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得淚如雨下,他抬手為我擦幹眼淚,可剛把臉上的淚痕擦去,新的淚痕就又出現了。他笑著無奈搖頭,“小時候就最怕你哭,長大了你還是這麽愛哭。”。我拿袖子在臉上亂摸一氣,抽泣的道:“瑉。”,他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我又叫一聲“瑉。”,他笑著再次點頭。我再喚一聲“瑉。”,他這次沒有點頭,而是拉著我的手柔聲細語的說道:“我這在,青青。我在這。”。我再也抑製不住了傾身抱著他,我此時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一靠,唯一的記憶,太多太多的唯一,都隻屬於我和瑉。


    折騰了一天,我累得沒有一絲力氣,瑉催促我去休息,我便拽著他的一角一邊搖頭道:“我不睡,我怕一覺醒來眼前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樣,隻是個夢。”。瑉疼惜的拉著我的手,“我向你保證,你一覺醒來還能看見我。”。我知道他也累了,再任性胡鬧也不忍心了。於是點著頭乖乖的翻身躺在床上。瑉吹了燈,出門,小心的再把門掩上。我帶著微笑倒頭進入夢鄉。


    也許是太累了,也許是我找回了瑉,心裏很安靜,一覺好睡,起來的時候看見桌上的小菜和飯不禁心底暖了暖,嘴上悄悄地掛上了一個笑容。不是夢,我真的找到瑉了。


    門口的侍衛聽見我屋裏有動靜,敲了敲門問,“是小娘子醒了麽?”。“恩”。“沈大人吩咐過,小娘子身份特殊不可出門走動。沈大人去巡樓了一會就回來。”。“好。”。


    晌午時候,瑉風塵仆仆的趕了回來,一身戎裝,和小時淨白書生的樣子相去甚遠。我指著他的鎧甲道:“怎麽從了軍了?”。他笑著搖頭,“小時候老打不過你,後來知道從軍可以練功夫,就想著我得好好學一身武藝,等再見你一定把你打得跪地求饒。”。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小時打不過我?我這麽厲害呀。”。他的眼裏劃過一絲悲痛,“我以為你能記起全部。”。我扁了扁嘴道:“都好久了,我自己也沒指望一下子記起全部來。不過能記起你,我很高興。”。“青青,還記得為什麽進宮麽?”。我想了想搖著頭道:“我記不起來。可晉王爺說我是,我是為了報仇。”。瑉有些難過的說:“你還想報仇麽?”。“不想。”。


    報仇對我已經是上輩子的時了,這輩子我隻知道我愛那個人,無論如何我都沒有辦法讓自己傷害他,我也清楚知道,他同樣的愛著我。相愛本就不易,又何必強要毀了這份來之不易呢。


    瑉很明白我的想法,“我也不希望你去報仇。可是青青,如果你選擇放棄,那麽就不要再留在宮裏了。”。我假裝很生氣道:“我是要跑出宮去,要不是你手下的侍衛攔著我,我早已身在宮外,還不知道過著什麽樣的日子。你把我抓了回來,還把我關在地牢裏。是誰不想我出宮的。”話一出口,我再看向瑉的神情不免有些後悔。瑉無限哀傷的道:“青青,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如果我知道,我一定會幫你跑走的。對不起。”。我心疼的來著他的手,“我沒有怪你,不是你的錯。”。


    安靜的隆冬午後,我和瑉有著太多的過去,還有著更多的分離,一時間我們誰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好似一開口就會將美好的一切打破,支離破碎的事實下沒人知道是好還是壞。許久之後,我忍不住道:“瑉,能告訴我以前的事麽?”。他苦楚的看進我的眼底,那是無聲的勸慰,難得糊塗不好麽?我蕩開他的視線,“他說我爹爹死了,我娘親也死了。在我的記憶裏,爹爹還好好的活著,在草原上與駿馬奔馳。娘親也在那裏,我和娘親冬天冷的時候會在被子裏抱著取暖。你叫我怎麽相信他們已經死了?我記得你和我小時候一直很要好,你事事讓著我,可是我腦子卻老是有一個畫麵。”我會看向瑉,伸手比了個高度道“你還隻有這麽高,一直低著頭告訴我,我們以後都可能見不到了。為什麽呀?瑉,你知道麽?我總是做夢,夢裏的事一件比一件可怕,我告訴自己隻要不去尋找那些過去,我就會一直得他寵愛,直到此生不在。可偏偏我百般守護的那一點點空白,卻要一點一滴的再次染上血色。”。“青青,我不知道你這般痛苦。你告訴我你要做什麽,我一定幫你,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我知道我和他已經回不去了,但我不願糊裏糊塗的放棄一些,我隻求你告訴我原來的事情。”。


