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眾說了?”


    “是。”


    燕三恭謹的道:“長威伯當著眾多人麵,用一個故事隱晦說出了當年先帝死因的疑竇之處,也暗示了陛下正在調查先帝死因之事。”


    嘉靖帝眯著眼,把道書丟在一旁,緩緩說道:“當初先帝駕崩,朕在安陸聞訊頗為詫異。先帝身子骨健壯,就算是落水,也不該這般輕易去了。”


    這是許多人一直不解的地方,先帝能率軍出塞,據聞曾親手斬殺敵人。這事兒真假不論,能策馬在塞外疾馳,乃至於遇敵而不亂的先帝,怎麽可能如此弱不禁風?


    “讓陸炳來。”


    晚些陸炳來了。


    “當年朕登基後不久,便令你帶著人去查先帝死因。記得你曾說,先帝落水後許久才有人下水施救。隨後看似無事?”


    “是。”陸炳說道:“當時臣問過那些隨行侍衛,都說陛下被救起後還笑著說水下黑幽幽的,恍若有鬼。”


    “笑著說,也就是身子並無大礙。”嘉靖帝摩挲著玉錐,廋削的臉上多了些冷意,“可回京後卻一病不起。這就奇了怪了。”


    “後來臣本想繼續追查,可……”陸炳抬頭,“楊廷和等人和後宮那位聯手,陛下讓臣回歸……”


    “那時朕的身邊沒有可信之人,隻得讓你回來。若非如此,以當時留下的那些蛛絲馬跡,先帝死因必然逃不過朕的追索……可惜了,宮中那位若知此事,也不知會作何想。”


    張太後和楊廷和聯手壓製嘉靖帝,讓嘉靖帝被迫放棄了追查先帝死因之事。


    那位太後……黃錦想到當年,不禁唏噓不已。


    在人生的最後幾年,那位太後依舊對嘉靖帝恨之入骨。


    嘉靖帝自然不是以德報怨的典範,加之那些年他和士大夫們反目,還得治理這個天下,忙的不可開交,慢慢的就把那件事兒擱置了。


    直至隱入西苑後,嘉靖帝某次突然夢到了先帝,這才令燕騎重啟調查。


    “陛下,長威伯把此事說了出去,奴婢擔心會打草驚蛇。”燕三說道。


    “人做了虧心事,就必然會心虛。哪怕是過了數十年。那是帝王,當年曾參與此事之人午夜夢回難道就能忘卻了此事?”


    嘉靖帝說道:“臨清侯夫婦才將被抓,廖晨就急匆匆的想離京。彼時他可知曉朕在查先帝死因?”


    燕三搖頭,心中不禁生出一股無力感……看來,燕騎真是沒頭腦啊!


    黃錦卻看得分外清楚,不是燕騎沒頭腦,而是道爺的思路他們跟不上。


    當今能跟上道爺思路的人少之又少,嚴嵩父子,徐階興許算大半個,另外蔣慶之那裏……黃錦有些迷惑不解。


    蔣慶之行事往往看似肆無忌憚,可往往卻契合了道爺的心思。


    這是有意還是無意?


    黃錦不得而知。


    “既然不知朕在查此事,他跑什麽?”嘉靖帝譏誚的道:“什麽白發人送黑發人,那是女兒。朕記得廖晨死了兩個兒子?”


    “是,前些年先後病故了。”燕三對廖家的事兒知之甚多。


    “兩個兒子先後死在京師,他廖晨依舊在京師呼風喚雨。怎地,如今一個女兒即將被發配,他就痛徹心扉了?”


    嘉靖帝歎道:“此事你等聽慶之吩咐就是了。”


    朕不想和你這個棒槌解釋了。


    燕三老臉羞紅,“是。”


    等燕三走後,嘉靖帝起身走出殿外,看著漫天春光說道:“從查廖晨開始,朕的意圖再也瞞不過那些人。燕騎殺人是好手,可惜……”


    黃錦笑道:“可惜長威伯不樂意做這個燕騎統領。”


    “他?”嘉靖帝莞爾,隨後眯著眼,沉聲道:“春意越發濃鬱,春季一過,便是一年中最為熾熱的時候。俺答不可能在冬季出兵。朕,仿佛聽到了戰鼓聲。”


    他回身,眼中有利芒閃過,“在這等時候丟出此事,可震懾那些心懷鬼胎者!也好全力備戰!”


    果然,還是長威伯知曉陛下的心意。


    嘉靖帝時常丟一句話,甚至一個字,一首詩,一句詩給臣子,讓他們去揣摩,去猜測,然後根據揣摩到的內容去做事。


    ……


    “大戰不遠了,陛下那邊剛起的雄心壯誌,就等著此戰來兌現。勝,則帝王威嚴赫赫。敗,則儒家會順勢反撲。故而此刻一切都以大戰為主。否則今日我便跋扈一把,把廖晨抓了又如何?”


    書房裏,蔣慶之笑著給唐順之倒茶。


    唐順之伸手觸碰茶杯,含笑道:“你就不怕猜錯了陛下的心意?”


