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隨即就到了通政使司。


    接到旨意的官員看了一眼,身體就像是中了定身術一般僵硬在那裏。


    “是何旨意,讓你老兄這般驚愕。”有相熟的官員取笑道,“莫非是地龍翻身了?”


    官員緩緩道:“是。地龍,翻身了。”


    “是何事?”


    “陛下令長威伯入政事堂,總攬……新政事宜。”


    值房裏瞬間鴉雀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官員苦笑道:“地龍真的要翻身了。”


    至於蔣慶之這把年紀進政事堂,往日眾人會覺得駭人聽聞,此刻卻壓根沒人在意。


    和宰輔之職相比,總覽新政大權才是重點。


    旨意到了趙文華那裏。


    趙文華不想看,但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然後擺擺手,“速速發去各處!”


    那麽年輕的宰輔!


    那麽年輕就執掌新政的權臣!


    這一切都是趙文華夢寐以求的。


    但他知曉那隻是白日夢。


    此生都不可能實現。


    今日蔣慶之卻把他的白日夢變成了現實。


    那種巨大的失落感,令趙文華不禁茫然沮喪。


    隨即,旨意在迅速擴散……


    兵部,王以旂正和幾個官員商議事兒,一個小吏不顧規矩衝了進來。


    “大膽!”


    有人厲喝。


    “等等!”王以旂止住了眾人,問:“是何事?”


    小吏喘息著,“陛下剛下的旨意,以長威伯總攬新政事宜。”


    值房內瞬間凝固。


    王以旂嘴角抽搐,突然笑道,“好!好!好!”


    他目光炯炯看著眾人,“長威伯接手新政大權,本官胸中錦繡,盡可一一施行。”


    王以旂搖頭,“這個大明啊!”


    一種見證曆史,參與曆史重大進程的味兒,讓這位老兵部哽咽了。


    吏部,當旨意傳達到熊浹那裏時,他正在發火。


    “陛下既然決意發動新政,吏治便是重中之重。王火此人能力平庸,怎能付以重任?打回去!打回去……門外探頭探腦的是誰?”


    老天官發現有人在門外探頭探腦的,怒道:“做賊呢?有事說事。”


    門外官員進來,麵色凝重,“尚書,陛下旨意,令長威伯總攬新政事宜。”


    熊浹的老臉瞬間就紅了。


    讓人擔心他下一刻就會倒下。


    “好!”


    熊浹的吼聲在吏部傳來,“都打起精神來,在老夫死之前,誰也別想魚目混珠。”


    工部,薑華聞訊先是愕然,然後歎道:“天下從此多事了。”


    工部看似個技術衙門,但許多事兒都離不開工部的支持。值房裏的兩個侍郎和幾個官員驚愕。


    “尚書,這……”


    “咱們該如何應對?”


    “我工部如何表態?”


    支持,會帶來巨大的麻煩。


    不支持,就要和蔣慶之、墨家割裂。


    時至今日,墨家城外的那個基地已然成了工部的盟友。


    燧發槍,火炮……據聞還有許多好東西正在那個基地中研發。


    若是決裂……


    一個官員說道:“別忘了,若是咱們反對,長威伯也可撇下咱們,用墨家來代替工部行事。”


    “他沒這個權力!”


    “你這話說的底氣全無!你難道忘了前宋時的那位拗相公?蔣慶之的性子可不是範仲淹,而是王安石。我工部若是反對新政,他撇開咱們又有何妨?”


    “可工匠在咱們手中!”


    “他真要令咱們工部調撥工匠,隻要理由正當,難道咱們還敢不從?要不,你去試試?”


    那個官員漲紅著臉,薑華知曉此人曆來反對墨家和蔣慶之,便說道:“長威伯,怕是比那位拗相公更為犀利。”


    眾人心中一凜,知曉尚書做出了決斷。


    有人說:“別忘了,那位可是大明名帥,能把敵軍屍骸堆積為京觀,被草原異族稱之為殺神!你等以為他不敢下狠手?”


    “可若是下狠手,他便會引發公憤,朝中百官隻需拖延一番,什麽新政,頓成笑談。”


    “尚書……”


    眾人看向薑華,最終還得這位來拍板。


    薑華揉揉眉心,“按理,我工部依令行事,誰也沒法置喙不是。”


    眾人麵露喜色點頭,唯有那位鐵杆反墨家的官員眼中有不滿之色,但卻不敢流露出來。


    “工部以往便是幹苦力的,宮中營造,京師京造,天下城池,天下堤壩……工匠,工事,是吧!”


    眾人點頭,越發歡喜了。


    “這些年老夫在工部發現了不少弊端。”薑華說:“比如說九邊,每年九邊都會耗費大量錢糧用於修葺邊牆與城池,用於營造堡寨……”


    九邊就是大明君臣身上的甲衣,不,是天下人的甲衣。


    異族來了?


    有九邊!


