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抄家的事,慈聖太後意外的沒有消息,依舊每日在慈寧宮佛堂內誦佛念經。


    東廠大理寺關防密折,馮保的家產讓人瞠目結舌。白花花的銀兩亮堂瞎了戶部全體大臣的眼。


    白銀四百多萬兩,房產兩百多套,萬頃畝地。朝廷一年的賦稅收入,比這個多不了多少。


    馮保尚如此,張居正又該如何。


    張四維再也等不得了,他不信皇上在看清張居正兩麵三刀的真麵目後還能這麽偏袒他。一想到第二道聖旨,內心裏燃起了妒忌之火。抬腳便出門,朝皇宮去了。


    朱翊鈞早也在雲台的呢,戚繼光很快就要離開京城,一去又是不知經年。戚繼光的能耐不是打了多少勝仗,而是那套超先的軍隊改革,和完美的火器兵種配合運用。


    “戚將軍,才開壇的梨花白,你來的真是時候。”


    “臣來遲,請皇上恕罪。”戚繼光正色道。


    朱翊鈞一笑,讓他坐下,親自替他倒了杯酒。“今日將軍是主角,朕特來給你送行。就與朕喝一杯。”


    戚繼光也不矯情,那三道聖旨可謂是春風得意,武將的最高境界也莫過於此。原是見調任的旨意遲遲未下,他本還擔心皇上惱了張先生,連帶著也惱了他。此刻見皇上待他還如以往般親厚,近日所有的煩惱也全然沒了。


    戚繼光道:“聽聞皇上最樂意騎騁,臣獻上的那兩匹神駿,皇上可好使?”


    朱翊鈞搖了搖頭,無奈道:“若沒將軍,烈馬難馴。”


    戚繼光爽朗一笑,道:“那便把烏雪雅拿去配種馬,臣下回再送更好的神馬來。”


    他想,皇上是要辦大事的,玩玩又如何?一個男人不喜歡騎射,就喜歡美色,不喜歡美色,就喜歡飲宴。他以往見張居正事事均要管束皇帝,很不以為意隻是沒好意思說出來。


    前些年朵顏部落反叛,雖然反軍一小股,但卻被董狐狸占了西峰口,戚繼光將之擊敗,董狐狸弟弟長禿再進犯,戚繼光抓了他,又放了他,一抓一拿現在朵顏沒人敢惹他。


    若是換了李成梁估計會把人都殺了,不等朵顏部落來報複,自己拉馬殺過去。沒見其他地方安靜的很,就他那大西北屢生兵患。


    朱翊鈞喜歡聽行軍的故事,比之劉大刀吹噓著自己是如何的在戰場中閑庭信步,戚繼光更真實,從太行山腳下到黃河上遊塞上,千裏雪山,兵戈爭鳴,狼嘯鷹飛。


    戚繼光是名儒將,雖不是李成梁那樣動不動單騎入敵陣,手擒敵方大將的猛將,更在行軍布陣,兵法排布上。


    “你放心,朕絕不會欠你們軍費,隻要你們守得住邊陲,朕便能把大明理順。”


    戚繼光肅著臉,道:“皇上放心,一定守得住。”


    朱翊鈞莞爾。


    梁永在雲台內進出通報幾次,朱翊鈞不作回應,隻讓人在殿外等著,不一會殿外便聚了近十名朝臣。


    戚繼光是個豪爽霸氣十足的大將軍,雖已經年邁卻絲毫不見淩厲之色。他的戰場,戎馬一生,幾多風雪幹戈,唯有鮮血在跳動。


    朱翊鈞笑道:“戚將軍,朕真想去邊關看看。”


    戚繼光一怔,大笑起來,道:“隻要皇上敢,就來吧!”


    等張四維進來的時候,戚繼光已然出了雲台,來得巧卻也剛好撞上。


    他並不待見戚繼光,但表麵功夫卻做足了,笑望道:“戚將軍,別來無恙。”


    戚繼光就沒張四維這份修養,他打心眼裏瞧不起張盤鳳這反骨仔,哼了一聲:“尚可,張大人想必等候多時了。”說完,拱手轉身,期間遇著於慎行才停下頷首,其餘朝臣目不斜視闊步離去,如今他名望權利極大倒沒人敢攔他。


    張四維臉一黑,空氣凝固了兩秒鍾,才拂袖離去。他沒想到戚繼光會這麽不給他麵子,果然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粗。


