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帶著弟弟我更上一層樓。但我們倆凡事都要步步為營,不可越雷池一步。我這兩天住在太尉府,太好了,知道了許多信息,那位上官先生……原來認識好些青年名士……”


    我暗暗吃驚:我所知的上官好像是個青山中,妻梅鶴子的孤立少年,他又是怎樣結識這些人呢?我忽然記起他當初在山上所說的話……他曾說藍羽軍,南帝,王紹,元廷宇都不值得依附。他的最初抱負……若他想過出山的話,他就想好了選擇元天寰。元天寰是否東方,倒是次要的了。


    如雅注意到我的失神,沉默著。圓荷捧了裝有冷手巾的水晶盤子進來,我伸手出來,拿了一條擦手:“如雅……你見過六王爺……?這人不好,你要留心。”


    如雅的笑容凝滯了,用手巾一抹臉,眼白向天,傲然冷笑數聲,一句話沒有。


    我猜元殊定可能冒犯了他,忙寬慰他說:“不用理他就是。如雅,你看這個字。”


    如雅蹲在我旁邊,看我用捏著濕巾子在地上寫字。


    “士,這是士族的士字。”


    “嗯。”我答應道:“如雅,真正的士,可殺不可辱。士字中的這兩道長短不一,隻能上長下短。若顛倒過來,就是‘土’字,土著跟士族,分寸之差,卻差千裏。你還小,跟人交往一定要把握好分寸,長短。別人就拿你沒辦法。”


    如雅嘴角一揚,小瓷人兒又鮮活了,他道:“他一個鮮卑奴,能把我怎樣?北朝三個王爺,雖然是趙王最顯眼,但這個六王爺一定會栽跟頭。”


    我額頭上又出了汗,把手巾揉起來,丟到水晶盤裏,對如雅道:“如雅,你回去告訴趙王:我不信有什麽仙人,可是七月七晚京城也許有鬼。王爺一人守京,宜格外小心。”


    如雅答應。他年紀雖小,但毫無不牢靠的感覺。他環視四周:“姐姐,桂宮現屬於姐姐名下,有多少財產?我都要記帳才好。”


    我笑道:“啊,難道學你母親晚上計算籌碼,白天不配玉,隻配帶一串鑰匙嘛?”


    如雅忍不住扮個鬼臉,指了指自己的腰帶,我一瞧,他腰間真的有個虎頭環扣,掛著兩三把銀鑰匙。我跟如雅都似忘了憂愁,一起哈哈大笑起來。旁邊的圓荷,也掩嘴不住的偷笑。


    我終於停下笑,握了握如雅的手:“如雅,聽我的,今夜如果真的有什麽大事。你一定要在自己屋裏,絕不走出來,好麽?”他遲疑,才悶聲應了。


    我把自己的皇後玉燕懷裏取出來,放在他手心:“你拿著這個燕子。要真的有人闖進你的屋子,你就說:桂宮之寶物在此,要動我,就是動公主,皇上殺無赦。”


    七夕月才上柳梢,整個長安城就騷動了起來。高高的宮牆隔不住市井的絲竹。所有宮女們由阿若帶領,一起穿著羅衣,係上五彩的絲帶。我是不能禁止她們乞巧的,雖然身處深宮,青春年華有限,幸福近於渺茫。


    我離她們稍遠一些,靠在一棵沒有還長大的桂樹旁。星眼眨著,似乎能讀懂我的心情。七夕有或者無,對我都沒什麽關係。我縱然是個下凡的織女,我所愛的人,也不會是個放牛娃。天下未嫁女千千萬,神佛一定會疲累。與其聽我這個帝王女兒不切實際的夢想,還是將機會留給平常的姑娘才好。


    我正看著宮女們歡笑,圓荷揉著肚子跑過來,臉色發白,還在發抖。


    我摸了下她的頭:“怎麽?吃了藥,肚子還疼,你下午怎麽能喝那麽多冰水?”


    她踮腳在我耳邊說:“公主,那個明光殿,有鬼……”


    “有鬼?……”我捉住她手:“你確定?天下隻有人裝神弄鬼的。別怕。”


    “阿若姐姐她們都說:明光殿以前鬧鬼過,所以文烈太後命人將那裏封閉了。可是,方才奴婢經過的時候,我明明聽見裏麵有人的腳步聲。”


    一陣微風,樹枝碎蔭打在她臉上,她黑眼珠裏滿是恐懼。我鎮定的拍了拍她肩膀:“對誰都不準提。你跟在我身旁,我是皇女,鬼都不敢近我。真有鬼本公主一定捉它。”


    我想明光殿也許真的有“鬼”。但現在打擾宮女們不合適,倒會顯得我多疑小氣,我絕不可在北朝宮人麵前失去端重。因此我打定主意,等明日白天,召入趙顯,再打開明光殿查個究竟。


    一聲響,長安城角飄起朵煙花。北朝的長安,一年隻有除夕,元宵,七夕三個節日才可燃放焰火。圓荷扯扯我袖子:“公主,奴婢想看看長安城,您帶我去上次的那個高齋瞧一眼行不?奴婢做夢都想看。”


    她攛掇著,我心知阿宙說仙人是胡說,但心裏亂的沒下腳處,也領著圓荷又上雪粹高齋去。她歡天喜地的提著一盞紅燈籠。長安,九州裏最大的一座城市,就在我腳下。千燈碧雲開,高樓紅袖招,棋盤之布局內,不斷有歡歌笑語傳來,更有街市一盞盞流螢般的燈籠,照出嬋娟無數。我正感慨,圓荷說:“公主,瞧那裏!”


