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第二次像朋友那樣相處的時候,我有點心不在焉了。


    我們在電影院看了一部最新上映的大片,整個劇情並不太吸引我,特效做得絢麗卻沒有內涵,要不是耳邊常傳來驚異和讚歎聲,我怕是都要睡著了。


    上次在醫院裏見到徐伯伯,雖然能看出一臉病容,卻還不至於這麽嚴重,才短短一個月不到,怎麽會糟糕成這樣,我在腦中搜索著可能會被我遺漏的信息,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句關鍵的話。


    “我爸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蘇文幸,我就要連最後的親人都失去了,你明不明白,以後,就是我自己一個人了。”


    我有些失措,身邊坐著丁敘,我卻滿腦子都是這句話,還有這句話之後徐贇做的事,他那個時候一定是很難過,那現在呢,他一個人回去,一個人在那裏,現在在做什麽?他們好歹是從小對我很好的人,徐伯伯現在,又是怎樣的情況……


    大屏幕上演著一場驚心動魄的戰爭,密如叢林的摩天大樓轟然倒塌,被病毒侵入人體變得猙獰而扭曲的行屍走肉占據所有視線,我突然覺得有些窒息,想要繞過丁敘出通道。


    沒想到,我看到了丁敘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


    於是我又坐回去,心裏冒出許多問題,還有許多我給自己的回答。


    看電影是我提出來的,一來是考慮到室外沒有合適的活動,二來是d先生曾在心中多次提到,自己喜歡看電影。而現在丁敘睡著了,也許有兩個原因,一是這樣的商業大片並不對他的胃口,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這段時間工作確實太累,既然這麽累還願意出來赴約,我心下突然一暖,d先生,我們雖然是從朋友做起,不過也該適時地有個結點了。


    想到這,我手若無其事地垂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個不小心就觸碰到丁敘的手背,感覺得到他指尖微微一顫,我望向他,他抱歉地坐直身子揉著太陽穴想要說話,我把手指放在唇邊,然後指了指出口,他會意,然後我們貓著身子,終於來到有亮光有氧氣的室外。


    “真是抱歉,昨晚加班到三點多……”丁敘哪怕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都不失風度,禮數毫無挑剔之處,我總不能像個不懂事的小姑娘那樣撒嬌吧,不過這位丁敘先生也真是的……哎,能不能別總是端著正人君子的架勢,雖然說從前我們不熟,從朋友做起,但也不能一直是朋友啊,偶爾使點小壞,耍點小花招,放點小狠話,搞點小動作,也不失為一種情趣嘛……


    再這樣下去,我們的關係想要更進一步真是不可能了,看來,今後這些都得由我來做了,可這樣是不是會被你鄙視啊,丁敘先生,我被你搞的好惆悵啊有木有……


    “我想你喜歡看電影嘛,沒想到都是這種血腥的大片,沒什麽意義,再不出來連我都想打瞌睡了。”


    “噢?”丁敘有些自言自語道:“讀書的時候我是非常喜歡看,工作以後想看卻沒那麽多時間,我已經很久沒有進電影院了……”


    這一下子我又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如果是別人,我可能會夾槍帶彈地嘲諷一番,或是沒心沒肺地調侃一番,然後禮尚往來地互相鬥上幾個來回……其實這個別人,除了楊奕、徐贇,我又敢和誰這樣呢……


    難怪別人總喜歡網戀,現實中的相處和虛擬世界確實大不一樣。


    “時間也到了,去吃飯吧。”丁敘下午還有工作,看來這第二次約會,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了。


    哎,逛公園、逛街、看電影、吃飯、喝下午茶……除了這些,我們還能做什麽?不過情侶間約會,不也就隻能做這些嗎?大概是我要求太多了吧……


    路過街道轉角,我又看到那家賣小玩偶的店,原先擺放著伊娃和瓦力的位置被幾隻斑點狗取代了,我貼著玻璃望著出神,丁敘問我如果喜歡不妨買下來。


    我失落地搖搖頭,“我想要的不在裏麵,它好像存心和我作對似的,隻出現過一次,我錯過了,沒來得及買,現在我每天路過這裏都要看一眼,就是等不到。”


    丁敘的聲音在我頭頂盤旋,“你越是想要,越是得不到,你就會覺得越珍貴,可說不定某天你真的得到它了,也許就會覺得,其實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好。”


    我弓著身子,哈出的白氣在玻璃上暈開一塊白白的霧,連那幾隻斑點狗我都有些看不清,年輕的女店員走近,看了我一眼,點頭友好地笑笑,然後拿起斑點狗離開,我順勢望去,一個小姑娘剛剛買下了它們,待她打包帶走後,店員又走過來,放上新的玩偶,我踮起腳尖避開白霧,看到幾隻表情誇張的小黃人,店員指著他們朝我豎起大拇指,我沒打算買,對她笑笑,還是失望地轉身離開。


    大概是看出我臉上的表情不得勁,丁敘沒說什麽話,一路上我們又這樣沉默著,最後連說好的午餐都沒落實,丁敘被一通電話叫走,我生怕他再一次露出抱歉的表情,倒是先給他鋪了個台階:“我差點忘了,中午還要去參加我哥的婚禮彩排,正好,你快去忙吧,我也要去忙了。”


