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距離京師不遠了,說是明日就能抵達。


    早上,蔣慶之悠悠醒來,身邊妻子挨著他,但很奇怪的時,氣血不足的蔣慶之,身體竟然比妻子還暖和。


    “起了。”蔣慶之閉著眼。


    “還早。”天冷,兩口子都不樂意早起。


    “大鵬哭了。”蔣慶之扭腰,用屁股推了一下李恬。


    “沒。”


    “說好的賢惠呢?”


    “賢惠不在這上頭。”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妾身是蟲子,起早了隻會被鳥兒吃掉。”


    “那我這隻鳥兒就不客氣了。”


    “夫君,大清早的,天還沒亮呢!”


    “就要這個麻麻黑才有韻味不是,看招!”


    “哇!”


    孩子的哭嚎聲傳來,蔣慶之一怔,隨即旋風般的披衣衝出房間。


    衣裳都被脫光的李恬噗呲一笑。


    “大清早哭什麽呢?”隔壁傳來了蔣慶之的聲音,很是溫柔。


    “哇!”孩子依舊大聲嚎哭著。


    奶娘說,“小伯爺不知為何哭,奴喂乳也不吃。”


    “沒拉?”


    “奴看過了,沒拉。”


    “那必然是想爹了,是不?想爹的小子,嗚嗚嗚!”


    蔣慶之用額頭頂著孩子的額頭,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


    “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開開,我要進來。不開不開我不開,媽媽不回來。不開不開我不開,媽媽不回來,誰也不能開……”


    “門前大橋下,遊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


    李恬穿好衣裳,開門去了隔壁。


    推門就見蔣慶之抱著孩子在屋裏轉圈,嘴裏輕聲哼著李恬沒聽過的兒歌,曲調古怪,卻格外好聽。


    “噓!”蔣慶之輕聲噓了一下,繼續轉圈。


    過了一會兒,蔣慶之把繈褓遞給李恬,得意的挑眉。


    孩子睡著了,白淨的臉上有些微紅,看著頗為可愛。


    李恬愛的不行,蔣慶之悄然出去。


    天邊殘星在閃爍,彎月還掛在空中,孤零零的,讓蔣慶之想到了道爺。


    “帝王都是孤家寡人。”永壽宮,道爺處置完了今日的奏疏,起身走到殿外,看著同樣的彎月,不禁感慨的道:


    “當年朕在安陸時,為了讀書不得不早起,彼時恨不能一覺睡到天荒地老。可到了如今,一日能睡三個時辰便再也無法入眠。人呐!總是不肯珍惜好東西。”


    “陛下,陸炳來了。”


    張童進來稟告,“說是請罪。”


    大軍明日抵京,陸炳今日來請罪,這時機抓的……


    大喜的日子啊!


    道爺就算是不滿,也會從輕發落。


    “讓他來。”


    昏暗的西苑內,那些花樹在冷風中搖曳,看著就像是無數爪牙。


    陸炳莫名想到了錦衣衛。


    此次事件中,錦衣衛顯然是瀆職了。


    陸炳覺得道爺不發作是因為新政開啟後,錦衣衛將是重中之重。沒有一個可靠的人執掌錦衣衛,道爺不放心。


    當年的左順門事件中,錦衣衛便發揮了中流砥柱般的作用。道爺一聲令下,錦衣衛傾巢出動,逮捕官員,重刑拷打……


    就是在那一次之後,錦衣衛的地位在道爺眼中空前的高。以至於東廠都得低一頭。


    陸炳緩緩走在西苑中,微微垂眸。


    昨日蔣慶之和呂嵩在小巷子裏喝酒,錦衣衛的人緊跟,聽到了幾句對話。可惜並無可抓的把柄,讓陸炳有些遺憾。


    哪怕到了這個時候,陸炳依舊在想著能否為陸氏拉攏一個大佬,把自己的關係網擴充一番。


    呂嵩便是最佳人選。


    可惜了啊!


