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頤躺在床上,轉頭望向窗外,天空無比得清澈,點綴著無數的繁星。夜風陣陣襲來,拂過她的周身,有人說,當你思念一個人的時候,他會變成一陣風;當風吹過的時候,那就是他的撫摸。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希望這不是真的,這樣的自己,她不想讓科薩韋爾見到。世上太多的無奈了,為了生存下去、為了達到目的,要不停地付出。她已經將自己的心藏得很好了,吝嗇得誰也不肯給,可一不留神,還是受了傷。曾把自己的心保護在層層壁壘之後,不讓任何人去觸碰,是科薩韋爾用真情融化了她,讓她以為他的承諾便是自己停靠的港灣。結果他走了,連帶自己的真心一並帶走。


    她哭了,無聲地流淚,臉龐濕漉漉的一片。不是為失去的貞潔,而是為無望的將來。她手上已沒任何籌碼了,如果不是庫裏斯對自己的那麽點興趣,就算她想出賣,也沒人會要。能夠用僅有的資本,實現她的願望,這是她的運氣。


    父親常掛在嘴邊,強者的快樂,弱者的眼淚,無論生活如何艱難,都要微笑麵對。可這一次,她縱容了自己。這是一個困境,而她陷在漩渦的最中間,望不到出口。


    唐頤側身躺著,所以庫裏斯看不見她奔騰的眼淚。對他而言,終於得嚐所願,內心是雀躍的、也是充實的,有她在身邊,即便什麽也沒做,僅僅隻是存在,也足以撩撥他的心扉,讓他全身血液湧動。某個地方又有點蠢蠢欲動,一次的擁有不足以回味啊。


    她帶著倔強的抵抗,總能輕而易舉地挑起他的*,去征服她,去感染她,拉著她一起墜落。激情來得太快,結束得也太快,短暫的喜悅之後,便被一種更巨大的不滿足吞噬,他還想要更多,那種將她拆掉吞食入腹的衝動,簡直無法抑製。


    ……


    ……………


    ……………………


    感受到他的觸摸,她緩緩地轉過臉,那雙眼睛漆黑如夜、晶亮如寶石,縈繞著層層水霧,明明那麽的動人,卻不帶一絲溫度。這不是他在平日裏見到的那種膽怯卻有帶著點挑逗的眼神,而是包含了某種無法訴說的情愫在裏麵,似悲涼,更似絕望。


    躲開他的觸碰,唐頤撿起散落在地板的衣服,套上內衣,穿好襯衫,一顆顆地係起衣扣。庫裏斯坐在她的身後,當她離開床的時候,那一把烏黑秀麗的長發,輕輕地拂過了他的胸口。他一伸手,拽住了她的臂腕,問,


    “你去哪裏?”


    “回家。”她抽回手,說話的聲音依舊輕輕的,軟軟的,像是棉花糖,卻充滿了虛幻,仿佛天上飄過的雲朵,不帶著半點真實的感情。


    他跟著翻身起床,拿起褲子三兩下套上,“我送你。”


    她的口吻依舊拒人千裏,“不用了。”


    他知道自己留不下她,除非用暴力強迫她,可是,在看見她的眼淚後,他卻不願意這麽做,於是在她麵前讓了步。


    唐頤整理好儀容,轉身,沒有半點留念。背對著他,她挺直了腰,每一步都走得穩穩當當。可也隻有她自己清楚,在他麵前走出的每一步,都踩在了鋒利的刀口上。無論踏出步伐的姿勢有多優美,疼痛也無法避免,可是,她不想在他麵前展現脆弱,所以即便疼,也要疼得優雅。


    ***


    夜已深,馬路上早沒了人,走在月光下,那一身黑衣黑裙讓她看起來孤寂而冷漠,好像一隻遺落在世界盡頭的孤魂野鬼。


    一個人走在林間,卻沒有了害怕,她眨著眼,淚水衝出眼眶,直直地滾落下來。身上的痛比不上心裏的難受,她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麽,可到底是什麽,又說不出來。


    夜風一陣陣地襲來,很是涼快,衣著太過單薄,她伸手環住自己。走著走著,幾公裏的路,竟然也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以前有狗,有爸爸,有米莎,還有科薩韋爾,從不覺得房子大,現在他們都作了古,最後隻剩下她,還在塵世間飄蕩。三層樓的別墅頓時覺得空空蕩蕩,將額頭抵在房門上,她閉起幹澀的眼睛,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事情演變成今日這樣,就像一場夢,隻是醒不過來。她有過親人,有過孩子,有過愛情;她曾幸福過,快樂過,美滿過;可是,風一吹,就都散了,海市蜃樓一般,抓都抓不住。


    開門入屋,她緩緩地上樓走進自己的房間,按亮了掛燈,眼睛一下子無法接受亮光,瞳孔收縮了起來。


    房間是科薩韋爾親手擺設的,知道她喜歡春意盎然的暖意,便換上了綠色的窗簾。如今,擺設還在,人卻走了。讓她覺得有家感覺的從來不是這些冷冰冰的裝飾物,而是他,今生今世,到哪裏再去找這樣一個愛護她、珍惜她、遷就她的人?


