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伯您先喝點粥吧……誒誒誒,這是辣的,您就別想了……停停停,再動手我全倒掉啊……”我頭疼,怎麽像個小孩似的,看他眼巴巴地盯著那一小碟榨菜,我隻好讓步:“好吧好吧,就吃三根……”


    “嘿,死丫頭,管起你徐伯伯來了。”


    徐贇的爸爸從小對我比我爸媽對我還要好,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就住我們家隔壁的隔壁,我想要吃冰棍,瞞著爸媽找徐伯伯就對了,徐贇欺負我,找徐伯伯告狀就對了,好幾次徐贇被他爸關在天井罰站,我就在他們家小廚房裏,舔著徐伯伯給我買的五毛錢一支的牛奶布丁雪糕……算算也有好幾年沒有見他了,沒想到這一次見麵,是在醫院,他的手術在晚上進行。


    徐贇的母親在他高中的時候去世,徐伯伯在徐贇大學畢業後回到自己老家生活,平日裏身體倒還覺著不錯,突然間暈倒被送去醫院,徐贇那天急匆匆地飛過去,就是為了這事。到醫院一查,查出了癌症,徐伯伯倒是樂觀得很,徐贇卻不肯馬虎,先是在醫院守了兩夜,一邊聯係我們這邊的醫生,安排好了床位,趕緊飛回來準備進行手術。這幾天折騰下來,沒睡覺也就算了,估計飯也沒吃幾口。


    “他躺在隔壁吊葡萄糖呢……才不用我去照顧,有的是漂亮小護士圍著他。”我說著又給徐伯伯盛了一碗粥,“您吃完睡一覺吧,我就在這,哪也不去。”


    “丫頭啊,徐贇這小子是不是又欺負你了?嘿,他從小就是這個樣子,嘴硬心軟,前兩天嘮叨我這個老頭子嘮叨個不停,我知道他心裏比我還擔心……”徐伯伯拍拍我的手背,長歎一聲:“其實我老頭子一個,你徐姨走了這麽多年,我早就該去陪她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徐贇這小子,三十多了,也沒個定性……嘿,你別看他成天嚷嚷的,其實遇到什麽事,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也怪難為他的……你們畢竟有二十幾年感情,要是我老頭子先走一步,以後你就替我多看著他,他雖然愛逗你,其實你說的話,他都聽得進去的……”


    老人說著說著緩緩合上眼睛,鬆開我,揮揮手讓我到隔壁去,那一下子,我胸口突然一堵,被莫名的傷感和慌亂塞得嚴嚴實實,差點透不過氣來。


    “看什麽看?沒見過吊鹽水的啊?”徐贇半坐著靠在床頭,翹著二郎腿,手裏拿著電腦在死命敲,見我進來,眼神呆滯,把電腦一合,笑中帶著怨氣衝我吼。


    我這個人心腸就是軟,就算再大的火氣也不可能衝著個病號發,背著他默默地打開保溫杯,倒了熱水,隨口問他:“喝水不?”


    徐贇態度頗堅定地說“不喝”,手卻懶洋洋地伸過來接過我遞過去的保溫杯,“嘶——蘇文幸你想燙死我啊!”


    我火氣已經到了氣管,硬是給壓下去,囂張地笑笑:“是啊,就是想燙死你,你咬我啊。”


    “……死相。”徐贇瞪大眼睛,跟我對著看,過了半晌嘴角微微一揚,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護士小姐來幫他換好吊瓶,徐贇望著那一滴一滴透明的液體正順著細細長長的管子進入他血管,心中裝著事,情緒難免有些低落,“我爸睡了吧?”


    “嗯。”


    “他這次,情況可能不太好。”


    我聽得出他語調中的落寞和擔憂,卻又不知該怎麽安慰他才好,笨笨地道了一句:“吉人自有天相……”


    “嗤——”徐贇笑了笑,很快那抹傷感就消失幹淨,“欸,老爺子剛才跟你說什麽了?把我們徐家的傳家之寶給你沒?”


    “切——徐伯伯說,讓我以後管著你,省得你成天不務正業。”


    “好啊,我正缺人管呢。”他作勢張開懷抱:“你可千萬別辜負老人家厚望,也算對得起當年他偷偷塞給你那麽多冰棍。”


    “真是……”我有些心虛,擺擺手:“那個……好漢不提當年勇……不過徐伯伯這次,真的就這麽嚴重嗎?”


    徐贇眸子一暗,點點頭。


    “行了,晚上手術我留下來和你一起守著吧,有什麽事也能多個幫手。”


    “算了。”我好心要幫忙,徐贇卻拒絕了,“你回去吧,你一個小姑娘能幫什麽啊,別在這添亂了。”


    “多一個人多一雙手啊。”我堅持。


    “別鬧了,回去吧,這兩天你把律所搗騰成什麽樣了?趁我還沒回去,趕緊恢複原狀。”


    “這個嘛……”我正吞吞吐吐,要把他心愛的雕塑香消玉殞的噩耗告訴他,他卻早就知道了這件事:“那個事情我知道了……”


    趁他惡毒的話沒出口,我搶先辯解,陰陽怪氣道:“呐,發生這種事情我也不想的嘛……”


    總算把他皺成一團的扭曲的臉又給撫平了,徐贇再次下了逐客令:“好了,回去吧,順利的話明天我就回去上班了。”


    我聳聳肩,再三確認:“那我可就真走了?”


