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秦家從未如此熱鬧過。用秦安邦的話說,已經有好多年沒試過人這麽齊了。


    秦安國雖然公務繁忙,可是也抽出時間帶著夫人伍趕來參加這頓家宴。


    秦老爺子雖然身體大不如前,但今天精神異常的好,弄得他的保健醫生十分緊張,生怕這是什麽回光返照的現象。


    飯桌上,雖說都是身居要職的人,大家都沒談什麽國事政事,拉的都是家常。


    秦震東和秦誌華兩兄弟有好一段時間沒見林安然,吃飯的時候故意坐到他的身邊,一直灌他喝酒。


    秦萍見狀便替林安然解圍:“我說震東哥你們倆兄弟能不能別一見麵就喝那麽多的酒?安然今天在南海省城已經喝過一次了,又坐了飛機,讓他歇歇好了,要喝明天你們再找他。”


    秦震東似笑非笑看著秦萍,開玩笑道:“我說小萍妹妹,人家說女生外向,這話還真沒錯,林安然喝個小酒,倒讓你管起來了,嘖嘖……”


    他咂了砸嘴,對旁邊的秦誌華道:“誌華,你可要看好嘍,將來找媳婦,要找個不能管自己管得太嚴的,別找咱們小萍那樣的,啥都管,比政委還政委。”


    秦誌華和林安然一樣,至今仍未結婚,別人都開玩笑,說他是娶了書本做老婆了。聽自己哥哥這麽揶揄,倒也不惱,直點頭道:“我未來的老婆一定是個溫柔似水的可人兒,你看我至今未娶,就是找不到合適的。”


    秦萍聽出秦震東話中有話,難免有些害羞,怕他口沒遮攔再往下胡說,轉向秦震東的老婆求救道:“嫂子,你管管你們家秦震東,他就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秦震東老婆也是個軍官,在通訊總站工作,暗暗在桌下擰了一把秦震東,秦震東摸著大腿誇張地呲牙咧嘴,叫道:“教訓啊教訓,安然你看到沒有?娶老婆要小心,我讚成你慢慢選,別急。”


    秦安邦見秦震東越說越沒譜,便教訓起他來:“都快四十的人了,一點成熟穩重的樣子都沒有,能不能成熟一點?”


    秦震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爺爺和老爹老娘,見秦安邦虎起臉,趕緊收斂起笑容,不敢再亂開玩笑。


    秦老爺子坐在主位上看了,笑道:“安邦,這是家宴,不是在你的作戰室裏,不用那麽嚴肅,孩子們就是開開玩笑,圖個樂嗬。”


    一物降一物,秦安邦見老爺子發話,也不敢再說什麽。


    秦老爺子問秦震東:“聽說你要提拔副軍了?”


    秦震東點頭道:“嗯,爺爺你怎麽也知道了?軍委籌建了個新部隊,要我去當司令員,命令已經下了,過完年我就去南方報到。”


    伍看了看林安然,忽然道:“安然,未來幾年,中央部委要進行機構改革,人事變動很大,我聽說你在地方上做出了不少成績,南海省的葉文高對你評價也很高,有沒有興趣到大一點的機關裏任職?”


    林安然注意到,伍說完這番話,似乎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丈夫秦安國。這說明了一件事,伍這番話不光是自己的想法,而且事前一定和秦安國溝通過,由她自己說出來,這在家宴上比較合適。


    林安然說:“暫時來說,我還想留在濱海市,目前濱海正在發展的關鍵階段,但是一年之後,基本上的情況會穩定下來,該上的項目也已經上了,那時候要到哪去,我都服從組織上的安排。”


    伍微微點了點頭,似乎比較滿意這個答案。


    林安然心想,這恐怕是伍對秦萍同自己之間關係的一種默許,其實伍估計不知道,秦萍和自己之間目前依舊沒有明朗關係,至今還是維持著朋友的身份。但是秦萍的想法已經十分明顯,而且作為母親,伍是知道的,故此才有這麽一說。


    等吃完飯,秦老爺子把林安然叫到書房裏,倆人閉門談了好一陣都沒出來。


    其餘人都在院子裏聊天,門外忽然有停車的聲音,過了一陣,看到警衛員帶著倆人進來。


    秦安國認出是葉文高和白璿兩夫妻,便起身笑道:“文高,這麽晚還過來,有急事?”


    葉文高趕緊上前主動伸出手去,和秦安國握了手後才道:“我是今晚剛到,剛下飛機就過來了,給秦老爺子和首長你們拜個早年。”


    秦安國和白璿是老相識,看著白璿提著一袋子禮物,便笑道:“白璿,咱們倆家之間,還搞得這麽客氣?”


    白璿說:“安國你放心,都是一些普通禮物,不違反規定,不讓你這個大首長為難。”


    把禮物交給勤務兵,白璿拉著幾個女人進了廂房裏聊天去了,院子裏隻剩下幾個男人。


    把葉文高請到桌子旁坐下,葉文高看了看周圍,說:“今晚好熱鬧啊。”


    秦安國道:“嗯,林安然從南海過來給老爺子拜年,今晚家裏人都全了。”


    葉文高似乎對林安然已經到了秦家一點都不感到意外,隻道:“安然這年輕人很不錯,在濱海市做得有聲有色,老爺子沒看錯人。”


    倆人聊了一陣,葉文高問:“老爺子呢?”