    唐頤沉默著,解開襯衫扣子,退下絲襪,脫去裙子,踢了高跟鞋,直到自己絲縷未著地出現在鏡子前麵。她抬頭,望著鏡中狼狽不堪的人,白皙的肌膚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紫紅色印記,是歡愛過後的痕跡,那樣驚心動魄。她伸手摸上自己的嘴唇,被蒼白的臉色襯托著,更顯得嬌豔欲滴。唇瓣上還留著庫裏斯的氣息,他帶著懲罰的親吻仿佛狂風暴雨般肆虐著她,弄得紅腫不堪,碰一下都覺得疼。


    閉上眼睛,她不忍心再去看,更不願去回想。光著身體走入浴室,魂不守舍得甚至連門也沒有關,她踏進浴缸,打開冷水。水柱打在身上,那麽冷那麽疼,但隻有與這樣才能讓全身麻木,無法再因之前的激情而灼熱。她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置身於水簾下,窒息,卻也與這個現實世界隔絕。她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不用想,掩耳盜鈴地告訴自己,這一切都不曾發生。


    不知過了多久,她似乎從夢中驚醒,伸手關掉了淋浴,放了一缸熱水。她將自己埋了進去,冰冷的軀體需要溫暖的包圍,以前是科薩韋爾的懷抱,現在隻是浴缸裏的水。


    她放了很多熱水,皮膚很快被熱氣蒸得發紅,可她一點不覺得燙,也不覺得難受,隻是拿起肥皂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胸前的肌膚。想去除這些印記,可偏偏,它們就像在她身上生了根發了芽,烙印似的刻在了心裏。


    閉上眼睛,腦中自動映出兩人在床上的情景,太深刻,想忘記都不能。唐頤咬著嘴唇,無聲地流淚,雙腿間的撕裂感實在太清晰,現在還幽幽地疼著,痛楚一陣陣地湧來,刺激她的感官。如果科薩韋爾知道了,會不會怨她不忠?會心痛到死吧。


    可是去找庫裏斯,也實在是無奈之舉啊。她想見科薩韋爾一麵,哪怕隻是遺體,也要道個別,親眼見他落葬、親手埋下今生的記憶。就像庫裏斯說的,她的世界,一個個都走了,最後隻剩下他。她沒有選擇了,從此一個人浮沉,想到這裏,痛定思痛,控製不住情緒,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眼珠子順著她的下巴,掉進浴缸裏,泛起的漣漪一圈圈蕩開。她伸手去擦,不料,眼淚止不住,反而無止境地奔騰而下,將她的雙手打濕。


    生存在這個年代,為什麽這麽難?她已經付出了很多,感情、親情、貞潔、忠誠……不可預計的將來,還會發生什麽?太多委屈,太多無奈,太多恐懼,今後的路要如何走下去?


    哭累了,淚流盡,眼睛幹澀得發疼。當起伏的心緒平靜下來時,水也涼了。唐頤轉頭望向窗外,深藍色的天空,掠過幾架飛機。逐漸清晰的轟隆聲,就像夏天的悶雷,一下子驚醒了午夜沉睡中的人們。


    即便房子不在市中心,她仍能感受到炸彈落地後,炮製出的地動山搖。房子劇烈地震動了下,擺設從櫃架上掉了下來,落在地上,砸個粉碎。她轉過頭,看見粉身碎骨的工藝品,臉上終於有一點表情,這是科薩韋爾從兜售商人手上買來的,因為和她來自同一個國家。


    心又開始密密麻麻的疼,她閉起眼,神情麻木地望著天花板,萬念俱灰地想,被炸死也好,一了百了,反正活著,也是了無牽掛。


    還差幾個小時,天空就要破曉,然而在光明到來前,城市裏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一場空襲毫無征兆地驟然來臨。越來越多的戰鬥機聚集在上空,打破了夜的安寧,在丟下一連串的炸彈後,繼而朝著柏林的方向飛去。


    庫裏斯趕到的時候,房子被炸掉了一角,底樓映著火光,稍稍靠近便感到了灼熱。這棟房子坐落的位置有些偏,他不確定唐頤是否聽到警報,已經自己跑了出去。抬頭望去,二樓房間裏的燈還亮著,他叫了幾次她的名字,沒有應答。


    他轉身想走,可走了幾步又停下,一咬牙,折了回去。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竟然連門也沒有鎖,不過輕輕地碰了一下,就自動開了。