    我原本是為自己設想了這樣一個道別的場景,天色已晚,無人來往,看著天氣說不定還能飄點小雪花,我在告別前,在他嘴角親一下……


    這下好了,光天化日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我們手都插~在大衣口袋裏,圍巾把半張臉都遮掩得嚴嚴實實,我站在原地不斷地重複著踮起腳尖又落下的動作,然後丁敘伸出手,我以為他會擁抱我,很遺憾,他隻是拍拍我肩膀,把我送到地鐵站。


    雖然有點小失落,但至少我不會被蘇博罵了,老老實實參加他婚禮的彩排,因為天氣原因,婚禮選在室內,但我的嫂子堅持,如果恰好飄雪,婚禮就一定要在戶外進行,拜托婚禮上她穿的可是抹胸的婚紗,也太拚了吧,嗬嗬。


    周文瑞果然補上了伴郎的位置,他沒有穿原本為徐贇準備的伴郎服,因為徐贇的碼數對他而言太大,最後他還是穿了自己的衣服。他們在練習著婚禮進行的程序,我忙完了檢查工作,充當臨時觀眾坐在下麵,在等待的空檔,我決定收一下d先生的郵件。


    “s小姐:


    我想說一個故事。


    n小姐年輕的時候有很多的追求者,她那一頭烏黑的秀發幾乎成了“招牌”,也是她心愛的珍寶。很可惜,二十多歲的她患上乳腺癌,化療的時候,頭發全掉了,一根都不剩。


    她戰勝病魔的經曆成了一個勵誌的故事,n小姐在和死神抗爭的戰鬥中贏了,但在和美麗對抗時卻輸得一塌糊塗,她的頭發,再也不會長出來。


    從那之後n小姐出門都會戴上帽子、或是假發,但她也有被人有意無意扯掉的尷尬時候,在外麵還能強裝鎮定,一回到家,n小姐便埋頭大哭。


    有一天,一位喜歡她的男士鼓勵她,摘掉那些偽裝,就用最真實的麵目去麵對世人的眼光,不管他們怎麽說,都不會影響自己對她的愛慕。於是n小姐嚐試著邁出那一步,在聚會在商場在飯局裏,都不再戴任何東西,起初她是畏縮的,但那位男士一直鼓勵她,讓她勇敢地挑戰別人的眼光,可這份鼓勵始終不能維持她的自信,每次都要處理這麽多疑惑的目光,她還要保持著連自己都覺得毫無底氣的勇氣,終於有一天,她覺得壓力太大,甚至不敢再出門。那位男士失望地離開,他說,我根本就不會在意你的外表,難道你對我沒有信心嗎?n小姐說,我隻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後來,她遇到n先生,n先生很優秀,也很體貼,他為n小姐特別定製的和從前照片上一樣又黑有亮的假發,n小姐戴上後,覺得做回了自己,同樣,她也擔心n先生不能接受她真實的模樣。


    n先生說,他愛所有樣子的n小姐,在他麵前,不需要掩飾和偽裝,但他同樣尊重n小姐,在外人麵前,她可以選擇她想要的掩飾和偽裝。


    之後,n小姐回到家便完全做回自己,一旦出門,n先生就仔細地幫助她打理那頂如瀑的長發,n小姐終於找回那個開朗的自己。


    唯有在真正愛著的人麵前,才會做自然的自己。


    你問我戀愛的感覺?老實說,我也不確定那是不是戀愛的感覺,如果我喜歡的人要離開我,我會去找她,因為我絕對不能讓自己錯過,不過那也許隻能稱為愛,大概還不能稱為戀愛吧。


    那麽s小姐,對於這個問題,你又該如何回答呢?


    d先生。”


    因為正式的婚禮時間,在國內會是淩晨,所以蘇博沒有跟我商量就做了一個決定,事後用他的話說是根本就找不到我來商量。


    到他們宣讀誓詞的環節時,我被一束強光照到,被迫抬起頭,隻見那個長得像電視,剛才還在放映新郎新娘的視頻,現在已經轉到一個我無比熟悉的地方。


    我們的父親,穿戴整齊,看不出是站著還是坐著,隻能看到他精神還不錯的臉,出現在大屏幕上。


    那天晚上的徹夜長談看來還是有作用的,我把手機放下,站起身,讓爸爸能看得到我。


    司儀不會講中文,我沒有多想,就過去接過了話筒,把這場進行到最關鍵環節的婚禮進行下去,我擅自加了一個環節,讓蘇博對父親道一聲感謝。


    蘇博思忖許久,外人也許以為他是在醞釀,或是被無限感慨頂在喉嚨,所以才久久沒有表示,但我知道,他已經有好幾年,沒有開口叫出那個字,然後現在,在我的監視和鼓勵下,他終於緩緩開口:“爸……”


    看到父親老淚縱橫的樣子,我突然就想到了徐伯伯,想到了徐伯伯,我就想到了徐贇。


    我決定,出於道義,還是給他打個電話吧。


    等待接通的時候,是一種很複雜的心情,那邊傳來沙啞的一句“喂”,就足以想象他的疲憊,我嗓子有些嘶啞,大概是剛才過於起伏的情緒作祟,我喂了幾聲,才發出比較清晰的聲音。


    “徐伯伯還好嗎?”


    “……”


    那邊是沉默的,我握著電話的手有些發抖,卻不知道要再怎麽問下去,隻聽那邊是絕對的安靜,連呼吸都聽不到的安靜。


    過了很久,徐贇才冷冰冰地回了三個字:“他走了。”


    我突然,覺得心底被深深地紮了一下,忘了跳動。


    徐贇的話就像叢生的水草,扼得我幾近窒息。


    蘇文幸,你明不明白,以後,就是我自己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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