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仍在紫宸殿的暖閣裏,我看著鏡子裏慘白的臉色,實在是不好看,於是撿了件紅色的衣裙想襯出個好氣色。一路腳下發軟的行到紫宸殿外,待內侍通報之後,我接過芝蘭手裏的食盒道:“你先回去吧。”。


    進入暖閣,趙匡胤眼裏摻霧的看著我,我笑麵如花的對上他的視線,請過安後,自顧自的將盤中茶點一一擺在桌幾上,又隨手撿了本書坐到榻上翻看起來。


    “青青。”。“嗯?”。“什麽都別怕,朕在這。”。“恩。”。


    我又向窗邊側了側身,一顆晶瑩的水滴從眼裏滑落,我無意伸手拭去。趙匡胤坐在我身後,靜靜地看著我的背影,無聲的笑了笑又埋頭案牘了。


    一直到日落西山,我才再次放下書,回頭去看趙匡胤,他仍舊眉頭緊蹙的看著折子。“陛下。”。他聞言抬起頭,“青青餓了。”。他抿笑橫了我一眼,“坐了一下午,桌幾上茶點一口未用,朕還以為你要成仙呢。”。“陛下是天子,不就是仙麽。青青要是成了仙,就可和陛下長。”到嘴邊的話卻不知為何就是說不出來了,趙匡胤有眼神告訴我他很期待我接下去的話,我心如刀絞,末了從口裏說出的話盡是“長命百歲”。我看著他漸漸黯淡下去的眼神,心底抽著疼,不是的,不是的,是“長相廝守”。


    暖閣裏除了突突的火苗在晃動,剩下的一切都變的靜止了。


    我起身,走到他跟前,拉起他的手扶著心口道:“陛下可聽到了?”。他笑著點點頭,我欣慰的笑對他道:“陛下今夜可以陪著青青麽?”。他一副得了便宜的樣子道:“你這是在求著朕?”。我坦誠的道:“是。”。


    用了飯後,趙匡胤仍是有大把大把的折子要看,他早早的攆我上了床,自己回到桌前。我隔著床幔借著燭火,抬手勾勒著他映在幔上的影子。一遍又一遍,畫到最後竟沉沉的睡去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認識一個男孩,他和草原上的狼一樣,凶猛,狡猾。和草原上的鷹一樣,忠誠,機智。還和草原上的羊一樣,溫柔,可愛。十一歲那年我和爹爹,娘親一路到了邊塞,沒有了瑉,沒有武哥哥。我看著空蕩蕩的天地想哭卻哭不出來,我坐在地上,隨手拔著身邊的小草,嘴裏嘀嘀咕咕的埋怨著。


    “你不該拿它們出氣。”我白了一眼站在我身旁的男孩,起身拍拍衣衫道:“我還不該來這呢,可現在我又能去哪。”說完,轉身離開。邊塞的一切對我來說既陌生又恐怖,夜晚狂風四作,漫天狂風伴隨著“嗚嗚”的哭泣聲。我吃不慣喝不慣才幾天的時間,我活活瘦了兩圈,水土不服的我越來越虛弱,夜裏高燒不退,娘親急的淚如雨下,爹爹營中的醫師開的藥,但那藥苦口的厲害,我實在喝不下去,娘親安慰我說:“喝了藥就好了”。我搖著頭緊閉雙唇,末了被爹爹連哄帶嚇的才把藥喝了。我一邊哭一邊道:“我要吃糖。娘親,我要吃糖。”。


    爹爹和娘親心疼我,半夜跑出營地去找甜菜叫我嚼著。可這是邊塞,水源稀少日照強烈,那裏會有甜菜。爹爹和娘親離開後,那個男孩就負責一直照看我,他一見我哭就手足無措,更不會安慰我。我哭著要糖,他實在拿我沒有辦法了,一溜煙也跑走了,這下隻剩我一人呆在氈房裏。外麵的大風不止,天地一片漆黑,吞噬了一切生靈。我越來越害怕,整個人蜷縮在一角,瑟瑟發抖,嗚嗚的小聲哭泣著。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連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為何而哭。男孩再次回到氈房,手裏我這塊乳白的東西,“喏,吃了吧。”。我淚盈盈的看著他,“吃了吧,是甜的。”。我伸手,拿過那塊乳白色的東西,小心的舔舐了一下,真的是甜的,還有奶香,我放心大膽的將它放進嘴裏,一點一點的抿著。也不全是甜味,還有點酸,點著澀澀的口感。“這是什麽呀?”我問道。“乳酪。”。我滿意的砸吧著,甜甜的從他一笑,他竟然愣住了。


    “我叫青青。你叫什麽?”。男孩羞澀的道:“辰倉。”


    趙匡胤良久不見聲響,躡手躡腳的行到床邊,掀開幔帳。我雙目緊閉,臉上還帶著偷吃糖果的喜悅。趙匡胤伸手替我拉好了被子,又摸了摸我的頭,“青青,你真想好了,到頭來真的不會恨朕麽?”。


