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棡剛要開口作答,不經意間眼角餘光瞥見謝鈺兒正對著他微微使了個眼色。


    那目光像春日裏的一縷微風,輕輕掃過朱棡滿是疲憊的麵容,其中的關切之意不言而喻。


    他心中頓時會意,明白謝鈺兒是心疼自己一路車馬勞頓,不忍其再為公務煩心。


    謝鈺兒笑意盈盈,聲音如同春日裏的黃鶯般婉轉。


    “好了,好了!


    夫君剛回來,一路舟車勞頓,咱們先不談這些公事啦。


    今天妾身特意請了在民間廚藝大賽中榮獲第二名的蘇明誌蘇師傅,他的‘鬆鼠鱖魚’堪稱蘇州府一絕,外酥裏嫩、酸甜可口。


    妾身想著讓王典膳也跟著學學,以後咱們也能常常品嚐這美味。”


    朱棡順著謝鈺兒的話,故作輕鬆地回應道:“我也聽聞這‘鬆鼠鱖魚’是蘇師傅的拿手好戲,不過按規矩,傳手藝得拜師。


    王典膳和蘇師傅年齡差距不小,他能樂意拜個布衣師傅嗎?”


    話音剛落,一陣淡淡的魚香悠悠飄來,仿佛是在空氣中輕輕展開的一幅美食畫卷。


    隻見身穿白色廚師製服的蘇明誌,邁著沉穩的步伐,雙手穩穩地端著剛做好的“鬆鼠鱖魚”,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


    那盤中的鱖魚昂首翹尾,魚身炸至金黃,宛如一隻即將躍出碧波的金鬆鼠。


    澆上的鹵汁滋滋作響,泛著誘人的光澤。


    蘇明誌神色恭敬的行禮道:“草民蘇州府蘇明誌,見過殿下和兩位王妃!”


    看著蘇明誌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朱棡不禁想起兩人首次見麵時的情景。


    他一臉感慨地說道:“蘇先生淡泊名利,一心隻為追求廚藝的最高境界,孤王深感敬佩。


    今日王府中設的是家宴,蘇先生不必拘泥於繁文縟節。”


    蘇明誌微笑著回應道:“殿下厚愛,草民感激不盡。


    能為殿下和兩位王妃呈上這道‘鬆鼠鱖魚’,是草民的榮幸。”


    待“鬆鼠鱖魚”在餐桌上擺放妥當,蘇明誌繼續說道:“殿下,您能稱草民一句‘蘇先生’,這已經是抬愛了。


    至於繁文縟節方麵的講究,正所謂‘君子慎獨,不欺暗室’。


    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


    徐妙雲語氣中帶著讚歎說道:“君子慎獨,不欺暗室。


    卑以自牧,含章可貞。


    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當養天地浩然正氣,行光明磊落之事。


    克己,慎獨,守心,明性。


    以克人之心克己,以容己之心容人。


    想不到蘇先生也是位飽讀詩書之人,隻是不知為什麽沒有選擇入朝為官,反而屈居與庖廚之地呢?”


    蘇明誌笑著解釋道:“王妃既然飽讀詩書,自然應該知道聖人那句‘君子遠庖廚’,後麵還有‘見其生不忍見其死’。


    意思是君子應該遠離廚房,因為他們不忍心看到動物被殺戮的場景。


    這句話反映了聖人的仁政思想,強調君子應保持對生命的尊重和同情,並不是說男人不能下廚房做菜。”


    近年來朝廷局勢風雲變幻,陛下推行了一係列旨在加強思想統治的舉措。


    朝堂上下,對各類學說的管控愈發嚴格。


    就在不久之前,孟子的牌位被移出孔廟。


    朱元璋還特地昭告天下,嚴禁宣揚與孟子相關的諸多言論,違者嚴懲不貸。


    這一舉措在士林中掀起軒然大波,人人自危。


    王府中也時常聽聞眾人私下議論此事,氣氛頗為緊張。


    謝鈺兒敏銳察覺到徐妙雲近來對自己態度的微妙變化,心中早有計較。


    今日見蘇明誌在這敏感時期,提及孟子言論,便決定借此發難。


    一來試探一番徐妙雲的態度,二來也立立自己在王府的威嚴。


    於是謝鈺兒目光一凜,緩緩開口道:“蘇先生,如今陛下正大力整肅思想,嚴禁散布與移出孔廟諸聖相關言論。


    你卻在此提及孟子之語,是何居心?


    莫不是覺得王府也能容你肆意妄為?”


    蘇明誌聽到這話,猶如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


    他心中猛地一緊,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心頭。


    蘇明誌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一番無心之言,竟會被謝鈺兒抓住這個把柄。


    一瞬間無數念頭,在蘇明誌腦海中閃過,恐懼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蘇明誌深知在這等級森嚴的王府,稍有不慎便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此時的他後悔不已,恨自己方才為何如此口無遮攔。


    然而求生的本能,讓蘇明誌迅速做出反應。


    隻見他“撲通”一聲跪地,聲音顫抖地請罪道:“草民口不擇言,一時之間犯下大錯,還請晉王殿下和兩位王妃恕罪。


    草民隻是一心沉醉於廚藝與學問之間,方才提及孟子言論實無他意,還望殿下和王妃明察。”


    說話間蘇明誌的額頭,已布滿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緩緩滑落。


    朱棡見狀心中暗叫不好,擔心局麵失控。


    他笑著擺了擺手說道:“鈺兒,蘇先生或許隻是無心之失。


    ‘君子慎獨,不欺暗室’,這句話明明是曾子所言,你就不要嚇唬蘇先生了。


    蘇先生平日裏鑽研廚藝,對這些細枝末節的言辭疏漏,也是情有可原嘛。”


    蘇明誌趕忙順著朱棡的話,給謝鈺兒遞了一個台階。


    “說起來也是草民不知深淺,仗著自己讀過幾本書,便在殿下和兩位王妃麵前班門弄斧。


    王妃開口敲打,是為了避免草民以後禍從口出,說起來也是一番好心。


    草民感激王妃的提點,日後定當謹言慎行。”


    謝鈺兒見蘇明誌如此識趣,心中的氣也消了幾分,臉上重新浮現出笑容。


    “蘇先生言重了,我也是一時心急。


    隻是如今這局勢,不得不謹慎些。


    蘇先生如此才華,若因一時疏忽而遭禍事,豈不可惜?”


    朱棡見氣氛有所緩和,想起近日來一直思索的事。


    他轉頭對謝鈺兒說道:“鈺兒,我記得之前你曾經提過,想給濟熺找個啟蒙老師。


    這幾日我也在尋思此事,今日見蘇先生談吐不凡,又有些才學。


    不如就由他來擔任王府西席如何?


    蘇先生,不知你意下如何?”


    蘇明誌微微一愣,隨即趕忙說道:“殿下厚愛,草民深感榮幸。


    隻是草民不過是一介廚夫,雖略通文墨,但恐難以擔此重任,誤了小世子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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