    朱翊鈞擺好了姿勢,閑閑坐在椅子上,案上放著趙孟的碑帖,點心,烏銀酒壺,和雕花琥珀杯統統被撤了下去。


    “雲台是涼,今日倒是熱了,還有些人氣。”


    有人接道:“皇上,這是正氣。”開口的是名白鷳官服的中年官員。隻見他瘦得像一根蔥似的,淡眉鼠眼,高顴骨尖下巴。他便是在都察院供職的監察禦史李植。


    朱翊鈞眼神一暗,有些無語。他不喜歡李植,除了他長得不好看還是個多事的人,每每愛攪事,偏偏還沒什麽本事。


    張居正在位時恨不得將都察院的人全換成自己的人手,百名禦史言官,有人厭惡他,有人感恩他,但大明朝從不缺的便是敢為天下先的人。


    朱翊鈞不想提這個話題,耐著性子等他們說完,看到眾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才淡淡開口道:“秋末枯水季節,雨季連綿。山東起台風,運糧船沉沒了七條,停罷在即墨。秋末運糧不合適,朕決定明年的漕運從冬季開始。”


    他才說完便有人跳出來反對,廣西道禦史,雒遵。


    “皇上,這是上天警示,不存敬畏,上天降災。”


    朱翊鈞收斂眼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雒遵每回都抓不住重點,有事都拿災情說事兒。明明是自然效應的問題,偏偏還不能說這話不對,在這個時代封建迷信根深蒂固,所謂的天已然是種信仰。


    雒遵是張居正的門生,固然隻認死理。有人對他說,張居正行新政,對朝廷有大好處。雒遵知道心裏明白,卻說,他不是個忠臣,他做首輔,上貪下效,再有本事遲早壞了大事。


    他這麽同海瑞說,海瑞雖憤恨張居正多年壓製不喜他的作為,卻也沒激進參奏彈劾他,而是冷眼旁觀。這讓朱翊鈞老懷安慰,真不愧是海青天。


    他事先與人商議過,一錘定音就這麽辦,把雒遵等人氣的臉色發白。


    張四維搖了搖頭,上前一步道:“皇上可還記得,萬曆三年河南道禦史傅應禎。”


    朱翊鈞想了想,才蹙眉道:“上疏王荊公說‘三不足’的那個。”


    他才說完,張四維‘唰’跪在地上,鮮紅色的官袍,襯在他臉上,讓他顯得更加冷峻,固執。


    近幾日,他對張四維保守執拗的個性又刷新了認識。


    例如,他請都察院徹查張居正。


    又讓內閣整出他以往的奏疏。


    接連幾日輪著人來找他。


    朱翊鈞還記得半月前收到張四維的手書,一條一碼的罪證讓人咂舌。


    他還記得當年張居正特牛逼的把傅應禎發配到了江寧,說王安石的三不足是屬於大宋,咱大明朝的王荊公是他張居正。


    張四維長歎一聲,道:“皇上力行新政變法,當真要將我等,趕盡殺絕麽?”


    此言一出,張四維身後人半數跪在地上,真是亂七八糟的。朱翊鈞頭痛道:“愛卿多慮了,朕絕無此意。”


    明朝曆代皇帝都不喜言官,偏偏還少不得他們。禦史言官們的態度,動輒就用祖宗章法刻度,從不明白世無定度的道理。


    張四維低下頭,沉默不語,過了片刻,抬頭歎道:“皇上,新政有新政的好處,看地方官的政績,上柱國是有功的。但所謂的文臣第一,百官楷模,皇上明知上柱國上貪下效,獨斷專行,貪汙納賄,是因當年曾為帝師,曾對皇上悉心教導,不離禦前麽?”


    張四維說的淡淡,語氣中卻帶著朱翊鈞厭惡的微嘲,皇帝偏袒張居正連帶著反張派也動搖了,如今支持他的人已經不若當初,他對皇帝的作為也很是失望。


    他這麽說卻也同朱翊鈞耍了個心眼,新政已然定局,但皇帝包庇私情更讓言官忿然。


    他們敢同朱翊鈞唱反調,因為他們不在乎,史官記了名字也好名垂青史。


    朱翊鈞又被□了一遍,心裏也來氣。想到很久以前,張居正問他治國之道時想當然的說要忠直耿臣治天下,張居正當時雖沒說什麽想來心裏在笑話他了。善用直臣,若有一日君臣意見不一那就隻能打擂台了。


    少頃,張四維心中稍快,好像又看到那個沉穩優雅的男人——看看,你不是很厲害嗎?你死了沒一個人敢為你說話。


    此刻,一聽禦史李植又彈劾戚繼光驕橫霸道,朱翊鈞不耐煩的說道:“你這麽厲害,朕派你去治軍,頂替戚繼光,好不好?”