    陸炳遺憾抬頭,看到了台階上眸色冷冷的道爺。


    “見過陛下。”


    陸炳走上台階,跪下,“臣,有罪。”


    “你有何罪?”嘉靖帝的聲音平靜,讓人聽不出喜惡來。


    陸炳低著頭,雙手按著地麵石板,“戶部之事,臣無能,以至於讓陳耀漏網,險些釀成大禍。”


    “隻是無能嗎?”嘉靖帝冷冷的道。


    這話什麽意思……陸炳脊背一寒,事後他查明了,是主持此事的人收了好處,為戶部涉案的官員遮掩。以至於錦衣衛匆匆結案,就拿了些普通官吏。


    但這是家醜,而且這事兒若是稟告上去,便是他陸炳無能,管束不利。


    錦衣衛你都管束不利,新政開啟,多少人會衝著朕施放明槍暗箭,朕還能靠誰?


    “臣……死罪!”陸炳不知嘉靖帝心思,便按照慣例請罪。


    “不肯說?”嘉靖帝冷笑,“傳芮景賢!”


    芮景賢、東廠……陸炳心中一凜。


    芮景賢來了,陸炳歪著頭看了他一眼,見這廝神色得意,心中一個咯噔。


    “陛下,戶部貪腐案中,錦衣衛主持的副千戶陳齊收受賄賂,為涉案官員遮掩。此事我東廠的人拿到了證據。”


    芮景賢看了陸炳一眼,“至於陳齊身後是否有人指使,奴婢不得而知。不過想來此人膽子也太大了些,明知戶部貪腐案陛下在盯著,親自囑咐要嚴查,依舊敢於出手……”


    這裏麵,是不是有些說法?


    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指使陳齊收受賄賂?


    乃至於有人在裏麵上下其手,比如說收買人心。


    陸炳騎牆不是什麽新聞,雖說不至於眾人皆知,但該知道的人,比如說芮景賢,就拿到了陸炳騎牆的不少證據。


    證據遞到道爺這裏,都被道爺按了下去。


    從曆史上來看,哪怕是到了後期,陸炳所作所為越發肆無忌憚,道爺依舊容忍了這位奶兄弟。


    你要說道爺擔心別人來執掌錦衣衛不放心,那是屁話。


    “前漢時,有酷吏張湯。前唐時,有酷吏周興、來俊臣。陸炳。”


    “臣……在!”陸炳低著頭。


    “你以為,朕就尋不到一個酷吏嗎?”道爺的聲音恍若雷霆,震的陸炳渾身一顫,抬頭,“陛下啊!臣……臣發誓戶部之事……臣並未參與。”


    “你若是參與了,此刻詔獄中便會多一人。錦衣衛指揮使進詔獄,可笑否?”嘉靖帝冷哼,“嗯!”


    帝王威嚴猛地壓下來,陸炳汗流浹背,顫聲道:“臣事後得知,便令人處死了陳齊,臣……該死!”


    芮景賢冷笑,“咱們的兄弟看到了那一切,陳齊的屍骸此刻就在東廠,陸指揮使要不要看看?好歹也曾對你忠心耿耿呐!”


    黃錦眸子一縮。


    錦衣衛每年弄死的人沒有百八十個,至少也得有三四十個。可那些是什麽人?都是帝王的對頭,或是在詔獄挨不住拷打,被活活打死的。


    也有錦衣衛草菅人命弄死的。


    但私下弄死一個副千戶……


    陸炳!


    你以為錦衣衛是你的地兒嗎?


    道爺怒火突然勃發,一腳踹去。


    陸炳隻覺得肩頭一沉,他練武多年,這點兒力量還不足以讓他摔倒,但他下意識的就是一個仰倒。


    仿佛是被一頭巨獸撞到了一般。


    呯!


    嘉靖帝站穩,平靜道:“起來!”


    陸炳爬起來,跪下,膝行過來。


    他知曉,自己的奶哥是真怒了。


    “臣,死罪!”


    “心思放哪了?”嘉靖帝問。


    “臣……死罪!”


    “朕!問你!”嘉靖帝咆哮,“心思放哪了?”