    一股嗆鼻的濃煙隨即衝了出來,他皺著眉頭幹咳幾聲,用力地揮了揮手,驅逐開煙霧。屏住一口氣,他闖了進去,這是第一次進屋,對房間的布置並不熟悉,一樓失火的情況比較嚴重,他無法一一查看。抱著一絲僥幸,他衝上了二樓,雖然暫時還沒被火苗吞噬,但也是煙霧蔓延,擋住了視線。


    他推開房門,裏頭沒有人,隻有散了一地的衣物,看來唐頤回來過。瞧不見影子,庫裏斯又回到走廊,樓下隱隱傳來的燃燒聲,可是這裏卻一片安寧。他懷疑,她是否在這。


    但他還是一間間房地搜尋了,也慶幸自己沒有放棄,最後,在浴室裏看見了她。她躲在浴缸裏,隻露出一張臉,望著與他相反的另一個方向,一片死寂。


    庫裏斯好氣又好笑,外麵都炸得天翻地覆了,這棟樓都快倒塌了,她卻還有心思在這裏發呆。


    他大步走了過去,彎下腰,伸手板正她的臉,道,“你不要命了?”


    看見是他,她眼底閃過亮光,又沉沒下去,“對啊,不要了。反正一無所有,死就死吧。”


    聽她這麽說,他突然生了氣,甩手給了她一巴掌,將她的臉打偏在一邊。從來都是她打他,還是第一次被他打,她眨了眨眼,望向他,伸手摸著發紅的臉頰,一時回不過神。


    他掐住她的下巴,問,“清醒了麽?”


    唐頤倔強地扭開臉,道,“你走,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去死,行嗎?”


    “不行。”他說得斬釘截鐵。


    聞言,她微微地笑了下,抬頭看向他,語氣中帶著一絲挑釁,“活著不容易,死卻很容易,庫裏斯,你阻止不了我。”


    “哦,是嗎?” 他挑起眉頭,露出個極度危險的笑容,綠色的眼瞳危險地眯起,散發出令人迷眩的光芒。


    這樣深邃的眼眸讓她的心猛地一顫,突然意識到他又要做壞事了,本能地向後退縮。


    果然——


    庫裏斯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將她拖過來,然後毫無憐惜地將她按入水中。涼透的水從四麵八方湧來,灌入她的口鼻,那窒息的感覺瞬間將她淹沒。


    頭腦一片空白,到處都是水的氣息,他的身影一下子變得模糊不清,隻剩下一個輪廓。這個世界離得自己很遠,水嗆入肺中的滋味很是難受,卻也喚醒了她對死亡的恐懼。她揮動手臂,開始掙紮,突然,加注在身上的力道消失了,她終於又探出了水麵。臉上掛滿了水珠,已分不清是淚,是汗,還是水。液體混合在一起,順著她身體的曲線往下墜落。唐頤大口大口地呼吸,驚魂未定,神情中滿是恐懼。


    “還想死嗎?”他壓著嗓子問,一字一頓,目光緊緊鎖住她蒼白的臉。


    她固執地咬住嘴唇,不答。


    他不逼著她開口,卻再一次掐住她的後頸,按入水中,讓她感受死神的到來。她想尖叫,可一張開嘴巴,水就猛烈地灌入,死亡的滋味是這樣的難受。她痛苦地在水中撲騰,同時,腦中閃現一句老話,好死不如賴活著。


    庫裏斯將她拎出水麵,她緊緊地抓住他的手,顫抖著嘴巴,淚水從眼眶中狂奔而下,聚集在下巴盡頭,滾落。無助,全然地無助……


    她祈求的聲音細微地幾乎讓人無法分辨,但他還是聽清了她的話,她說,不要,我不想死。


    達到目的,他滿意地鬆手。這就是庫裏斯,和溫柔的科薩韋爾截然相反的一個人,他不會和你講道理,聽你囉嗦,卻會直接用行動逼你就範。


    唐頤趴在浴缸的邊緣,按住胸腔下的那顆怦然直跳的心髒,渾身顫抖,虛弱得連坐直的力氣也沒有了。


    他的目光掃過她,語氣清涼地道,“我當軍警這麽久,去過集中營,上過戰場,見過嘴比你硬的,但沒有哪個是不怕死的。嘴裏嚷著總是簡單,但真到這一刻,還是恐懼。唐頤,你沒想象中的那麽勇敢!”


    無疑,庫裏斯的話是事實,也重重地戳中了她的痛處,撕開傷口,撒上一把鹽。似的,她怕死,她膽怯,她沒用!


    他讓她覺得自己被剝得赤條條的,什麽都隱藏不了,這讓她羞愧,比死更難受。可是,在這個強勢的男人麵前,她又能如何?


    含淚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不知是浴缸的冷水,還是因為庫裏斯的目光,她突然覺得無比的寒冷,因為,這世上再沒有人來溫暖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老規矩,省略號內容起床後補上,微博見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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