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一句話果然讓朱氏麵上露出了這兩天難得的一絲笑容,陳瀾自然少不得又妙語連珠地勸慰了幾句別的,這猶如哄小孩似的法子果然奏效,朱氏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直到外頭報說三夫人來了,她才斂去了笑容露出了正色。


    陳瀾連忙出去,到了院子裏,見吳媽媽將滑竿上的徐夫人攙扶了下地,她也上去搭了一把手。正把人往屋子裏領時,她卻突然察覺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裳,低頭一看才發現是四歲的陳汀。他一手拉著自己的衣角,而另一手則是使勁地去夠徐夫人的手。


    盡管家裏兄弟姊妹不少,但一來這幾個月來驚濤駭浪一撥撥襲來,根本沒留意別人,二來如陳冰陳灩這樣的姊妹實在是讓人瞧著窩心,恨不得躲遠遠的,因而她除了陳衍之外,於別人都是一副敬而遠之的麵孔。可是這會兒看著陳汀微微有些發紅的眼睛,她不禁心裏一顫。


    “三姐姐……”


    徐夫人這時也看到了兒子怯生生拉著陳瀾衣角的情形,鼻子不由得一酸,隨即便強笑道:“這孩子連著好些天都憋在屋子裏,今天難得出來,這就撒起了嬌來。我有些話要和老太太說,你幫我看著他一會可好?”


    剛剛上前幫忙攙扶的時候,陳瀾就覺得徐夫人腳下虛浮,此時聽見這話,幾乎沒什麽猶豫就點了點頭。請徐夫人進了東次間,她就放下了門簾,反身過來衝著陳汀蹲下,又笑吟吟地說:“六弟,後園的桃花已經開了,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陳汀眼睛對眼睛地瞧了陳瀾好一會兒,隨即才重重點了點頭,但又猶猶豫豫地說:“娘不讓我隨便亂跑……”


    “沒關係,剛剛三嬸讓我看著你,去哪兒玩我說了算!”


    見小家夥眼睛大亮,若不是礙著地方,興許還能高興得蹦起來,她就順勢牽起了陳汀的一隻手,拉著他徑直出了房門。隨著徐夫人來的兩個丫頭自是忙不迭地跟了上來,可才到門邊,裏間吳媽媽就出了東次間,瞧見這情形少不得問了一句,待得知陳瀾是帶著陳汀去後園,她也唬了一跳,慌忙讓兩個丫頭在這兒等著,自己則追了出去。


    紅螺從前是蓼香院的人,所以現如今陳瀾出門,往往都隻帶她一個,偶爾再加上別的,沁芳芸兒兩個中總會留下一個看屋子。這會兒出了蓼香院穿堂,見陳汀高高興興地又牽上了自己的手,走在兩人當中笑吟吟地哼著一首不知名的童謠,她隻覺這些天來沉甸甸的精神仿佛也放鬆了些許,直到後頭吳媽媽追過來。


    吳媽媽雖是不放心,可嘴上不敢說這個,隻說是少爺人小身體虛,得有人跟著伺候,而心知肚明的陳瀾自然不會說破。一行人到了後園,開了角門順甬道進去,還沒進那道月亮門,就看到了那從牆頭和門內透出來的桃紅色。陳汀自小體弱,平素被母親拘管得緊,四季裏見慣的隻有翠柳居的那些盆花和房後的柳樹,竟還是頭一次見這個,此時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拉著陳瀾的手仰頭問道:“三姐姐,這就是桃花?”


    “是啊,這就是桃花!”


    陳瀾笑著拉他快走了幾步,等到進了那月亮門,就隻見內中遍地都是桃樹,不同於上次來這兒看戲時剛剛枯木逢春時的蕭瑟情景,如今無數粉嫩的花一朵朵一簇簇綻放在綠色的枝頭,在微風中輕輕招展,越發顯得嫵媚動人。一個侍弄林子的仆婦匆匆奔了過來,還沒來得及行禮,陳瀾就衝她擺了擺手,示意她自去忙活,不用管這些。


    “真好看!”