    陸炳顫栗著,“臣……臣一心想和呂嵩交好,便想藉此……”


    “你就坐視陳齊在戶部收受賄賂,坐視他放過陳耀。可你沒想到陳耀會鋌而走險,想玉石俱焚。六萬大軍一旦嘩變,這個大明……會如何?說!”


    陸炳緩緩趴下,五體投地。


    “臣,死罪!”


    “陳齊是該死,可你!該不該死?”


    “臣,罪該萬死!”


    陸炳渾身鬆弛了下來。


    陳耀事發後,道爺震怒,隨即出動東廠查探。芮景賢如獲至寶,發動東廠人手,窮搜一切線索……找到了此事的根源。


    而後,道爺不動聲色,就是在等他陸炳的應對。


    裝傻!


    以為道爺不知情!


    那麽,我必死無疑!


    陸炳趴在地上,此事的各種可能迅速過了一道。


    但當下的危機如何度過?


    陳齊該死!


    但作為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為了私利坐視陳齊受賄徇私,該不該死?


    “來人!”


    道爺的聲音中帶著冷意,陸炳怕了。


    他哽咽道:“臣該死,陛下……保重!”


    進詔獄的基本上都是官員權貴,進去後,那些人的反應不一,最多的一種便是頻繁喊冤,或是整日婦人般的絮叨自己或是祖輩曾為大明立過功,流過血。


    但凡此等人,無論過往功勞多少,道爺都會倍感厭惡。


    而那等一心求死的,反而會引來道爺的好奇心……往往死裏逃生。


    “陛下!”


    兩個內侍過來。


    嘉靖帝看著陸炳,猶豫了一下。


    芮景賢看在眼裏,低聲道:“陛下,外間有人說,新政怕是要得罪不少人。”


    新政自然要得罪不少人,會引發猛烈反撲。


    而錦衣衛和東廠就是道爺的刀槍和盾牌。


    刀槍不聽話,那不是隻能防禦了嗎?


    芮景賢,臥槽尼瑪!


    陸炳趴在那裏,把牙齒咬得嘎嘣響。


    道爺眼中閃過一抹殺機。


    陸炳心中絕望。


    芮景賢低頭,眸中多了得意之色。


    “父皇!父皇!”


    歡快的聲音中,夾雜著宮人的呼喊,“公主,慢些跑!”


    殺機從道爺的眼中消散,“拖到錦衣衛,杖責三十!”


    “臣,謝陛下!”


    陸炳渾身一鬆,接著汗水湧出,竟然把內衣盡數濕透。


    他手在地上一撐,人瞬間站直,神色也恢複了正常!


    “滾!”


    嘉靖帝低喝!


    陸炳低頭,轉身走下台階。


    黃錦使個眼色,兩個內侍跟著他下去。


    晨曦中,陸炳抬頭,看到長樂提著一個食盒小跑上來,臉上帶著歡快的笑容。突然長樂止步,喘息著,看著陸炳,有些怯生生的低頭。


    “陸指揮使。”


    她身後的女官見過陸炳多次,但從未見過這等模樣的陸炳。


    那神色溫柔的就像是……像是道爺對長樂般的溫柔和慈和。


    陸炳隻比道爺小三歲,家中孩子比長樂還大。


    他柔聲道:“天還黑著,公主小心腳下。”


    “嗯!”長樂的眼睫毛抖動著。


    “臣,告退!”


    陸炳恭謹行禮。


    他帶著兩個內侍走出西苑。


    西苑外,幾個心腹過來。


    陸炳沉聲道:“長樂公主那裏看著!”


    一個心腹思忖了一下,“可是要對付公主?”


    啪!


    心腹捂著臉,不知所措。


    兩個內侍準備在錦衣衛當眾杖責陸炳,但卻也不敢得罪這位剛逃出生天的錦衣衛指揮使,出了西苑後就拉開了距離,免得被人猜測。


    晨曦中,陸炳眉間皆是柔和,“看著她,若是有人欺了她……弄死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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