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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斯佩爾·豪瑟爾——或者在芬裏斯自稱為艾哈邁德·伊本·魯斯塔的吟遊詩人渾身僵硬,如墜冰窟。


    他努力地閉上眼睛,然後小心地睜開,期冀自己眼前的幻影會如每一個醒來的夢境那樣消散。


    但它沒有。


    荷魯斯·盧佩卡爾,牧狼神,第十六軍團的基因原體,帝皇的愛子,軍團的統帥,依然站在那裏,帶著一種卡斯佩爾覺得自己有生之年不可能在荷魯斯臉上看到的和煦微笑正俯視著他。


    即使卡斯佩爾·豪瑟爾從未親眼見過荷魯斯,他也認識這張臉孔,在無數記述者的筆下,相機鏡頭中,帝國的宣傳片與印刷品裏。


    不會錯的,這就是荷魯斯·盧佩卡爾。


    基因原體全都是超凡脫俗的巨人,身穿重甲的荷魯斯也不例外。


    牧狼神和他的動力甲的體積幾乎塞滿了泰拉軌道上卡斯佩爾臥室的一半空間,吟遊詩人非常奇怪自己為什麽剛剛會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樣一個重量級的存在正於自己身邊出現?


    但一個念頭又很自然地出現在他心中:現在好像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他的目光隨著心神的重新聚攏被強迫回歸到眼前的荷魯斯身上。


    這個依舊在朝他微笑的巨人麵貌俊美,英武不凡,他身穿珍珠白色的影月蒼狼戰甲,黃金鑲邊,代表他軍團的標誌荷魯斯之眼就鑲嵌在他胸口,八芒星的標識環繞在眼睛周圍。


    但為什麽會是他?為什麽在這裏的會是荷魯斯·盧佩卡爾?


    就像他想的那樣,卡斯佩爾也自然而然地把這個問題問出了口。


    隨後他就看到站在他對麵的巨人望著他露出了得體整齊的四顆牙齒,那個笑容中帶著一種高種姓看著低種姓的施舍憐憫,又像是充滿智慧的長者看著頑劣不知教化的孩童。


    “因為棋局的轉折部署已經落下,它即將走到最後,”牧狼神說,“在落子定終局之前我想再來看看你。老朋友。”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大人,我之前從未見過您,如果我有這樣榮幸的機會和遭遇,我不可能不記得這件事。”


    “啊。”荷魯斯的聲音輕柔,他寬容地點了點頭,“畢竟,你雖然在至關重要的棋盤位置上,但依然隻能算是一枚小卒子——當然,卒子隻要位置正確,也可大有所為——但我們真的從未見過嗎?我看不見得。”


    又一個念頭浮到了卡斯佩爾嘴邊:或許我該問問他有關棋局為什麽選在此刻落幕?是發生了什麽嗎?


    在吟遊詩人反應過來之前,這個問題也被傳遞了出去。


    “確實,”荷魯斯笑著說,“你認識這個吧?”


    他從自己盔甲的腰帶上拔出一把武器,製造它的工藝是如此原始而粗糙,就像是數萬年前先民的手藝,乍一看與他凝聚了泰拉與火星最高精尖科技的護甲並不相符,但細看之下它的工藝卻又是那樣的精美而渾然天成,掛在一位戰帥的腰間正是相得益彰。


    這柄武器其刃的顏色是很難以任何顏色形容的晦暗,它的材質像是金屬,又像是石頭,它的鋒刃顯得坑坑窪窪,卻又鋒利得能刺穿任何盔甲和防禦。


    不知為何,有個念頭在卡斯佩爾的腦海中縈繞不去:這柄武器他曾經見過。而它也不是人類所打造的,這柄承載著殺戮命運的武器在被發現時就一定有個同樣命中注定的名字。


    “它就是問題的答案。”


    “它……叫什麽?”


    “宿敵刃。”荷魯斯回答,像是撫摸愛人的肌膚那樣輕柔地撫摸著石劍坑窪的鋒刃,“就是它,將在一年之後被刺下,完成棋局至關重要的轉折。它將刺入我,使我受傷,使我隕落,使我重生。”


    那麽,被它殺死的是誰,重生歸來的又是誰呢?


    但卡斯佩爾心中這樣想著,卻沒有這樣問,而是順著他的嘴唇問出了另一個他感覺更為自然的問題,“一年之後?你既然知道一年之後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為什麽不去努力避免它發生呢?”