    “請你團成一團,圓潤地離開吧。”


    我把門一摔,氣呼呼地走了。路過徐伯伯的病房,透過小窗口看到他躺在床上,麵容憔悴,心中難免難受,連我都這樣,徐贇應該更不好受吧。


    徐伯伯翻了個身,背對著我,那一下子,我想起在療養院的爸爸,最近太忙,也已經挺久沒去看他了。


    他跟蘇博的心結,哎……


    還有d先生,放他鴿子,我是不用活了……


    煩煩煩,去楊奕的會所運動了一番,出了身汗,回到家已經是晚上,給徐贇打了電話,徐伯伯已經推進手術室了,這種時候我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也就安撫他幾句,他讓我別瞎操心,匆匆掛了電話。


    每天晚上等著看信寫信已經占據了我所有的注意力,唯有今晚,我居然發現自己分心了。


    “s小姐:


    我有一個朋友i先生,是一個坐擁幾十億身家的富二代,將來是要接過家族企業的,最近正在為擇偶的問題發愁。他作風端正,為人善良,工作中機關算盡,私下裏待人謙和有禮。我調侃他說這個問題別人可以愁,他愁就沒這個必要。


    他坦陳說大家族的婚姻不僅僅是他喜歡不喜歡的問題,最關鍵的是能不能撐得起這個家。


    我聽了不禁又要打趣他,這麽隆重,倒像是古代國公府選當家主母的架勢。


    他卻認真地說,家族內部隻近親就上下幾十號人,企業更是成千上萬,這位當家主母,不可能是戴著變色美瞳嘟嘴賣萌喜歡自拍的萌妹子,也不可能是傷春悲秋一個不高興就獨自去旅行的小清新,彪悍的女漢子不適合,野心太大的女強人也不適合。


    我雖不置可否,卻也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女人才符合他們的要求。


    他說的第一點,就是獨立,能夠獨立處理自己的瑣事,也能夠獨立處理家族內部的紛爭,還他一個清清靜靜的內政,讓他可以安安心心地去外交。


    我饒有興趣,問他然後呢。他倒是早就做足了功課,道理一套一套的:獨立的女人像一杯茶,萬千滋味含在心中,滾燙錘煉下散出味道,她可以不漂亮,但她的眼界和閱曆凝固出的內涵一定是迷人的。她需要在小事上裝糊塗,更需要在大事麵前胸有成竹。她願意把光彩默默讓給丈夫,也能在暫時的潦倒麵前放下驕傲。


    i先生說了很多,飲盡杯中酒,又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再看你的來信,結合他說過的話,我卻又有了新的理解。


    當下許多自詡為新獨立女性,其實不過是外表堅強內心脆弱地在尋求一種自我保護,她們把自己偽裝得精明,自己買房買車,有一份光鮮亮麗的事業,在一份感情中斤斤計較,甚至投機取巧,自然也就束手束腳了,如果真有一份愛情擺在麵前,有幾分真摯幾分虛假,倒也很難說了。而一旦走到婚姻家庭這一步,有了孩子,那份多年的自我保護開始漸漸變得無力,如果丈夫出軌怎麽辦,如果事業挫折怎麽辦,營造多年的安全感慢慢消失,到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放下,又把一切都歸結於,自己不夠獨立。


    其實我認為,要是能做到思想獨立,其他的經濟獨立、生活獨立,就不是那麽關鍵了。思想獨立的女人,有自己的事業,每天很充實,每一天做每一件事都有清晰的思路,遇到煩惱的事,有屬於自己的空間,不隨波逐流,不因循守舊,在紛擾中恪守平靜,在落寞中淡然處之。但我又認為,獨立並不等於故作堅強,也不是清高,誰都會有落寞和憂傷,不自亂陣腳,卻又能恰到好處地把淡淡憂鬱傳遞給需要接收這條信息的人,才是最高的境界。


    我很喜歡你說的,每個人都在成長中變成了另一個人,但我的理解,說是變成另一個人,倒不如說是給自己多加了更厚的保護層。有些人保護膜加多了,就看不清這個世界真實的模樣。


    另外,孫燕姿的《逆光》中我最愛那句:睜開眼打開窗,才發現你就是光芒。


    ps:至於你的職業,如果我們是同行,也許我們曾經在法庭上見過麵,如果未曾見過麵,或許即將到來的律協年會上,我們會有交集。


    d先生。”


    律協的年會……


    我原本並沒想過要去,隻覺得那都是成功的老男人老女人們互相吹捧的場合,或是小女生傍上高富帥的宴會、小男生尋找職業生涯貴人的機會,與我是不相幹的。


    可是d先生這樣說,是不是在暗示我,希望我出席?


    我心中有兩個聲音,一個在說:d先生根本就不認識你,即使是在年會上,你站在他麵前,他也隻會叫你蘇助理,最多是蘇文幸,卻不會叫你s小姐。


    而另一個聲音在說:d先生早就知道你是誰,他是在邀請你,參加這個年會,鼓勵你勇敢地站在他麵前,告訴他,你是蘇助理,叫做蘇文幸,也是s小姐。


    噯,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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