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久未見,又遇上這樣的事,顧承光自然不好徑自走掉,好在都是要去醫院。


    何循傷得並不重,隻是血流滿麵有點嚇人。醫生仔細檢查了傷口,給他消毒包紮。顧承光在一邊看著,有些擔憂,“真的不用報警嗎?我看那個女人不像會善罷甘休的樣子。”


    何循淡淡一笑,並不放在心上,“如果每個輸了官司的人都要來找我拚命,那我也不用出門了。放心吧,這種事很常見的,時間久了,知道改變不了什麽,也就不會再鬧了。”


    顧承光一想,也是這個道理,於是也就略過不提了,笑言:“沒想到你當了律師,我還記得你那時候的夢想是清華物理係。”


    何循的表情一頓,垂著眼睛,遮掩住眼裏的情緒,捏著手中的眼鏡鏡腿,哂笑一笑,說:“世事難料嘛,我也沒想到還會再見你。”


    顧承光跟著一笑,可不就是世事難料,那時候誰能想到天之驕子的自己有一天也會落入泥沼?忽然想起住院部的佟卿卿,怕這樣晚了,他等得著急,跟何循說了一聲,走到走廊上給佟卿卿打電話,跟他說抱歉,因為一些事情耽擱,晚了。


    電話裏一時沒有聲響,顧承光叫他的名字,“卿卿?”


    他仿佛才回過神,淡淡地說:“你有事忙就不必過來了,醫院裏有送餐。”


    顧承光說:“醫院的東西你吃得慣?姥姥給你做了雞絲粥,我已經在醫院這邊,現在人在急診部,很快的。”


    佟卿卿一頓,急急地問:“你怎麽會在那邊?你怎麽了?”


    “我沒事,遇上個老同學,受了點傷。”見何循已經包紮完畢,走了出來,於是說:“沒什麽大事,我這邊好了,馬上就過來。”說完就掛了電話。


    何循掀起眼簾,目光在顧承光手中保溫瓶上轉了一圈,笑問:“女朋友?”他重新架上了銀邊細框的眼鏡,顯得文質彬彬,與記憶中的少年相去甚遠。


    顧承光一愣,笑著搖頭,“當然不是。”因為想著當年他跟佟卿卿的糾葛,也就未提佟卿卿的名字。他陪著何循去藥房取了藥,一路上兩人聊些各自近況,聽到顧承光說明天下午就回美國,何循稍稍一愣,有些吃驚,“這麽快?”而後又淡淡地說,“也好。”


    回到門診大廳,顧承光就看見了佟卿卿,他身上還穿著藍白條的病號服,外麵披了一件棕色的毛衣,穿過人群,飛快地朝他走來。


    顧承光一愣,還未問他怎麽來這兒了,就見佟卿卿的目光上上下下掃視自己,然後劈頭就問:“到底怎麽回事?你受傷了?”


    顧承光一呆,才知道電話裏說得語焉不詳,佟卿卿誤會了,一時心下滋味難辨,解釋說:“不是我——”


    佟卿卿一愣,知道自己鬧了烏龍,這才將目光移向了旁邊的何循,瞳孔一縮,眼裏射出銳利的光芒。


    何循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佟卿卿,他依舊是高傲的樣子,唇線抿起,狹長的眼睛看著自己仿佛睥睨,一瞬間好像回到多年前的那個下午,他的目光如蛇信子似的惡毒而尖銳,說:“你不配。”那樣憤怒,那樣厭惡,仿佛他是一隻臭蟲。


    很多很多年了,那個眼神,那三個字,就如同跗骨之蛆釘在他的身體裏,滋生出惡毒的藤蔓,牢牢將他纏緊,這一種被羞辱的強烈感覺占據了他的整個成長過程,反而削弱了少年時代對顧承光的那一點朦朧而又青澀的感情。


    如今再次麵對佟卿卿,他看到了他眼裏的冷銳和防備,他的心裏升起一絲絲的快意,他終於不用再像少年時那樣麵對佟卿卿如利箭一樣的目光畏縮地低下頭,而是露出了一個得體的微笑,然後轉頭對顧承光說:“那我先走了。”


    自始至終,都未與佟卿卿說話,也沒有再看他一眼。


    顧承光側頭打量佟卿卿的神情,問:“怎麽了?”


    佟卿卿兩隻手揣在毛衣的衣兜裏,臉上的表情令人猜不出他的心思,良久,他往外吐了口氣,淡淡地問:“你怎麽會跟他在一起?”