    陳汀已經是看得目不轉睛,放開陳瀾的手到了一棵桃樹底下,踮著腳想折下一枝來,可始終隻差一丁點,頓時使勁跳了兩下,卻每次隻抓著一星半點的花瓣。吳媽媽見狀正想上前去幫忙,陳瀾卻輕輕攔住了她。


    “吳媽媽,我聽說過一句俗話,金窩裏的孩子難養,六弟長這麽大,連桃花都沒見過,一年到頭還不是常常生病?這暖棚裏的花總比路邊的野花難養活,就是這個道理。”說到這裏,她才慢慢走上前去,見陳汀還在直勾勾地盯著枝頭,她便蹲□子笑道,“六弟,是瞧著這桃花喜歡麽?”


    “三姐姐,桃花好看,我要折回去給娘插瓶!”


    陳瀾看了陳汀一會,隨即在他耳邊嘀咕了兩句,陳汀立時兩眼放光,使勁點了點頭。下一刻,她就奮力將他抱了起來,而他亦是用力在枝頭一扳,成功折下了一支帶著十幾朵桃花的樹枝來。


    看到這一幕,吳媽媽真真正正嚇得不輕,慌忙疾步奔上前來,卻隻看到陳汀穩穩當當落了地,姐弟倆你眼看我眼,同時笑了起來。直到這時候,她才心有餘悸地按著胸口說:“哎,三小姐,六少爺,你們可是把我的魂都唬沒了!”


    “我自己折的,我自己折的!”


    陳汀哪裏管吳媽媽什麽表情,高興地舉著那一枝桃花又笑又跳直嚷嚷,陳瀾眼見他這般模樣,心中也不知不覺歡喜了起來,連忙叫紅螺喚了那個侍弄桃林的仆婦來,揀開得正好的剪下了數十枝,正好可供各房插瓶,連同陳汀剪下的一塊命人先送了回去,這才拉著人到前頭的亭子小坐。


    仍是滿臉興奮的陳汀看著什麽都是好奇的,一會指著這個嘰嘰喳喳說上一陣,一會又好奇那邊的欄杆,嘴巴就一直沒有停過。吳媽媽起初還看得擔心,待後來發現小少爺高興得什麽似的,陳瀾又是耐心答著他一個個或可笑或千奇百怪的問題,鼻子不自覺地一酸。就在她不自在地別過頭去的時候,突然隻聽得那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姐!”


    陳瀾聞聲望去,見小路那一邊陳衍正興衝衝地奔了過來,不禁微微訝然,心想他今日才第一天去韓翰林那兒,怎的這麽早就回來了。然而,等到陳衍近前,她還沒來得及發問,就隻見陳衍用古怪的目光瞥了一眼陳汀,隨即就不管不顧上前拉了她的手。


    “姐,你怎麽有空到這桃林裏頭來了……這有什麽好看的,護國寺的桃花開得才好呢,趕明兒咱們上那裏去看!咳,我有話對你說!”


    言罷,他隨隨便便答了怯生生叫出一聲四哥的陳汀,死活把陳瀾拉到了一邊,四下看了一眼就壓低了聲音說:“姐,天大的好消息,皇上派了三叔隨晉王殿下去宣府查案子!”


    陳瀾的心思還在剛剛那難得的輕鬆之中,乍一聽這正事,竟是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隨即才望了一眼那邊正好奇地瞅著自己這邊的陳汀。尋思著此事,她不禁聯想到今天宜興郡主和司禮監太監曲永一塊來時的情形,心裏立時恍然大悟。


    看來她是猜對了,皇帝調了陳瑛回來,自不是讓人在陽寧侯府搶班奪權的——這才是難得的一線曙光!


