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卿卿的公寓還是老樣子,整潔而冷清,沒什麽人氣。


    顧承光將人扶上床,給他脫了鞋子和外套,扯過被子蓋上。他翻個身,微微蜷起身子,睡過去,他的頭發在床頭燈柔和的黃色光芒下,毛茸茸的,泛著橡木色。顧承光在床邊站了許久,忍不住伸手,有些遲疑地落到他的頭頂,摸了摸。


    佟卿卿睡得很沉,呼吸輕緩而悠長。


    顧承光關了燈,退出房間,走至廚房,在櫃子裏找到了紅茶,燒了一壺水,水開,他給自己泡了一杯紅茶,又加了兩勺牛奶,端著茶杯走至客廳。客廳落地窗並未拉上窗簾,燈海一樣的城市夜色盡收眼底,真是萬丈紅塵。


    雖已是深夜,顧承光卻無絲毫睡意,在落地窗邊站了一會兒,走回休閑區,蹲在電視機前,從佟卿卿收藏的藍光碟中挑了一張,放進播放機,然後關了燈,盤腿坐在黑暗中的沙發上。


    醒來的時候已天光大亮,他睜開眼睛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直愣愣地看著自己的佟卿卿,他身上還是昨天的衣服,睡了一夜,襯衫皺巴巴的跟剛從鹹菜壇子裏撈出來似的,頭發也有些淩亂,光腳趿著一雙棉拖,跟平時的樣子很不一樣,傻子似的看著自己。


    顧承光掀開蓋在身上的絨毯,從沙發上坐起來,扒了扒頭發,自然地說:“起來了,怎麽不叫我?”


    他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沒有發出聲音來。


    顧承光站起來伸了伸懶腰,抬腕看看時間,然後走過去打開自己的行李箱,拿出換洗的衣物,說:“我去洗個澡,洗完正好一塊兒出去吃早餐。”


    他舉止熟稔,態度自然。佟卿卿依舊沒有動,心裏麵翻江倒海,千言萬語憋在心口,精神略略恍惚,分不清現實夢境。


    結果一大早兩個男人坐在早餐攤吃早點。


    時間還早,馬路上忙忙亂亂,都是趕著上班的工薪階級,還有瞪著腳踏車你追我逐趕去學校的少年,晨光下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還有一類人,上了年紀的老大爺,拿著一口準備裝豆汁兒或者豆漿的搪瓷杯,慢慢地走在如織的街市上,偶爾停下來與舊相識打招呼談天,他們臉上笑著,言語慢慢的,是這沸騰街市的沉著之筆。


    這樣坐在街口吃早餐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工作以後,很多時候是對著電腦匆匆灌下一大杯濃咖啡。佟卿卿吐出一口氣,終於從睜開眼睛後的恍惚中掙脫出來,恢複了一慣的鎮定從容。


    他們的車太好,引起不少人圍觀,早餐攤老板將他們的早餐送上來,笑問:“這車要不少錢吧?”


    顧承光笑著答:“是吧,都是跟朋友借的。”


    老板嘖嘖稱道,“那你朋友可真夠有錢的。”


    顧承光笑著看佟卿卿一眼,一本正經地說:“是啊。”


    被定義為有錢朋友的佟卿卿瞥了顧承光一眼,嫌他無聊,顧承光已經笑眯眯地將冒著惡臭的豆汁端到他麵前,殷勤地說:“來來,喝碗豆汁,這兒的豆汁一看就特地道。”


    佟卿卿的臉色迅速風雲變幻,身子恨不得有多遠離多遠,滿臉厭惡,“拿走拿走,我幹嘛一大早喝這種臭烘烘的玩意兒?”


    顧承光苦口婆心地勸:“為你好,喝點兒,昨晚喝了這麽多酒,清熱解毒的。”


    佟卿卿瞪他一眼,“顧承光你成心的吧?誰願意喝誰喝去?反正我不喝。”說完,像害怕被傳染什麽瘟疫似的用兩根手指將豆汁碗推遠了點。


    顧承光再接再厲,“鼻子一捏眼睛一閉,一口氣灌下去,多大點事兒啊。”見佟卿卿不為所動,他忽然壞笑著湊近他,說:“你要把這碗豆汁喝了,我讓你親一下怎麽樣?”


    佟卿卿一怔,心劇烈一跳,看著顧承光眼裏的戲謔和頑劣,忽然冷哼一聲,“我很稀罕嗎?你把這玩意兒喝了,我讓你親一下你幹麽?”


    他的話音剛落,顧承光就端起了豆汁碗,當真是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將一碗豆汁全喝完了。佟卿卿目瞪口呆,換來顧承光的哈哈大笑。


    然後笑聲戛然而止了,他轉頭就遇上了佟卿卿,那麽近的距離,連每一根眉毛都纖毫畢現,唇上柔軟微涼。顧承光一怔,佟卿卿的唇已經離開了,低著頭若無其事地用筷子攪著桌上的早餐,店內光線昏暗,但顧承光眼尖地看見微微發紅的耳尖,心在那一刹那變得如同雲絮一樣柔軟,笑眯眯地問道:“什麽味兒啊?”


