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運殿外日影斜過丹陛時,朱棡的拇指正無意識碾過玉佩螭龍的逆鱗。


    那是馬皇後親手係在他腰間的和田籽料,螭首微昂,龍珠含在口中三分。


    雕工取的是《考工記》裏,“半圭為璋,龍璋以祀山”的古製。


    朱棡記得十三歲那年隨馬皇後覲見,曾見朱元璋案頭那枚同形製玉玨邊角微缺。


    當時馬皇後笑著說道:“你父皇的玉是戰場上磕的,總說比不得咱們母子的周全。”


    此刻指腹觸到龍珠上淺細的沁紋,恍若觸到了記憶裏馬皇後掌心的薄繭。


    丹陛石上的海水江崖紋,被日影切出明暗兩半。


    朱棡忽然注意到自己這枚玉玨的螭尾是卷向左側的,而父皇案頭那枚螭尾卻向右。


    這是洪武初年尚寶司專為帝後藩王製玉時的暗記:左尾為“承”,右尾為“製”,合起來正是“承製”二字。


    當年馬皇後將雙玨分賜他與大哥朱標時,曾在坤寧宮暖閣裏說過,“龍生九子,各有其位。


    唯尾首相顧,方能守得山河。”


    此刻螭龍吞珠的方向恰似父子二人如今的境地:他的玉佩尾向左,暗合晉王封地山西方位。


    而父皇的玉尾向右,正對著應天府的方向。


    此刻玉質溫涼透骨,倒像是朱元璋審視的目光。


    正透過輿圖上那枚朱砂圈,將朱棡心底的盤算照得透亮。


    “集寧路?”


    就在朱棡俯身時,廣輿圖上的“計裏畫方”網格,正好對著他的眉峰。


    這原是嘉靖年間羅洪先所繪的《廣輿圖》複刻本,墨線間隱現二十四種圖例符號。


    其中代表衛所的三角旗與驛站的倒馬樁,在集寧路交界處密集如蟻。


    指尖掠過朱砂圈旁的蠅頭小楷“宋焱章“,朱棡忽覺這三個字像三枚鋼釘,將他借送將離京的謀劃釘死在輿圖之上。


    “老三,你且看這道胭脂河。”


    朱元璋忽然開口,朱棡此刻方驚覺父皇竟然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自己身後。


    禦案上的《廣輿圖》被朱批圈點得密不透風,從宣府到大同的九邊重鎮均用朱砂勾連,唯獨集寧路的朱圈格外突兀。


    “上月豐峪驛劫案,兵部查了七次,竟連劫匪人數都沒查清。”


    朱元璋指尖重重叩在輿圖上,震得朱砂粉末簌簌飄落。


    “老三,你說,這究竟是馬匪猖獗,還是.”


    “兒臣願領旨徹查。”


    朱棡雖然膝頭微屈,卻未完全跪下。


    他瞥見朱元璋腰間革帶懸著的玉玨,與自己腰間的螭龍紋在燭火下相映成趣。


    忽然朱棡又想起馬皇後曾握著自己的手說道:“兄弟鬩牆,最是傷身。”


    “查案?”


    朱元璋忽而冷笑,轉身從案頭抽出一份軍報。


    “晉王府的隱龍衛暗樁李猛,此刻怕是已到了豐峪驛。”


    朱棡瞳孔驟縮,李猛的行蹤竟被父皇洞悉至此!


    他又想起昨夜李猛密報:豐峪驛劫案現場發現三眼神銃的彈殼。


    這種本應裝備神機營的火器,怎會流落民間呢?


    “火器院的常茂,近日與公輸器鬧得不可開交。”


    朱元璋忽然轉了話題,將一份工部奏報推到朱棡麵前。


    朱棡掃過“改良火銃射速“的折子,耳邊忽然響起前日火器院的爭吵聲。


    “三眼銃裝填太慢,連子銃又太耗火藥!”


    常茂的嗓門隔著三重門都能聽見,“公輸器你個老頑固,佛朗機炮的後膛裝填法才是正途!”


    “常茂說的有理。”


    朱棡斟酌著措辭,“然而連子銃的連續擊發.”


    朱元璋忽然轉身,將鎏金狻猊香爐中的香灰撥得簌簌作響。


    緊接著他的聲音,混著龍涎香的青煙緩緩飄來。


    “火器改良,當以實戰為要。


    啟程去大同之前,你去火器院告訴常茂。


    若再拿不出改良佛朗機炮的章程,就讓他去龍州守祖陵。”


    朱棡退出承運殿時,暮色已將丹墀染成血色。


    他攥緊腰間玉玨,忽然發現輿圖上的朱砂圈旁,竟用極小的蠅頭小楷寫著“晉王舊部”。


    這四個字像一把鈍刀,在朱棡心口來回拉鋸。


    原來朱元璋早已知道,“豐峪驛劫案”背後是晉王府在山西經營多年的暗線。


    此刻火器院的熔爐,映紅了半個上元縣城。


    朱棡翻身下馬時,正聽見常茂的暴喝。


    “公輸器!你這老匹夫分明是想害死弟兄們!”


    “常將軍且看這銃管。”


    公輸器的聲音像銼刀刮過鐵板,“現在采用的佛朗機炮後膛裝填看似靈巧,可鑄鐵工藝不過關,炸膛率比三眼銃高十倍!”


    他舉起一根布滿裂痕的銅銃,“上月神機營試射,三尊佛朗機炸了兩尊,死傷高達十二人!”


    “放屁!”


    常茂抄起腰間雁翎刀,“倭國的鳥銃射程二百步,咱們的三眼銃才五十步!


    你讓弟兄們拿著燒火棍去打仗嗎?”


    刀光掠過公輸器鼻尖,嚇得老匠師連退三步。


    “常公子!”


    朱棡大步踏入工坊,“火器改良,當以穩妥為先。”


    緊接著他從袖中抽出工部奏報,“父皇說了,連子銃若能解決卡殼問題,便可批量生產。”


    “晉王殿下!”


    常茂扔下雁翎刀,“公輸器這老東西,根本不懂實戰!”


    隨即他抓起桌上的連子銃樣品,“這勞什子每射三發就得清膛,戰場上哪有這工夫?”


    “常將軍可知,豐峪驛劫案現場發現了三眼神銃?”


    朱棡忽然壓低聲音,“劫匪用的竟是神機營製式火器。”


    “什麽?”


    常茂與公輸器同時變色。


    朱棡掃視工坊,三十餘名工匠正豎起耳朵偷聽。


    他轉身從鐵架上取下一尊佛朗機炮,“這尊炮的膛線是誰刻的?”


    “是下官。”


    公輸器上前半步,“可膛線深度需再增加三分.”


    “不必了。”


    朱棡忽然抽出佩刀,將炮管劈成兩半。


    “父皇要的是能裝在車上機動的火炮,不是擺在城牆上當擺設的鐵疙瘩。”


    他盯著膛線中凝固的鉛液,“把佛朗機改成前裝滑膛炮,三個月內造出樣炮。”


    “殿下!”


    公輸器急得胡須亂顫,“前裝炮射速更慢.”


    “那就改良火藥配比。”


    朱棡將半根炮管扔在地上,“我要這火器院,一個月內拿出射程三百步、裝填時間少於三眼銃的新火器。”


    他瞥向常茂,“常公子若能協助公輸大人,孤王保你二弟常升重回神機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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