    我凝眸,又是一束煙花燃盡。在火焰的熱力逐漸消逝的地方,有片廣闊的屋脊發出微紅光芒。那一定是珊瑚樹,小時候我記得它們給我的驚喜。月牙兒鉤著琉璃瓦,偌大的長安全部的屋脊上,竟然有一個人站著。遠望他,一身翠衣,衣袖飄展,腰間懸劍。好像漫天的曇花,被少年青翠修長的人影揉碎了,隻留下空寂暗香,悠揚在夜空之中。他也正麵向桂宮。


    我知道仙人的樣子,一定有雙會偷心的鳳眼,他……圓荷點著紅燈籠,他瞧見我了?我沒有動,他也沒有動。許久許久,我心裏才湧上了“七夕”。我是怎麽了?今夜真的是七夕。長安城裏兒女成雙,我才會和他倆倆相望。


    忽然,從空氣裏傳來了驚呼聲和倒塌的聲音。我醒悟過來,越過那片屋脊,在長安的一角已有火光衝天,火舌帶來了奇怪的氣味,還伴有垣柱倒塌的震天巨響。炭火的紅色,讓阿宙王府頂上的紅珊瑚光黯然。圓荷大叫:“公主,燒著了!看……菩薩啊。”


    我再仔細一看,阿宙的屋頂上已經空無一人。長安發生了火災,究竟是誰的宅第?


    我趕緊吩咐圓荷:“快,我們下去。”我拖著她下了高齋,阿若追上來:“公主,好像失火了。”


    “哪裏?”


    “奴婢讓趙顯派人去打探。是大商人塗氏宅先著火,而後殃及到旁邊的晉王府。”


    我按住圓荷:“別慌,去把所有的人都叫來。”


    原來是晉王府!元廷宇死了,我也曾見過他的遺孀韋氏妃。韋氏請我代為奏請奉獻元廷宇資財為軍用,我沒有明白的對元天寰說,但是考慮再三,也請來羅夫人說明白了。


    但是,據我所知,元天寰根本沒有理睬,晉王府沒有遭到任何人的插手,也沒人到王府搜查取寶。我早就懷疑他不會放過孤兒寡母。今夜他離開長安,卻有了這場晉王府的大火。我自己也曾經縱火,當然知道火的好處,對於人,死不見屍,對於物,都化成幹淨。人死無對證,物呢,絕不會自己開口。這般的夏夜,倒是這般的涼薄。皇家之情,還不如紙。元天寰之可怕,在於他殺人的不擇手段,也在於他對於世間常情的淡漠。我若殺人,絕不選七夕,但我不得不承認,今夜著火,確實是最好的時機。因此我成不了天寰,上官能麽?阿宙能麽?阿宙……我更憂心阿宙,在今夜中,阿宙會怎麽對付?元天寰要阿宙一個人對付,又是何意?


    元天寰的眼睛無處不在……我當然不願露出半分。我們等了半個時辰,阿若回來報信:“公主,趙顯說:因太尉趙王殿下今夜預備了大量人手防止火情。因此方才晉王府的火勢收住了。幸好沒有波及周圍的一所大寺院。”


    我點了點頭,眼皮還是跳個不停,但嘴上說的硬朗:“好,既然如此,各人都安歇吧。”


    我疲憊的走回殿中,正是午夜,一隻黑烏鴉掠過中庭,幾根焦毛掉落下來。


    我皺眉,剛想坐下,阿若又飛奔來:“公主!公主”


    “慌什麽?”我坐下來:“怎麽了?”


    阿若湊近我:“公主,趙顯要問公主一件事情。……剛才,晉王韋氏妃帶著晉王的三個王子來桂宮,請求讓他們暫避。您看?”


    我完全沒有料到韋氏這一招……她可憐,未成年的孩子們更是無辜。但我怎麽辦?我能保護他們一時,他們還是有自己的命運。


    我站起來,又坐下.手腳都有些麻木。倦意不可擋,我歎息了一聲,說:“告訴趙顯:緊閉宮門,不許他們進來。”


    我並未寬衣,而是命圓荷將元天寰交付我照料的黑鴿子帶了來。


    時漏之水,一滴伴著一滴,我將黑鴿子從金籠子裏捧出來,讓它蹲在我的裙子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它的頭。這隻黑鴿子原本凶悍桀驁,但在桂宮待久了,對我馴服了點。


    看得出來,這鳥也不快活。我悠悠的說:“你不喜歡我吧。是上天把你送了來。我要是對你更好,你會怎麽樣?我也不喜歡你,但我不會害你。你能信我嗎?”


    黑鴿子不耐煩的扇動羽翼,我再去摸它,它凶狠的琢了一下我的手。我吃痛鬆手,它就飛走了。我追出去,它向著“鬧鬼”的明光殿而去。


    “公主?”阿若叫住我:“公主,韋氏妃說,既然她不可進宮,能否請您到桂宮的門口去聽她陳情?”阿若齒齦裏好像粘著沙子,說話都不利索了。


    我顧不上鴿子,舉頭望天,才點了點頭,阿若舉著燈攔住我:“公主?……還是不見吧?”


    我捏了捏她的手:“凡事不能做絕。”她不懂:我要是今夜把事情做的太難堪,則將來萬一傳出去,人們更將把我視為皇帝的附屬品,則我威望不再。


    我在淒惶的燈光裏沉靜的走著,桂宮的牆高不可攀,把我的影子全壓倒了。


    趙顯一言不發,但他眼神些許不忍。在四川他殺人如麻,此刻卻動了惻隱之心。我望了一眼趙顯。他退到宮門後,銳利的眼睛還是緊盯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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