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身處於數百公裏外火車站的冬車,居然被突然出現的白色霧氣給抓到了月隱山——看來這片貌似隻是盤踞在月隱山的迷霧怪異現象,比我想象中還要神通廣大。


    而冬車在之後有沒有順利找到擅自行動的青年旅客,這一點一目了然。既然現在的他是獨自行動,那就說明是還在尋找的途中。他直到此刻都在擔心那個萍水相逢的青年旅客,不免令我有些感歎。


    不知道他是否有意識到,如果他不是成級別的獵魔人,僅僅是個如外貌那般的瘦弱少年,那麽事情的性質就不太一樣了——身為成年人的青年旅客在意識到自己終於可以脫困以後,居然就這麽把與自己同病相憐的、隻有十三四歲的孩子扔在了窮山惡水的陌生山村裏麵,自己撒腿就跑,以普通道德立場出發,著實令人難以恭維。


    我自己也不是個具有普遍道德觀念的人,沒有立場批判青年旅客,而冬車則不一樣,他是可以怒斥對方並撒手不管的。我想要知道冬車是怎麽看待這件事情的,便特地指出了這一點。


    “我原諒他。”冬車麵不改色地說。


    “原諒?”我問。


    “因為我很強大,所以就算他把我拋到腦後,也不會對我造成多少損失,反而是他要承擔獨自一人麵對迷霧中的未知風險。”冬車理所當然地說,“就好像健全的精神需要寄宿在健全的肉體裏麵一樣,強大的心靈也是要有強大的力量做支撐的。如果我很弱小,看到他把我拋棄,必定會情不自禁地仇恨他,也會產生很多軟弱陰暗的情緒。而這件事情對他也是一樣。


    “因為他很弱小,所以無法承受失敗的後果。單單是在山裏迷路,他就會感受到死亡的陰影;看到陌生的山民,也要思考對方是不是心存奸險。而在好不容易發現活路之後,心裏自然會被得救的喜悅所充斥,一不小心把我這個同行者忘記了也是理所當然。


    “弱者的心靈就是軟弱的,而在軟弱之中會萌生出自私和陰暗。他畢竟隻是個凡人,而我則是強者……或許在莊成前輩你看來,我這麽說會顯得厚顏無恥,但是至少相對於他,我確實是強者。所以我必須包容他,而不是他稍微對我做點什麽不好的事情,我就要還以顏色……那樣未免太不成熟了。”


    如果是我站在冬車的立場上,我肯定會像是青年旅客把自己拋之腦後一樣,把青年旅客的安危也拋之腦後,這可能也就是冬車所說的不成熟的“還以顏色”的行為吧。


    不過我不覺得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別人怎麽對待我,我就怎麽對待別人。雖然我是有著強大力量的超能力者,但是與他人至少在心靈上是對等的。


    某種意義上,我可能也是缺乏身為強者的自覺吧。要問我真正的強者是什麽樣子的,我難以清楚回答,可至少也明白睚眥必報、斤斤計較的行為有失強者的體麵。


    說不定冬車在思想上比起我更加接近真正的強者,而另一方麵,我也感覺到冬車沒有把那個青年旅客當成與自己對等的人類看待。


    隻是路邊的貓貓狗狗對著自己齜了下牙而已——他仿佛是在表現出這種想法。


    明明行動上是在貫徹治世主義的方針,他卻似乎透露出了超凡主義的底色。


    “可惜,我之後沒有找到他,然後就遇到了你們……”冬車疑惑地看著我和麻早,“請問……莊成前輩,你們是在這裏做什麽呢?”


    “我掌握了銀月行蹤的線索,銀月很可能就在月隱山,我此行也與此相關。”我決定透露出部分情報。


    “銀月!?”他臉色劇變,“那麽,這片迷霧,難道是……”


    “可能也與銀月有關,不過這先不提,可以幫我們帶路前往古月村嗎?”我問。


    “古月村?”他疑惑。


    “就是胡家村。”我說。


    “可以是可以,可是我還要去找那個旅客,說不定他是在哪裏遇到了危險……”他擔心地說。


    不出意外的話,我想,他提及的那個青年旅客,應該就是我和麻早之前發現的屍體。


    盡管從時間上來說,冬車要找的青年旅客在不久前應該還活著,不可能腐爛到那種地步,不過在這片迷霧裏麵,時間很可能是處於缺乏秩序的狀態。剛剛還活著的人再次被發現的時候已經腐爛得像是死了好幾天——這種事情在這裏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


    不要說是這種程度的事情了,就算那具腐爛已久的屍體突然複活,像個沒事人一樣走過來跟我們聊天,現在的我也不是無法接受。


    “那個旅客是不是穿著黑綠色的衝鋒衣?”