    “對了,姐,你怎麽和小六在一塊?他可是三叔……”


    左軍都督府南麵有一條狹小的巷子,原本隻是衙門和衙門之間供書吏皂隸通過的地方,走的人多了,漸漸也就有了個約定俗成的名字——左府胡同。由於左軍都督府朝南開了幾個小門,素日裏那些都督的隨從說是隻能在大楚門外等候,不許擅入千步廊,但若是有人帶著繞宮牆進來,在這小胡同裏頭等,尋常也不會有人去管。


    這會兒正是午後時分,一個身穿灰布衣衫的中年長隨在狹窄昏暗的胡同裏來來回回踱著步子,不時焦急地望著門裏頭,不一會兒,裏間一個皂隸輕手輕腳地出來,他慌忙上前,附耳低聲言語了幾句。那皂隸一邊聽一邊點頭,臉上漸漸露出了沉重之色,末了才點點頭道:“知道了,你且回去,我去稟告大人。”


    不消一會兒,在簽押房辦事的陳瑛就從皂隸口中得知,宜興郡主午後和司禮監太監曲永一同去陽寧侯府探望了朱氏。當著那個皂隸的麵,他臉色紋絲不動,擺擺手就把人遣退了,又專心致誌地伏案疾書辦公。可等到一摞公文全都交給了一旁的書吏帶下去分發督辦,屋子裏再沒有別人,他立時緊緊抓住了把手,又深深呼吸了兩回。


    他是有些操之過急了……不過如今人已經病成那個樣子,他得留心,不能讓人抓了把柄。


    “大人,大人!”


    陳瑛正眯著眼睛思忖,一個皂隸飛快地跑進屋子,單膝跪下,雙手呈上了一個盒子:“內閣有文書到了。”


    聞聽是內閣文書,陳瑛不敢怠慢,連忙吩咐呈上來。打開匣子取出蓋有內閣鮮紅大印的文本,他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立時僵在了那兒。好一會,他才徐徐坐回原位,腦海中卻是轉過了千百個念頭。宣府大同的弊案其實並不稀罕,韃虜已經不是百多年前的韃虜了,盡管各部戰力恢複大半,但早年間那種彪悍的習氣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享樂,因而中原物品最受歡迎,那些延邊的堡壘堅城,守將文官多有和韃子悄悄互市交易的,隻東昌侯做事太過囂張大膽罷了。要真正清查這些,確實得派出欽差往那邊去。


    可是,這件事雖是他在背後推波助瀾方才揭出來的,可完全沒想到皇帝不單單是在京城內查,而且是貨真價實要到當地去查!以晉王這個堂堂皇子親王作為正欽差,他這個陽寧侯作為副欽差,後日就立刻出發,這赫然是絕非走過場的決心!


    隻京師這裏他才剛剛開始經營,侯府他還不曾完全掌控……


    由於這突如其來的訊息,陳瑛一下子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可到了申時散衙的時候,又一個消息送到了他的麵前。這一次他倒是順利知道了昨日朱氏病倒的時候,韓國公府薦的那個大夫究竟是何來曆,可伴隨著此事的另一樁麻煩卻讓他又驚訝又警惕。


    *醫館中突發命案,那死的人經查乃是今天剛剛被韓國公夫人攆出來的一房家人,而當時老太太的心腹鄭管事更在場。不止如此,事發之後,巡警鋪的人來得飛快,巡城禦史於承恩也在第一時間到場。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個巡城禦史於承恩是內閣宋閣老的門生。上次晉王府出事那會兒,勸晉王廢了正妃的鄧典簿也是宋閣老的門生,如今張閣老退了,這位幾乎是獨霸內閣,這架勢是要做什麽?還有,晉王府的妃妾雙雙假孕,這是誰幹的?


    思來想去不得要領,陳瑛漸漸覺得頭疼了起來。想了好一陣子,他終於把心一橫,隨手拿過一張紙來,提筆蘸墨草草寫了幾行字,這才高聲喚道:“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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