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種其實並不是很理解自己的主人普羅米修斯。


    它被交給人類之後,普羅米修斯就離開了。


    人類點燃第一個火星,升起第一個火堆,第一次見證光明的到來,第一次感受到火焰的溫度,都是火種手把手教給他們的。


    那些幼小的人類,在洞穴裏圍成一圈,戰戰兢兢地看著越燒越旺的火光,他們想要觸摸,又被火焰的溫度嚇到,害怕地逃離。


    再之後,逐漸掌握與火焰的距離,掌握該怎麽預防火災,掌握哪些東西可以用來燒,哪些不可以,哪些可以用來增大火焰,哪些可以用來撲滅火焰。


    從恐懼火焰,到麵對火焰,再到接受火焰,依賴火焰,火種一直待在人類身旁,引導著他們,協助著他們。


    可以說,是火種帶著人類踏上了“什麽都用來燒一下”的文明之路。


    樹葉,用來燒一下,燒沒了。


    泥土,用來燒一下,變硬了。


    水,用來燒一下,火滅了,水也沒了。


    石頭,用來燒一下,沒用。


    食物,用來燒一下,好吃。


    熟睡的同伴,用來燒一下,死了……


    玩火成了刻在人類基因裏的本能,好奇心驅使著他們用火焰燃燒一切東西,他們逐漸明白了什麽可以燒,什麽不可以燒,也漸漸地燒出了自己的文明。


    在這個過程中,普羅米修斯一直都不在。


    “是我在引導它們……”


    火種一直在監督著人類,不讓他們走上錯誤的道路。


    它堅決地執行著普羅米修斯的命令,杜絕黑暗的靠近。


    人類在它的引導下,發明了各種各樣的照明工具,整個世界被人類製造的光源照得燈火通明,黑暗被漸漸排除在外,再也無法進入人類社會。


    人類的夜行基因逐漸消失,每到晚上,就會打開燈,驅散黑暗。


    火種認為這都是它的功勞。


    可是,人類讚頌的還是普羅米修斯,對於它,也隻是寥寥幾筆地帶過。


    普羅米修斯再也沒有管過人類。


    火種覺得,如果不是它在,人類早就回歸黑暗了,現在的人類文明,都是他的努力促成的。


    “我比他更應該受到人類的讚頌。”


    但是,現在人類的文化已經成型了,火種也不願再去作出幹涉。


    所以,它打算讓獲得光明之後的黑暗種族讚頌他。


    火種想象著,在它將這裏改造成“一片光明”的樣子後,那些走向光明的黑暗種族將它寫進神話、寫進詩篇,用最美妙的語言描述它……


    “他們一定會理解我的。”


    黑暗是很脆弱的東西,光照越多,它就越弱。


    黑暗種族也是很脆弱的生物,隻要輕輕一燒,就能變成火種想要的樣子。


    但是現在,它卻遇到了照不亮的黑暗。


    那些黑暗猶如跗骨之蛆般粘在它的身上,怎麽都甩不開。


    盡管它使出了所有的力氣,也無法讓這些黑暗變亮,反而它自己還在不斷被那些蔓延的黑暗吞噬。


    “這到底是什麽?”


    無法掙脫,火種隻能用盡全力打開了一個口子,朝著前方燒去。


    但是,它卻遇到了一把黑色的長槍,攔住了它的去路。


    握著長槍的,是它一直看不起的黑暗種族。


    醜陋的毛發、尖銳的利爪,還有那充滿野性的尾巴和心髒……但是那些濃密的血管之下,好像還有什麽東西。


    “一個……方塊?”


    火種已經看不清楚了,它的視線完全被黑斑所吞噬,那黑色的槍尖也越來越大,馬上就要與自己的火光撞在一起。


    時間似乎停滯了,火種好像看到那長槍在緩緩旋轉……


    “普羅米修斯,罪大惡極!”


    “罪大惡極!”


    一些奇怪的聲音從那長槍上傳了過來。


    普羅米修斯罪大惡極?


    火種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


    以往它聽到的都是誇讚和崇拜。


    不過,普羅米修斯對於它來說,確實罪大惡極,把它扔到人類社會就不管了,還把造福人類的功勞全都搶了去……


    “是啊,罪大惡極。”


    它附和了一句。


    “沒想到,理解我的,居然是一把長槍。”


    人類不理解它,黑暗種族也不理解它。


    隻有一把長槍,理解了它。


    火種釋然了,它收回了自己洶湧的力量,任由那槍尖刺向了火光。


    肆意燃燒的烈焰,突然弱了下來,那凝聚著陰影力量的長槍也輕而易舉地撕開了火光的屏障。


    火焰瞬間被攪亂了,黑色的斑痕借此機會在火光中蔓延開來,四處侵蝕,那光芒也頓時就黯淡了下來。


    隨著火焰包裹住那長槍,火種聽到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那壞東西受到了怎樣的懲罰?”


    “哪個壞東西?”


    “普羅米修斯啊。”


    “哦,他啊……他被帶到了一座山脈,用一條永遠也掙不斷的鐵鏈把他束縛在一個陡峭的懸崖上,讓他永遠不能入睡,疲憊的雙膝也不能彎曲,用一顆金剛石製作的釘子,釘在他的胸脯上,還讓一隻鷲鷹啄食他的肝髒。”


    “好像也不是很嚴厲,他都沒死……我覺得懲罰可以更有想象力一點。”


    “哪樣?”


    “嗯……可以用光滑化規則先把他變成一個球,然後用不滅化規則讓他無法死去,之後,用破洞化規則在他身上開洞,再用擴散化規則讓他的痛苦翻倍,然後用冗餘化規則把這些痛苦都保留下來,最後,再用重複化規則,不斷重複這個過程,讓痛苦不斷疊加……”


    “最後會變成什麽樣子?”那聲音好奇地問道。


    “變成痛苦黑洞,因為痛苦太過致密,會形成一個黑洞,這個黑洞會自發地將周圍的痛苦都吸入其中,然後越來越痛,越來越痛,吸收的範圍也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把整個世界的痛苦都給吸入,讓他一人承擔。”


    “這麽厲害?”


    “當然。”


    “還有別的嗎?”


    “有……”


    ……


    聽著那長槍裏傳來的對話,火種突然感覺到了一陣輕鬆。


    沒想到,在這火焰即將被黑暗吞噬之時,居然還能聽到這麽有趣的事情。


    從前,因為燒得太旺,火種從來沒有聽過那些微小的聲音。


    它思考的都是文明的命運、黑暗與光明的爭鬥、宗教對文化的引導、理性與野性……


    思考的都是那些宏大的“烈焰”。


    而那烈焰之下的那些灰燼,它從未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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