    秦安國指指房間,說:“在裏頭呢,同安然在談話,他們兩爺孫一見麵都這樣,習慣了。”


    葉文高點點頭,不由多看了房間那頭幾眼。


    過了一陣,林安然終於出來了,葉文高起身對秦安國道:“我先給老爺子拜年去,待會再聊。”


    林安然見到葉文高,十分驚訝,忙上前打招呼。


    葉文高說:“你在這裏先等等我,待會兒我有話同你說。”


    林安然應了好,心裏卻嘀咕,不知道葉文高找自己談什麽。


    走到院子裏,秦震東問:“爺爺跟你說什麽來著?都談了半小時了。”


    林安然揚了揚手裏的書,說:“秦爺爺送了我一本書,讓我回去好好看看。”


    秦震東頗感興趣,伸手就搶了書,看了一眼,奇道:“海瑞傳?”


    秦安國和秦安邦對視一眼,似乎對這本書也挺感興趣。


    秦震東說:“安然,爺爺給你這本書,我看是要你當個大清官呢。”


    秦安國卻問林安然:“安然,你覺得爺爺給你這本書,是什麽意思?是震東說的,讓你要當個海瑞那樣的大清官嗎?”


    林安然從秦震東手裏拿回那本書,翻了翻,上麵都是老爺子讀書時候留下的痕跡,有些地方用筆劃了下劃線。


    看了一陣,想了片刻,說:“我看爺爺送我這本《海瑞傳》,有兩層意思,不是震東說的那麽簡單。”


    秦安國又看了一眼秦安邦,似乎對林安然的“兩層意思”有些興趣,說:“這本書,是我爸一直都放在書房裏的。不過說到仔細看,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和我也交流過一些看法。不過我想知道,安然你說的‘兩層意思’是指的什麽?”


    林安然把書往桌子上一放,說:“第一層意思,和震東說的有點兒相近,海瑞是什麽人大家都清楚,道德上的一個模範,出了名的大清官。我想爺爺把這本書給我,第一層意思是提醒我,做官要有私德,要廉潔自愛。”


    秦安國又問:“這一點很多人都能看出來,你說說第二層意思吧。”


    林安然明白秦安國這是在考自己,便道:“第二層意思,就十分有意思了。他是要我不要學海瑞。”


    此言一出,秦震東大為驚訝,笑道:“不學海瑞?難道學和?”


    秦安邦說:“震東,在軍事上,你不輸安然,但是在搞地方建設和管理上,你得聽聽安然怎麽說。”


    轉向林安然道:“安然,我覺得你已經猜透了爺爺給書你的意思,說吧,讓大家聽聽。”


    林安然道:“之所以讓我不學海瑞,爺爺的意思是指的在公共管理的決策上,千萬不能學海瑞。”


    他轉過頭對秦震東說:“震東,你還別說,若是在公共決策和管理的層麵上,學和是比學海瑞要實用而且合適得多。”


    秦震東有些哭笑不得,林安然居然將和同海瑞比,更認為和居然還有優點能比得上海瑞。


    “把我聽得可有些犯糊塗了。”


    林安然道:“海瑞是清官這一點毋庸置疑,沒錯,確實是。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上看,他那套道德為官的做法帶到他的施政上,其實就是一場災難。我舉個例子,《海瑞傳》其實我也看過,裏麵就有海瑞自己的話,說是如果富人和窮人打官司,他是一定要偏袒窮人的。這乍一看去,的確有些鋤強扶弱的意思,可是與此同時,卻將法律棄之如糟粕,沒當一回事。所以就造成了當時有些海瑞管轄地區下的無賴,專門找富人打官司,反正橫豎都是占便宜,何樂不為?所以當年海瑞被任命為南直隸巡撫,也就是今天咱們國家的蘇州一帶了,任命剛下,當地的富人就嚇得雞飛狗走,紛紛外逃,恨不得將一座空城留給了海瑞,結果海瑞到了那裏,資本都跑光了,整體的賦稅和商業反而是下降了。”


    秦震東點著頭道:“這個見解有意思,看來有空我也得仔細看看《海瑞傳》才行。”


    林安然說:“爺爺是在提醒我,做領導在施政上不能感情用事,不能完全以道德為準繩,要依法治國,以法律為主。否則看似很道德高尚的方法,得到的結果卻是適得其反,看似救濟了弱勢群體,實則是對整體地方建設起到了破壞。”


    他總結了一下道:“第一層意思是要我注重自我修養,第二層意思是讓我堅持依法治國,公平施政。另外還提醒我,在用人方麵也要注意這一點。因為像海瑞這種人,無論是當時的統治者都十分清楚,隻能作為道德上的模範,而不能充當治國的棟梁。鬧革命時候用來收攏人心可以,和平年代搞建設就不能用這樣的人和這樣的手段。張居正就曾對向他推薦海瑞的人說,自己是‘寧用循吏,勿用清流’,其意思就是,寧可用有經驗肯幹實事的,也不會用那些隻會空口說白話而標榜道德高尚的人。”


    秦誌華插嘴道:“說起這個,我想起了一本書裏寫的,明朝的思想家李贄也對海瑞有過很生動的評價呢,說他是‘先生有如萬年青草,可傲霜雪但不能充棟梁’,說的就是海瑞隻能作為一種道德上的模範讓人去敬仰,而不能作為棟梁之才去治理地方和國家。”


    秦安邦批評秦震東道:“我看你還是要加強下自己的學習,學學你弟弟,不能隻看軍事書籍,有時候什麽書都要讀下,駁雜一點好。”


    秦安國也開口了,說:“張居正還說過更刻薄的話,‘芝蘭當道不得不除’,說的就是像海瑞這種人太多了,有時候反而會誤事。安然,你能看出我爸爸給這本書你的深刻含義,我感到很意外,很不錯,你確實很聰明,比當年的林越更優秀。”


    他很少會誇獎一個人,畢竟是副國級的首長級人物,一句誇獎的話,很容易會引起旁人的誤解。這次顯然是個例外,而且也是對自己女兒眼光的一種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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