    爹爹的營隊在草原的邊緣,駐守著邊關。有一天爹爹帶我站到邊關的土牆上,看著犬戎的土地。我第一感受到震撼,我的身後是草青羊肥的草原,我的麵前連同我腳下的土地卻是荒蕪一無的戈壁。“遊牧民族對於草原和水源的渴望超過他們對死亡的恐懼。”。爹爹告訴我說:“幾百年了,無論中原是那個朝代,誰當君主,北方戎族都沒有放棄過掠奪這片草原的機會。對他們來說這裏是真神賜給草原兒女的,它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或民族,它隻屬於草原上強者,那是強者才配擁有的禮物。”。


    爹爹久經沙場,早已是名揚天下,戎族的勇士再凶猛,可連連的敗仗也是他們不得不忌憚起爹爹。沒有戰爭的日子我和爹爹會策馬揚鞭,爹爹會教我如何識別良駒,我漸漸的喜歡上草原,喜歡上在馬背上飛馳的感覺,喜歡上馬奶酒的味道,喜歡上乳酪的酸澀奶甜,喜歡上連天碧草那包容一些的胸懷。


    辰倉從那天帶回乳酪起就成了我在草原上的第一個朋友,爹爹去巡邊的時候我就和辰倉去草原上逮兔子。灰色的兔子在我懷裏不安的蹬著腿,我有些抱穩它,搖搖晃晃的想把它換個舒服的姿勢,可是略動動,矯捷的兔子就從我懷裏蹦出,一落地就跑走了。我有些難過,辰倉卻笑著看著兔子跑走的方向道:“哦,跑走咯。”。我瞪著他,他吐了吐舌頭,往草原深處走。


    爹爹和娘親很是理解我孤獨一人在草原,童年的歡樂也沒有。辰倉大我四歲,可草原使得他心性成長的很慢,他依舊還是如孩童般愛玩愛鬧,還愛生氣。


    我和辰倉在爹爹軍營中,玩鬧著,軍隊裏的士兵看著我們就像是看見自己家的孩子一樣,疼惜還來不及,都是小心翼翼的護著我們。爹爹有時候會打趣的對辰倉說:“你這匹野狼就要被青青馴化成小兔子了。”。辰倉沉著臉,再開口時堅毅無比的道:“我要成為最勇猛的武士,不要當小兔子。”。爹爹和軍中將領都被辰倉逗笑了,再後來辰倉陪我的時間漸漸少了起來,他開始學習如何在戰場上活命,如何打仗,如何在戰爭中取得勝利。


    辰倉的可愛之處在於他說話簡單,不拖泥帶水,而且一字千金。我十五歲那年還不懂很多事,比如我不懂為何喜歡粘著辰倉,我不懂為何見到辰倉會心跳加速,我不懂為何辰倉看我的眼神永遠是炙熱的。可十九歲的辰倉卻懂得,他小心的觀察著我,直到反複確認我對他的心思如他對我一般時,才扭捏的對我說:“青青,等你長大了我來娶你。”。我聽完後臉上燒紅,跺著腳跑回氈房。娘親笑我,我更氣辰倉。再後來辰倉再也沒說過那樣的話了,他不知道我有多盼望。


    到邊塞的第五年裏,戎族再次來犯,爹爹率領部下征戰一天一夜,再回來時渾身是血。那一仗隨爹爹出征的大軍死傷過半,而戎族全軍覆沒。我看著爹爹昏死在榻上,第一次覺得無所不能的爹爹其實這樣脆弱,娘親眼睛紅腫的守在爹爹身旁,我卻連走過去的勇氣都沒有。軍醫檢查爹爹身上的傷口後,和娘親一起把爹爹扶起來,爹爹背上沒進一支箭,箭羽的部分已被砍斷,醫師比劃一下箭的角度準備幫爹爹把箭拔出來。娘親顫抖的雙手扶著爹爹,忽然看向我道:“你出去。”。我雙手捂著嘴,努力的搖著頭。娘親麵色不悅道:“辰倉,把她帶出去。”。我邁步上前想要拉住娘親,辰倉擋在我身前,將我攔下,我哭的泣不成聲,他皺了皺眉二話不說就把我扛了起來,走了出去。


    我一路哭著,打著辰倉,他連“哼”一聲都沒有,一直走到草原上,才把我放下來。我癱坐在地上,呆呆的望著軍營的方向,辰倉並肩坐下,給了我一個強勁有力的懷抱。“爹爹會死嗎?”。我淚水再次湧出,辰倉無奈的拭著我的淚,低聲說道:“王將軍是我見過最勇猛的武士,他一定不會死的。”。我看著他不容質疑的眼神漸漸的安心起來。


    淚水漸漸的少了起來,慢慢的劃過臉頰,一陣風過,刺的雙頰冰冷生疼。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拂拭著我的臉頰,動作輕柔的令人心生疼惜。我再睜開眼時,看見一臉憂傷的趙匡胤,他勉強的笑了笑,道:“做惡夢了麽?”。


    我鼻頭一酸淚再次湧出,我起身抱著他在他肩頭哭的猶如一個孩子一般,他輕輕的拍著我背心。“我該怎麽辦。”。“什麽都別怕,朕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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