    蔣慶之搖頭,“我行事隻看大局,隻看如此行事對大明是好是壞。至於別的……我沒那個閑情雅致去猜測,揣摩。”


    黃錦聽到他這番話,定然要愕然許久。


    原來這廝壓根就沒去猜測道爺的心思。


    “此次在北方,我看到不少地方在興建沼氣池,那些農戶樂滋滋的,說今年若是能增收一成,回頭也能給婆娘娃添一件衣裳,在青黃不接時也能勉強填飽肚子。”


    唐順之目光炯炯的看著蔣慶之,“慶之,你此舉功德無量。”


    “功德什麽的我沒想過。”蔣慶之是真沒想過,“還是那句話,我行事全憑本心。”


    “我心學講求的是知行合一,可最終目的還是要修心。也就是全憑本心行事。你倒是率先一步到了彼岸。哈哈哈哈!”


    唐順之大笑。


    夏言來了,和唐順之寒暄幾句,說道:“慶之,錦衣衛方才來人,陸炳請你去一趟。”


    ……


    “指揮使,此事為何要請蔣慶之前來?”


    錦衣衛大堂裏,朱浩忍不住不滿的道:“消息是咱們的探子千辛萬苦打探而來,他蔣慶之坐在家中就有功勞,這……讓兄弟們情何以堪?”


    陸炳坐在上首,眸色深邃,“你懂征伐之道?”


    朱浩楞了一下,搖頭。“下官對征伐之道不甚精通。”


    “那麽,可是懂兵法?或是能廟算?”陸炳語氣漸漸嚴厲。


    “下官不懂!”朱浩低頭。


    “別說是你,我也不懂!”陸炳冷冷的道:“兄弟們在草原上出生入死查探到的消息一文不值,我能坐視?不能!”


    陸炳一拍椅子的扶手,“蔣慶之去過俺答部,數度擊敗俺答麾下鐵騎。舍他之外,咱們能去請教何人?仇鸞?”


    仇鸞最近據聞在家苦讀兵書,並聞雞起舞,發誓要用功勳來恢複鹹寧侯府的榮光。


    “那就是個蠢貨!”陸炳冷笑,“你等以為我願意請了蔣慶之來?一個請字,就把我的臉遞過去給蔣慶之抽打。你等以為我願意?”


    陸炳起身,勃然大怒。


    眾人行禮,“我等無能,請指揮使責罰。”


    朱浩低著頭,眼中有羞辱之色,他和陸炳一樣,恨不能把蔣慶之弄死才肯罷休。但此事卻非蔣慶之不可,奈何!


    “指揮使,長威伯來了。”有人來稟告。


    陸炳臉上瞬間就多了微笑,“請進來。”


    蔣慶之一進來,就察覺到氣氛不對,“怎地,這是在商議如何弄死本伯?”


    他也就是隨口開個玩笑,可眾人卻皮笑肉不笑。


    臥槽!


    蔣慶之不禁一怔,轉瞬就覺得自己有些想多了。


    陸炳弄死自己的心有,但不可能會公開討論此事。


    “我本想去新安巷請教,可才將得知廖家之事,若是我去了,就怕會亂了長威伯的謀劃。這不,便勞煩長威伯了。”


    陸炳很客氣,蔣慶之大喇喇的坐下,“老陸,公事你隻管說。若是私事,免開尊口。”


    這人把錦衣衛當做是自家了!


    那些百戶千戶們見蔣慶之大大咧咧的,心中不滿至極。


    “前陣子錦衣衛密諜從草原送來消息,俺答部最近頻頻集結人馬,或是操練,或是整頓,乃至於清洗了幾個部族。”


    陸炳看著蔣慶之,緩緩說道:“如今雙方的商隊被隔離在核心之外,我錦衣衛密諜亦是如此,被擋在了王庭之外。不過王庭中還有一人。一人要查這些事兒分身乏術不是。我請長威伯來,便是想請教……一人如何查,查何處。”


    “這事兒啊!”蔣慶之拿出藥煙,“按照我的判斷,俺答會在夏秋出兵。密諜要查之事有二,其一,俺答出兵的大體日子,對了,可能聯絡上那位孤膽英雄?”


    孤膽英雄!


    這是來自於大明名將,墨家巨子的評價。


    那些百戶千戶的眼中多了些緩和之意。


    陸炳點頭,“不過王庭那邊最近戒備森嚴,不可久留。”


    “告訴他,隻需查到俺答大致出兵的日子即可。”


    朱浩問道:“大致即可?”


    蔣慶之淡淡的道:“按理兵貴神速,可俺答若是出兵,必然聲勢浩大。”


    “若是偏師突襲呢?”有人質疑。


    蔣慶之嗬嗬一笑,“九邊尚在,俺答的偏師若是敢長驅直入,本伯親率京衛迎擊,九邊包抄。那是送人頭。”


    “九邊怯戰啊!”那位副千戶微笑道,“就怕他們不敢出擊。”


    這是個大問題。


    連陸炳都想知曉蔣慶之的解決之道。


    蔣慶之看著眾人,語氣輕微,但卻決然。


    “我在,他們不敢不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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