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會出了變故,現下也有他人操持著,樂逸記掛顧月影想早些回去布置成親的瑣事,按他的話來講,便是我與康青還有封三作為他的好友,自然義不容辭。


    我想了想,雖覺得樂逸自大的氣人,但倒也找不到什麽理由拒絕,隻是心中難免記掛巫瑞的傷勢,打算先同鳳先生商議一下,便與樂逸推遲了一日約定答複。不過我萬萬未曾想到,隻遲了這一日,卻又生出這其中許多波瀾曲折來,然而誰都非神機妙算,自然預料不到日後種種。


    說不準正是因為這種預料不到,帶來了驚喜與錯愕,然後是苦是甜,總要自己嚐嚐。


    這一日稍晚些,餘暉落山,墜染天際一片朱霞,鳳先生還在翻看醫書,又要照顧白易他們,我去瞧了瞧,不願給他添亂,便隻站在門口問了問。鳳先生思索了好一會,才拍板叫我與巫瑞先同樂逸一起離開,現在總歸是沒有辦法;再說他也收了喜帖,等樂逸成親之日再碰麵,那時候說不準他已經想出法子來了。


    我自然毫無意見。


    之後我又幫鳳先生熬了藥,他這幾日不眠不休,麵容憔悴不說,心神與身體恐怕也都有些不支了。慕元清不在,想來是被打發去尋藥了,有他在的時候,鳳先生可不會像現在這樣毫不在意自己。


    我看著鳳先生喝了藥,又勸了勸他,但終究不像慕元清那般親密無間,更何況鳳先生也算是我的長輩,便很快閉口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朱光霞影皆化作山水濃墨,夜色沉沉落下帷幕,隻餘一輪皓月當空。今日星辰凋零卻又風清月白,雖是好天氣,但未免看著過於寂寥了。


    我走過中庭,踱步過長廊時忽然嗅到了血腥味,這時候已經與巫瑞的屋子有些近了,但到底還是有些距離的。我心生警覺,順著血腥味慢慢走過去,卻隻看見有人躺在花草叢中,鮮血順著吃飽了血的新鮮泥土悄無聲息的洇流了出來,在一處凹陷處積成了一灘不小的血水。


    這樣的情況叫我心裏一驚,不由加快了腳步走過去,卻隻看見了秋蘊彌蒼白的麵容與滿身血跡。他脖間往日鮮豔亮麗的火紋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變得黯淡無光,有幾隻蠱蟲趴在他的手背上,幹癟癟的,看起來已經死去許久了。


    “秋蘊彌?”我半跪下來將他抱了起來,他輕的叫人出乎意料,身體冰冷,我隻看見他雙眸微微闔著,但並未完全閉上,眼睛裏的光渙散的厲害。他現在一動不動的躺在我懷裏,活像是下一刻便會連最後的一點餘溫與心跳也全部消散掉。


    我幾乎沒有多想任何東西,情況也容不得我多想什麽,隻是立刻抱起了秋蘊彌跑回去。


    奇特的是,我雖然覺得緊張又驚訝,卻還冷靜的要命,認認真真的想著鳳先生離得實在是太遠了,所以立刻轉道去找了就近一些的樂逸,然後破門而入。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樂逸會不會在,但總得賭一把,秋蘊彌眼下奄奄一息,我實在不敢耽誤更多。


    幸好的是,樂逸的確在,而且他剛剛準備沐浴,所以熱水也已經打好了。


    我將秋蘊彌放在樂逸床上的時候他還抱著臉盆不高興的嚷嚷了好幾聲,但當看見秋蘊彌的傷勢時,他就很快嚴肅起來了。樂逸治傷主要見快,但方式多數很怪,而且他有時候喜歡在別人身上試驗自己想的醫治法子,因此結果雖是能治好,但往往病人卻都要受許多折磨,因此他的名聲雖說不算太壞,卻也沒好到哪兒去。


    趁著樂逸給秋蘊彌治傷的時候,我去準備了熱水與紗布還有一些巾布,等我擰幹浸過熱水的巾布遞給樂逸的時候,秋蘊彌的衣服已經被剪開了,我們得以看到他渾身上下的傷痕。


    多數是鞭痕,在心髒與丹田兩處有長長的鞭劍切口。


    “是龍筋鞭造成的傷口。”樂逸跟我說道,“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我當然明白,這個江湖上恐怕不會有人比我更明白了。


    “我這次下山並未將龍筋鞭帶出來,它已經封匣十年了。”我低聲道,“若回去它被盜了,這恐怕就是個不好笑的笑話了。”


    樂逸仔細的看了看我,然後搖著頭道:“慕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我也知道你沒有理由殺秋蘊彌。隻是,隻是現在沒有任何證據,我隻能也必須要懷疑你。這跟你和我是不是朋友無關,我隻是不知道。”


    “就像所有的其他人一樣,我們都是不知道,所以我們隻會也隻能懷疑你。”樂逸很快就低下頭去為秋蘊彌處理傷勢了。


    我明白樂逸的意思,也明白這是最理智的做法,但人總是容易受控感情,我還是不可避免的感覺到了傷心與一陣近乎冰冷的絕望感。樂逸是個再好不過的朋友,他有趣、樂觀、開心、活潑,又會帶來不小但卻不叫人生氣的麻煩,更重要的是,他較於我們更理性一些,他從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受困於感情與信任。


    他生性便是如此。


    有時候很好,或者說絕大多數時候都很好,但我依舊覺得難過。


    “你好好為他治傷……我,我先去同巫瑞說這件事。”我近乎疲倦的說道,轉過了身去。


    等我走到門口的時候,樂逸忽然頭也不抬的說道:“我放你出這個門,不是作為大夫姬樂逸,是作為談慕丹的朋友姬樂逸,姬樂逸相信慕丹不會無緣無故殺一個人,縱然他要殺人,那對方定然是個惡人,更何況也絕不會這般不幹不脆,定然是一擊斃命。”


    我茫然的轉過頭去看著樂逸,他低著頭,悶不吭聲道:“人總是會被感情影響,當今律法上應當沒人要求江湖裏的遊醫一定要跟什麽大理寺卿一樣鐵血無情,你說是嗎?”


    這時候,我竟也不知是笑還是做什麽了,最終我顫著聲音說道:“我又沒考過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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