    “因為這柄武器注定要做它被鍛造出來的時候要做的事情,卡斯佩爾。”


    牧狼神對和他談話這件事出奇地有耐心,“看吧,當它把我與凡俗肉身的聯係斬斷,我不會落入死後的黑暗,相反,我將被眾神所擁抱。我將脫胎換骨,用全新的眼光和力量去看待和理解這個宇宙,我將脫出禁錮眾生的秩序,化為萬古長存的混沌,我將處於現在,過去,將來,卡斯佩爾,正如我們現在站在你的過去,未來的我自然同時會知道過去與將來的事,正如今日——”


    突然剛剛那種侃侃而談的優雅與充滿教誨和耐心的和煦像是被撕裂的麵具一樣從牧狼神英俊的臉孔上被陡然撕去了,那張臉孔突然變得充滿激動、惡毒、仇恨、瘋狂與對萬事萬物的憎惡,他變得扭曲而醜陋起來,他的雙眼幾乎變成了兩個紅色的熾燃碳球,這可怕的景象讓吟遊詩人使勁後退,直到他的後背貼到了防輻射玻璃上不能再後退為止。


    “怎麽回事?!”荷魯斯高喊道,同時他珍珠白色的戰甲顏色正在迅速地朝著一種海鬆綠色轉變,而且似乎還有繼續變得灰暗的趨勢,“這不應該!這不應當!我們正站在你的昨天,而今天應該是事情開始無法挽回的日子之一!今天不該是普羅斯佩羅被狼群焚毀的日子嗎?!為什麽我感受不到你身周那毀滅的熾熱、背叛戲劇中高潮的精彩與萬千靈魂的哭號?!卡斯佩爾·豪瑟爾!告訴我!”


    “我……我不知道……”


    “告訴我!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天……今天是……”


    【告訴他,今天是四月一日。】


    吟遊詩人咽了口口水,“今天……今天是四月一日……”


    “謊言!”


    他麵前的那個荷魯斯發出一聲像是最為瘋狂的人類發出的動物般的尖嘯,然後他轉過身詛咒這虛假的日子,明顯是不想留在此地了。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一個非常具有實感的聲音在卡斯佩爾的耳畔陡然響起。


    但他背後不是厚厚的防輻射玻璃嗎?玻璃之外就是泰拉上空的超軌道平台外的真空……


    吟遊詩人還不及細想,數道身影就從他身後的玻璃中躥出,撲向想要逃走的牧狼神。


    他的眼睛勉強分辨出了為首的那個戰士紅色寶石般的盔甲與獨特的法杖——那是個千子麽?


    而在與這名肩甲上有著黑色鳥頭的千子齊頭並進的地方也有一個存在。


    他第一眼以為那是一頭深色的巨狼,第二眼才意識到那是太空野狼背上習慣披著的狼的毛皮——那是歐瑟雷爾,符文牧師的臉上戴著皮麵具,無數圖騰組成的小掛飾、串珠與獸牙利爪環繞著他的脖子、腰部和手腕。


    他們兩個帶著一股互相極為嫌棄的氣場但目標一致又詭異互補地撲向那個就要逃走的荷魯斯,甚至完全無懼自己正要對付的是一位基因原體——是帝皇最為寵愛的兒子與所有阿斯塔特的戰帥——他們是瘋了嗎?!


    “顯然他們沒有瘋,卡斯佩爾,你現在不要靠近他們的戰場。我們還需要你的夢境來穩定這個時間點氣泡。這一次讓他跑了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穩定你的心境,我會幫助你。”


    又一個聲音在他耳畔響起,這次是一個溫和的聲音,有點陌生,但卡斯佩爾記起了他是誰,在峽穀底部的藍色苔蘚石板上躺下的時候,他和其他人就在卡斯佩爾身邊準備,天梟聖堂講師那讓人毫無所覺卻能夠在他心中遠距離對話的技巧讓他印象深刻。


    “巴萊寇·烏希紮爾連長?”


    “是我。來跟隨我一起穩定下來。”天梟傳心者說,“我讓自己一半留在外麵,一半和你說話,這樣外麵的人就能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們也能更好地及時知道什麽時候該把你叫醒。”


    “天啊。我不知道我還能堅持多久不醒。這太瘋狂了。我是說,站在我背後的竟是荷魯斯……大人,而他們……他們要去與他戰鬥……阿斯塔特攻擊一位基因原體……我……”


    “等他們捉住他你就知道緣由了。不會太久的。現在首先穩定你的心境,不然你們全都會有生命危險。”烏希紮爾保證道,隨後天梟收回目光,再次將目光投向現實之中。


    薩蒂亞上的夜幕已經降臨,但十一個火堆正在他們周圍熊熊燃燒,將夜晚的寒氣與陰影中的鬼魅驅逐在外,奧恩·惡冬正遊走在火堆之間,負責讓它們不熄並將更多的草藥和其他粉末投入火焰,歐瑟雷爾與阿裏曼一左一右,正躺在卡斯佩爾的身邊,他們的頭上被畫上了用以連結夢境的普羅斯佩羅與芬裏斯符文。


    歐瑟雷爾蜷在那兒像隻警覺睡下的狼,他被毛皮掩蓋的盔甲上用銀絲掛著黑鴉羽毛、人類指骨、血滴般的寶石,手指緊握著他的武器;而阿澤克·阿裏曼則規規矩矩地仰天躺著,雙手交叉在胸前,一手握著他的法杖,一手握著他的彎刀,他們唯一的相同點是全都麵容扭曲,額頭薄汗密布,仿佛正在經曆一場嚴苛激烈的大戰。


    “他穩定下來了嗎。”佩圖拉博bc莊嚴地打出文字。


    “是的,魯斯大人。目前來說是穩定的,我的一部分正在裏麵協助他保持心境。”


    “很好。”


    “所以他們現在全都在卡斯佩爾的夢裏?”提問的是鋼鐵之主,顯然,這位大人對靈能技藝不甚精通,否則以他表現出的能力就不會問出這種問題了——那麽問題來了,那到底是什麽能力呢?