    瑉沉思了好久,開口說:“青青,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根本下不了手殺他,那麽我請你答應我一定要逃走。”我點了點頭。瑉回憶著過去,一字一字的講給我聽,“晉開運初,契丹圍攻大名,晉少帝石重貴駕臨澶州,在城中招募勇士齎詔納,王彥升應招入募,隨後護送少帝突圍出城。王彥升也因此立下戰功,升遷護聖指揮使。又因王彥升善擊劍,所以他還有個綽號喚作‘王劍兒’。青青,他就是你爹爹。”。王彥升是我爹爹,我此時聽著瑉的口述,隻恍惚,覺得那人離我很遠,可又很近。我一身的功夫都是爹爹教我的,這點我是記得的。瑉接著道:“周廣順年間,你爹爹又跟從向拱進兵太原,領兵至?亭南麵,斬敵帥王璋於陣中,以功遷龍捷右第九軍都虞候,之後累轉鐵騎右第二軍都校、領合州刺史。又跟從張永德攻打瀛州,攻占束城,改散員都指揮使。你爹爹是戰場上的將軍,行軍作戰很厲害。時任都指揮使的王彥升居家搬至洛陽,然後我覺遇見了你。”。


    瑉說那年我才四歲,爹爹常年在軍中很少歸家。娘親又要操持整個家宅,又要照顧我很累,於是娘親常常會送我去了舅舅家。舅舅家旁邊有一個學堂,我是女孩子,年紀又小所以沒有進學堂,可我總愛在學堂周圍打轉。那時候瑉已經開始上學堂了,他總會看見我一個人蹲坐在河邊,或是樹下。有一天瑉大著膽子來找我玩,從那之後學堂的周圍依舊老是出現一個小女孩,但不同的是,小女孩的身邊會有一個小男孩。瑉教我讀書認字,還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說,“女孩子學什麽不好學打架,你要是以後怕被人欺負,我來保護你。”。那時候他還總被我打的東躲西藏,其實我下手很輕的,我怕打疼了他以後都不會有人陪我玩耍了。可瑉就像是故意氣我似的,輕輕碰他一下他都會“嗷嗷”叫。


    我和瑉在大人眼裏就是兩個寂寞的孩子一起玩鬧而已,可我現在知道,那樣的兩小無猜卻是我童年裏最美好的日子。瑉很喜歡看書,看書的時候安安靜靜的,而我卻總是坐不住,總會在屋子裏跑來跑去。一會看看樹上的鳥窩,一會捅捅地上的螞蟻洞,有時候我還會坐在瑉身旁觀察他什麽時候能發現我在他衣服上畫的烏龜。瑉會給我吃好吃的糕點,我也會給瑉帶上自己打的纓絡。瑉說如果我和他長大了,我沒人要了他就娶我。我記得的事裏就有他站在院下的樹蔭裏,一臉悲痛的看著我和稀泥的樣子,然後像是做了什麽重大決定一樣對我說“你這樣以後會沒人要的。”片刻後,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態道:“要是以後長大了,你真的嫁不出去了,我就,我就勉為其難的娶了你吧。”。


    瑉比我長兩歲而已,可他有的時候會叫我覺得他根本不像一個七八歲的少年,他會看兵法,會像爹爹一樣給我說著行兵布陣的事。漸漸的我知道瑉是胸懷大誌的人,我告訴他隻要隻要他能打過我,我就叫爹爹帶他去部隊,教他更多的書本上學不到的知識和經驗。


    顯德七年,趙匡胤一路北征,至陳橋,發動了陳橋兵變,為眾推戴。爹爹所在的部隊先一步入京,遇到老臣韓通的攔路勸諫,爹爹手起刀落將前來之人逐至第殺之。七年初,趙匡胤曾立誓,大軍入京不得有秋毫犯。可爹爹卻置若無聞,趙匡胤知道韓通被殺之後,勃然大怒,降罪爹爹。不過好歹爹爹是開國功臣,趙匡胤以建國之始為由,沒有下重罪於爹爹,隻是將爹爹一貶再貶,一生不得入京。


    再後來我和娘親隨爹爹一路遷家,瑉學有所成後,去了開封,也算是平步青雲直到坐上了禦林軍殿前指揮使。再後來,我們天南海北,各執一方,斷了所有的聯係。


    我長長地歎出一口氣,對於爹爹的死我仍是稀裏糊塗,至少沒有很清楚爹爹最後是個什麽近況。但我卻慶幸自己沒用從瑉的口裏真真切切的聽到是他殺了爹爹,爹爹死了,也許是生病,也許是邊塞的生活蠶食了他的身體,總之,爹爹不是死在他手裏,於這一點,我欣喜。或許隻有這樣,我還可以騙騙自己,說服自己,我沒有非殺他不可的理由。自欺欺人確實可笑,但我隻願我和他永不會走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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