    咱們縮在這條由長城和一係列城池組成的防線內高枕無憂,自得其樂。


    但俺答的出現打破了這個格局。


    號稱二十萬大軍南下,令所有人都懵了。


    那一刻,什麽高枕無憂……當廟堂君臣凝重的神色出現在百官眼中時,所有人都知曉,這條防線,特麽的,不靠譜!


    “所謂九邊,近十年來其實形同虛設,任由俺答麾下來去自如。老夫曾建言,既然九邊無法阻攔俺答,那麽,何不如重振天下衛所?”


    眾人想到了當時朝中的反饋。


    “工部,做好自家事即可。”薑華笑了。“老夫的建言被視為手伸太長。於是九邊每年繼續修葺,無數錢糧盡耗其中。工匠和民夫們以去九邊營造為畏途,擔心被俺答擄走……”


    “是誰改變了這一切?”薑華看著下屬們,“是長威伯。一場大捷解除了北方威脅。老夫看到了希望,懂嗎?希望!”


    薑華眼中多了興奮之色,“長威伯定然會支持老夫,支持我工部之策。九邊,不足為憑,為何要每年靡費巨量錢糧?”


    一個官員說:“這些年水災不少,我工部建言修建堤壩,戶部卻以錢糧不趁手唯有拒絕。如此……這錢糧不就有了?”


    “正是如此。”薑華越想越歡喜,“本官曾與長威伯說起過天災之事,長威伯說,曆朝曆代,天災都是摧毀王朝的最後一把火。”


    “墨家擅工事,長威伯執掌新政,必然會倚重我工部!”


    “是啊!火器營造,最終還是得我工部。”


    “咱們的苦日子,要到頭了。”


    就在眾人歡喜時,那個對墨家不滿的官員說:“可天下人會如何看此事?我工部若是站在長威伯那邊,天下人會如何看我工部上下?”


    好處有,但壞處呢?


    你等就不怕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眾人默然。


    呯!


    薑華一拍桌子,“長威伯都敢接下新政大局,本官……”


    呃!


    尚書,您這……不符合您的性子啊!


    薑華須發賁張,“本官盡忠職守,誰特娘的敢衝著本官,衝著工部下手,本官……草特娘的!便真站在長威伯那一側又如何?!”


    他這是在暗示:別特娘的逼人太甚,否則本官就真的投靠新政了。甚至,投靠墨家。


    ……


    從城外回京後,徐階沒去直廬,而是回到了禮部。


    “蔣慶之瘋了!”


    禮部右侍郎王文奧是徐階的人,他在禮部以剛直聞名,此刻他站在那裏,須發賁張,“清查田畝,這是要官逼民反嗎?”


    左侍郎陳釗麵白無須,溫和的道:“陛下要行新政,奈何?”


    徐階看了陳釗一眼,此人是嚴嵩的鐵杆,左侍郎陳河在和蔣慶之爭鬥了數次敗北後,黯然去南京就職。而後嚴嵩一番運作,把陳釗弄到禮部為左侍郎。


    左侍郎就在徐階之下,整日下麵有個人盯著你,哪怕他看著溫和,可徐階就以溫和聞名,這不是照鏡子嗎?


    這便是嚴嵩打進禮部的楔子,盯著徐階,牽製徐階。


    徐階溫和的道:“新政,自然是該行。不過不可操切不是,本官擔心的是民意沸騰。”


    咱們不反對新政,但新政該如何施行,值得商榷不是。


    “清查田畝並無問題,問題在於會引發什麽?”王文奧猛地坐下,餘怒未消,“閣老,就說京師,隱匿田地和人口的人家有多少?一千,兩千……這些人都是朝中中堅。若是激怒了這些人,這新政如何推行?”


    徐階微微頷首,“本官便是這個意思。”


    “不但如此。”王文奧撫須,“一旦激怒了這些人,他們在朝中,在各部捅刀子,下黑手,讓政令無法施行,這是因小失大呀!”


    徐階看了陳釗一眼,陳釗知曉嚴嵩父子的意思,希望能在這波大潮中蹲在後麵,看著蔣慶之等人去弄潮……


    ——等他們被淹死了,咱們再出頭。


    這是嚴世蕃的話。


    陳釗微笑道:“此事吧!還得看陛下的意思。”


    咱不幹涉!


    這是騎牆的做派,像極了陸炳。


    “是啊!陛下應當會有所顧忌!”王文奧也覺得自己的反應過激了些,“那隻是蔣慶之的一己之見罷了,嗬嗬!”


    笑聲中,外麵有人進來。


    “閣老,陛下有旨意公布。”


    帝王旨意一般都帶著針對性,無需公布,施行就是。


    一旦公布,就像是軍中露布告捷一般,至少得是令天下震動的事兒。


    三人都知曉,這道旨意必然和新政有關,甚至和蔣慶之的奏疏有關。


    “什麽旨意?”王文奧問。


    “陛下令長威伯總攬新政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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