    天梟傳心者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鋼鐵之主所在的位置,在他對靈氣極為敏銳的靈能視覺中,那裏是一塊詭異的被許多錯位小方塊遮蔽的地方,顯眼得跟整個宇宙格格不入,而狼群之主的靈氣現在是一條卷著尾巴的牧羊犬形狀,當然,十分耀眼,猶如一枚環繞著星雲的大星,完全不輸赤紅君王。


    馬格努斯回答了拉彌讚恩的問題,“不,他們四人相對於我們的現在來說,都在浩瀚洋深處,某個過去的時間點中,其實如果我們此刻把他們所在的地方引入此地的話,就會看到兩個不同的時空被連接在一起。”


    “那為什麽一定要讓卡斯佩爾保持穩定的做夢狀態而不是我們直接……等等!我知道了!難道說其實這就是……蓋勒力場!是蓋勒力場!”


    “對。”第十五原體點點頭,“這就是我們的艦船穿越浩瀚洋時使用的蓋勒力場的原理。現在他們正借助著卡斯佩爾·豪瑟爾的夢形成的蓋勒力場從浩瀚洋裏保護自己,從而回到過去,好去抓那個可疑的家夥。”


    “這麽說這個人也可能不是那個時間段的人,從剛剛他的話裏聽起來他似乎能出現在所有時間。可即使是現在的荷魯斯也做不到這一點吧?”


    “做不到。”馬格努斯很肯定地說,“雖然荷魯斯是位偉大的戰士和統帥,但他在靈能技藝方麵並不具備這種時空旅行的能力。所以我說他一定不是荷魯斯,一定是個偽裝者——就像我在尼凱亞劇院暈倒時看到的那個幻覺預言的內容一樣,那個家夥也用了荷魯斯的臉來說我阻止不了他的轉變,嗬,我當時就跟他說,我們走著瞧。那些虛空掠食者慣會如此裝模作樣,虛言恫嚇,一旦旅人被它們嚇唬住,就會失去氣焰,很容易被獵食。”


    “你聽起來這麽有經驗,好像經常獨自跑到浩瀚洋深處去旅行啊。”鋼鐵之主冷不丁來了這樣一句。


    “……也沒有,隻是在從前那些必要的求知考察的時候我才……”


    卡斯佩爾的身軀驟然彈動起來,就像一條火烤石板上的活魚,烏希紮爾立即念誦著咒文撲過去安撫他,而歐瑟雷爾與阿裏曼額頭大顆大顆的汗珠小溪般流下,兩位阿斯塔特靈能者的身上開始出現各種戰鬥的傷痕,閃電痕跡、火烤的焦黑,新鮮血液流出的味道刺激著奧恩·惡冬,符文牧師咆哮著快速奔走在火堆之間,投入更多的草藥與咒骨粉末。


    火焰開始節節拔高,血液的味道更加濃鬱,忽然,歐瑟雷爾在睡夢中嘶吼一聲,接著一股鮮血從他的左臂高高飛起,他們眼睜睜看著他的左臂整個從他軀殼上離斷,就在拉彌讚恩剛剛要求馬格努斯去治療一下符文牧師的時候,阿裏曼發出一聲痛呼,他的胸腹之間被隱形的利器剖開一條長長的口子,幾乎將他開膛破肚,但他高喊道,“我抓住了!我抓到他的馬腳了!歐瑟雷爾!”


    那符文牧師發出一聲狼嗥般的吼叫,接著他們看到他右手的手指朝著某個目標連續扣動了兩次扳機。他腰間的等離子手槍發出充能的光芒。


    接著隨著他們眼睛的睜開,阿裏曼緊攥的手指將一塊胸甲的邊緣抓到了現實的空間中,但他失血太多了,十分虛弱,眼看那塊邊緣就要滑落回去。


    “嗷嗷嗷嗷嗷嗷!!!!”


    低沉的吠叫在峽穀的回音中翻滾著震懾了每個聽到它的存在的心靈。


    這是來自最為遙遠過去對掠食者的恐懼。


    拉彌讚恩撲過去,一把抓住那塊胸甲,接著logos的伺服器發出一陣加力的轟鳴,某個重物砰然落地,將苔蘚與碎石砸得四下紛飛。


    那頂著荷魯斯麵貌之人同樣傷痕累累地被拖進了這個現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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