    我先是確認了這條信息,不出所料,冬車點頭了,然後我就說了下去:“我們之前發現了他的屍體。”


    聞言,冬車隻是愣了一下,又試著向我確認了對方的其他特征,比如說褲子和鞋子的顏色。我當時沒有仔細觀察,可隻要將相關信息從腦海裏麵調取出來就可以對答自如。


    幾次問答之後,冬車便確認了對方的死亡,沒有多說什麽話,隻是非常惋惜地歎了口氣。


    “我會幫你帶路的,可是……”他露出了為難的表情,“我可能也不知道怎麽回歸胡家村……不,路線我是記得的,隻是你們可能也發現了這片迷霧的性質。就算一絲不苟地循著來時的路線走,也不見得可以回歸到原本的地方。”


    “沒問題,你隻要走就可以了。”麻早突然主動說話了,“隻要你跟我們走在一起,並且在心裏強烈地想著要回到那個地方,我就可以設法幫助你回到原處。”


    麻早居然還可以幫助其他人回歸原點?她真是再次給了我一個驚喜。


    冬車盡管表現出了困惑,卻沒有多問。或許他是明白那屬於麻早的獨有能力,便遵循了獵魔人之間不去主動打探對方能力信息的默契。他隻是點了點頭,然後老老實實地走在前頭,給我們帶起了路。


    我和麻早跟在後麵。麻早緊緊地盯著冬車的後背,而我也沒有對冬車掉以輕心。


    就如同上次一樣,現在的冬車,依舊給我以一股似人非人的味道。我曾經甚至懷疑過他是不是銀月假扮的,雖然這個可能性極低。一來,銀月沒有假扮冬車接近我的理由;二來,如果真是銀月,很難相信對方會那麽容易就在我的麵前露出馬腳來。但說不定冬車的本體是其他類型的怪異之物。


    考慮到這個冬車迄今為止對我的態度還算是友善,隻要他不會對我們不利,我就不會去消滅他。所以,我至少要先看看他的真實態度如何。按照我過去的想法,真正的冬車可能已經死亡了,而他則是將其取而代之的怪異之物,甚至有可能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冬車。


    那麽,如果我當麵將其拆穿了,他又會流露出何種反應呢?


    “冬車。”我喊了他一聲。


    “怎麽了,莊成前輩?”冬車疑惑地回過頭來。


    我直言不諱地說:“你可能是冒牌的冬車。”


    “啊?”他更加疑惑,“莊成前輩……你在說什麽呀?”


    “我在山下看到了你的訃告。”


    以這句話作為開頭,我索性把自己對於他的懷疑全部當麵說了出來。而他則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帶著錯愕的表情聆聽我的話語。


    在一些鬼故事裏,喬裝成活人的厲鬼一旦被識破身份,就會變得無法繼續維持活人的外貌。就連在明代流傳的封神演義裏,也有挖出心髒的比幹之後被賣菜婦人指出“菜無心可活,人無心即死”便一命嗚呼的典故。無論是獵魔人,還是怪異之物,其自我認知都具備力量。而一旦失去那份認知,不可思議的偽裝之力也會隨之煙消雲散。


    不過,我知道自己的話語本身可能也具備力量。現在的我正在逐漸向著大無常的領域靠攏,說出來的話語說不定蘊含著神秘。為了防止這種力量影響到真實的結果,我盡可能地選用一些留有餘地的措辭。現在我要做的不是把自己的想法硬生生地灌輸給冬車,而是促使冬車自己去思考真相是什麽。


    我的道德判定還是比較寬鬆的。縱然是他殺害了真正的冬車,隻要他不再恢複身為怪異之物的自我認知,依舊把自己當成真正的冬車看待,或者最少是打算繼續做個好人,那麽我也不介意繼續與他做朋友。


    至於對那個素未謀麵的真正的冬車,盡管會多少覺得對不起他,不過那無法構成讓我與眼前這個冬車交惡的理由。當然,要是這個冬車由於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而遭到獵魔人的討伐,我也不會幫助他。這是他自己欠下來的命債,要自己去償還。


    聽完我的話語,冬車難以置信地站在原地。趁著他還在消化信息,麻早緩慢地繞行到了他的身後。


    麻早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她的左手中指上佩戴著黑繩鎖心戒指。這枚戒指眼下仍然處於被燒壞損毀的狀態,旋即回歸之力湧現出來,戒指便像是時光倒流一樣恢複到了完好無損的狀態。


    她的左手化為虛影形態,穿入了冬車的後心。


    現在的她應該已經握住了冬車的心髒。


    “冬車,回答我——”我說,“你是冬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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