    佟卿卿沒有料到顧承光不要臉的程度,窒了一下,臉迅速變得滾燙,卻還故作鎮定地掀了起眼皮乜斜他一眼,說:“泔水味兒。”


    顧承光嗬嗬一笑,出其不意的,又傾過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沒忍住,張嘴銜住他的唇,舌尖伸進他微張的的唇,勾著他的舌尖,微微吮吸。


    豆汁那種令人蕩氣回腸的味道在嘴巴裏彌漫開來,隨之而來的是顧承光特有的仿佛原始森林一樣的厚重與辛香。


    他終於放開他,早餐店老板站在不遠處張口結舌,臉上全是愕然和窘意。


    佟卿卿活了三十一年,第一次有如此窘迫的時候,真是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見顧承光隻是滿臉堆笑,仿佛一個惡作劇成功的頑劣孩童,不由恨恨踢了他一腳,“還笑?走了!”


    這個早餐到底沒吃完,最後還是在星巴克買了咖啡和鬆餅。顧承光將車開到了江邊,江邊風很大,吹得人的頭發全亂亂地堆在頭上。


    他們靠在車身上,喝咖啡,吃鬆餅。其實佟卿卿有好些話想問顧承光,為什麽明明已經走了又忽然回來?為什麽吻他?那些問題如同螞蟻一樣不斷地啃齧他的心,但他又怕真的問出口,真相會打破自己那一點小小的奢望,破壞了彼此之間難得溫馨曖昧的氣氛,因此也隻當做不在意,說些漫不著邊際的話。


    最後,咖啡喝完了,顧承光說:“回去吧。”


    佟卿卿點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本來有些陰沉的天空峰回路轉,陽光穿透厚厚的雲層四射下來,整個江麵頓時波光粼粼,如同有萬千碎銀閃爍。顧承光微微眯了眼睛,望著江麵說:“真漂亮。”


    佟卿卿也跟著看了一眼江麵,又看顧承光,他插著雙手閑庭漫步般站在逆光中,仿佛喬木,高大挺拔,佟卿卿的胸腔微微發疼。


    回去的時候依舊是顧承光開車,他開車很穩,像他整個人一樣,即便路況很好,他的速度也不快。佟卿卿坐在舒適的副座上,有些懶意,想盡快躺下來睡覺,又隱隱希望,還是不要這樣快到達。


    到底還是到公寓樓下,顧承光將車停穩,兩人乘電梯上了樓,進了屋,顧承光就將自己的行李箱拖了起來,跟佟卿卿說:“我該回去了,姥姥還不知道我改簽的事。”


    佟卿卿點點頭。


    顧承光又說:“你的腳還沒好全不要跑來跑去,車子我先開走了。”


    佟卿卿又點了點頭,看他拖著行李箱走出公寓,忽然開口叫他,“顧承光……”


    顧承光回過頭來,佟卿卿的話已滾到喉嚨口,又咽了下去,搖搖頭說:“沒什麽,路上小心。”


    他露出一個笑,眼角有細細的皺紋,說:“知道了,那我走了啊。”


    姥姥姥爺對於顧承光轉天又回來的事情大吃一驚,顧承光隻說還有些事情沒辦完,還要再待一段時間。老太太自然歡喜異常。


    他沒走的消息瞞不過陳將卓爾他們,顧承光的說辭自然跟對兩老的一樣,陳將直呼感情受到欺騙,白瞎給他踐行那晚上撒狗血似的傷感情緒,不過到底還是高興居多,又將車鑰匙扔給他,“既然這樣,車你依舊開著。”


    這回顧承光沒收,隻說暫時不需要,陳將雖有疑惑,但也不勉強,從善如流地將車鑰匙收了回去。隻有張邇遐,看他的目光有點意味深長。


    等到隻剩兩人相處的時候,不由地問:“你別是為了佟卿卿吧?”


    顧承光沒想到他竟然這樣敏銳,微微一怔,捧著茶杯不說話。


    張邇遐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終於問:“你跟佟卿卿到底怎麽回事兒啊,我以為那天在滑雪場你已經決定了,你還真準備跟他攪合在一起啊?”


    顧承光有些走神,良久,才說:“事情不是那麽簡單,後來又……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說實話,我沒法不感動,也,有點心疼他吧。”


    說完後兩個人一齊沉默下來。


    然後,張邇遐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顧承光,有句話是朋友我才說的,感動同情什麽的,根本沒法兒長久,何況,他那樣的人,要知道了你是因為感動同情才跟他在一塊兒,絕對會受不了的。到時候,傷人傷己。”


    顧承光忽然笑起來,說:“我當然不是因為同情。怎麽說呢,佟卿卿對我來說,一直都是不一樣的。老實說,我家裏出事後,我根本從未考慮過感情的事,甚至對結婚,也很抵觸,就是這裏。”他苦笑著指指自己的心,說,“已經冷下來了,對人,我習慣權衡利弊,節製感情,這些年,也不是沒有人對我表達好感,但是無論對方有多麽優秀,我就是沒辦法全情投入,燃不起熱情。”


    他私心裏隱隱覺得,或許,隻有那種奮不顧身如烈焰般灼熱浩瀚的感情,才能令他稍稍動容。


    張邇遐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顧承光摩挲著茶杯,良久,吐出一口氣,說:“我想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曙光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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