    顧承光於是說起律師事務所門口驚險的一幕,故意說得跌宕起伏,又輕鬆詼諧,仿佛在講一個演義,佟卿卿聽完,卻不發一言,一直走到住院部,回了房間也沒有說一句話。


    顧承光問:“你是不是有點不高興?”


    佟卿卿不由挑眉:“我為什麽要不高興?”


    顧承光歎了口氣,說:“我一直不知道何循到底哪裏惹到你了?”


    佟卿卿唇線緊抿,不說話,很久,他吐出一口氣,意興闌珊地說:“算了。”


    顧承光也不再說這個話題,說:“喝粥吧。”他打開保暖瓶,熱騰騰的香菇雞絲粥,鮮香四溢。他盛了一碗遞給佟卿卿,佟卿卿接過沉默地低頭喝粥,房間裏安靜得厲害,隻有調羹碰到碗壁清脆而伶仃的聲音和輕微的咀嚼聲。他喝完一碗,顧承光接過空碗又給他盛了一碗,他依舊低頭一聲不吭地喝完,然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剛剛的那些心浮氣躁已經不見了,抬起眼睛跟顧承光說:“你回去吧。”


    顧承光一愣,抬腕看了看表,說:“還早,我再陪你一會兒。”又問:“這幾天誰來照顧你?”


    佟卿卿扭著頭看向窗外,說:“這你就不用操心了,總歸是不會缺人的。”他的神情有些鬱鬱,半天沒聽見顧承光的聲音,回過頭去看,剛好對上顧承光的望著自己的目光,漆黑的眼睛,深得見不到底,微微的憂傷,秋水一樣。


    佟卿卿的心尖不可遏製地顫了顫,很快掀起一個有些輕佻的笑,說:“顧承光你別這麽看我啊,你這樣看我我壓力很大,如果換成一個□□的36d大美女,估計我還受用些。”


    顧承光的嘴唇動了動,移開了目光,輕輕地說:“對不起。”


    佟卿卿一愣,那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如同錐子般鑿進他的心髒,但他卻笑了,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笑得風流倜儻,仿佛有寶光流轉,語調輕慢,“對不起什麽啊?”不等顧承光回答,他顧自點點頭,“也對,你對不起我的事兒多了,小時候就知道搶我的玩具,把肥肉丟到我的碗裏,中學時還把人家女孩子給我的情書抖落得天下皆知……哎,你別以為我記得這些事兒是因為忘不掉你,又不是演電視劇,哪來這麽多深情不悔至死不渝啊,我又不是天生喜歡男人,怎麽看女孩子都比男人要好吧。”


    顧承光一直沒說話,兩人之間有短暫的沉默,仿佛為了填滿那令人窒息的空白,佟卿卿又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語氣輕快,“你記得安瀾吧,其實我覺得她挺不錯的,有一段時間,我是真心想要跟她交往來著,真的,就是總沒到那一步。所以顧承光你千萬別覺得我非你不可,我是沒找著一個更好的,我要認真找了,分分鍾的事兒。”


    顧承光勉強笑了笑,佟卿卿又將頭扭向了窗外,大段大段的沉默佇立在兩人之間,然後佟卿卿開口,聲音遙遠而輕微,說:“顧承光,你走吧。”


    顧承光站起來,收拾好保溫瓶,說:“那我走了。”


    佟卿卿保持著遙望窗外的姿勢,沒有說話。顧承光輕輕合上門,住院部走廊空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冷光燈在頭頂寂寂地照著,不遠處有值班的護士低著頭湊在一塊兒小聲說話。顧承光提著保溫瓶,一直走到電梯。


    電梯啟動的一刹那,失重的感覺令心在一瞬間變空,空得叫人難受。


    外麵夜色已經降臨,早春的空氣依舊凜冽,醫院門口有等客的出租車,顧承光卻沒有坐出租車,走到醫院門口的小賣部時,走進去買了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


    不遠處有回廊,白天總是坐滿等著就醫的病患和病患家屬,晚上卻空寂得令人心慌,濃密的紫藤葉在黑暗中鬼鬼幢幢。顧承光隨便找了位子坐下,將保溫瓶放到一邊,點了一根煙,火苗一閃,照亮他的眉眼,又馬上黯淡了。


    他已很久未抽煙,煙草的味道有些苦澀。他不知道在那裏坐了多久,直到滿地都是煙頭,嘴巴又幹又苦,身上的衣服被夜風吹得冰涼。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奉上,第三更會比較晚,等不了的親可以先睡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許一世情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浮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浮圖並收藏許一世情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