘叫聲傳來,接著是尖叫,“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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