    李植楞了,直直的看著朱翊鈞,顯然沒想到皇帝會這麽問話。


    朱翊鈞不理他,接著說道:“他是將軍罷,你見他會打仗嗎?”


    李植啞然。


    “隻要他能保衛大明的江山,那就可以了。”


    說畢看了張四維一眼,語含深意。


    隻要他能保衛大明的江山,那就可以了?什麽意思。


    大臣們愣了,顯然沒料到皇帝會有這般驚世駭俗的言語,緩過神眼中具是震驚責備失望的看著朱翊鈞,連於慎行等人望著他也略帶不滿。


    古人重名修身,氣節傲骨,沒想到當今皇帝是同張太嶽般的實務論。


    朱翊鈞心中卻是不以為然,要是朝臣個個都是高風亮節,不知體諒皇帝心思的偏執臣僚,那他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找誰去做?


    他也很是煩悶,都察院禦史這有事沒事都找他理論理論的習慣,真該改改了。


    片刻,隻聽張四維嘶啞著的聲音,大呼道:“皇上,微臣家父新喪,請求回鄉丁憂。”


    “準。”


    張四維走了,臨走前深深的看了眼朱翊鈞。


    對於一個保守執拗的大臣,他若不想做改變這樣的君主注定讓他失望。


    朱翊鈞心裏鬱悶,不動聲色的把人都打發走。


    第二日,張四維丁憂回鄉,都察院禦史李植革職為民,永不敘用。


    再過幾日,朝廷上下見皇帝心誌堅定,而漸漸被朱翊鈞提拔起來的官員儼然一派擁護才逐漸消停。


    張居正曾說過,皇帝聖德寬厚,不能輕易與臣子動怒,要論一人的罪過,就是打死他,也不為過。


    如果他是永樂那樣的梟雄,大可以用屠殺讓文官們閉嘴;是弘治那樣的君子,可以巧妙地將文官們的意見轉向;是正德那樣的嘻皮士,可以根本不考慮文官們的意見。若指使不了保守老邁的朝臣,朱翊鈞能做的是提拔新人來支持自己,想法新穎膽識過人的朝臣。


    京察將至,朱翊鈞趁熱打鐵,讓殷正茂替了楊博的兵部尚書,在考成法的基礎上,收稅不利的官員再降一級,再開課稅司……


    於慎行與申時行接伴出了內閣,葛守禮高老還鄉的事,剛剛傳遍各衙門,二人看著空蕩蕩的內閣,接二連三的有人離開,不免悵然心中一歎。


    這時,深宮內走來一個五官清楚,昂首闊步的內侍攔了二人的去路。


    “首輔大人,皇上有請東暖閣。”


    *


    再說陸小鳳當夜匆匆離開皇宮,他的心情如何卻是不得而知。陸小鳳趕回客棧的時候,發現已經人去樓空,花滿樓和丹鳳公主都不見了。


    陸小鳳去找了霍天青,卻在霍休的小樓上遇到了花滿樓,從他那了解了最近發生的事,結合朱翊鈞相告的‘事實’,心裏頭糾結的要死。


    花滿樓淡淡道:“我們現在要去找霍休,他是你的朋友,而且對你一向不錯。”


    花滿樓心中已經有了定論霍休便是主謀。


    陸小鳳先走進了樹林,紅塵中的暄嘩和煩惱,被隔絕在青山外,安靜的讓陸小鳳心煩。


    冷冷道:“我知道。我雖然常常被人冤枉,卻還沒有冤枉過別人。”


    他希望能趕快結束這件事,趕快揭穿這秘密,雖然心中也隱隱有了結論,但他卻實在不希望那陰險惡毒的青衣樓主,真是他的朋友。


    兩個時辰後


    當他們走出這神秘的山窟時,已是淩晨。


    這件怪事的發展和變化讓人匪夷所思卻也走到了盡頭。


    同青楓道人下棋是件頗費腦的事,事後陸小鳳才知他說的都是謊話。


    霍休坐在山洞內的石台上,開了壇子的酒顯然在等他。


    陸小鳳這回沒喝他的酒了,歎了口氣道:“我總認為你也跟閻鐵珊和獨孤一樣,也是受害的人,現在我想通了,真正能在這件事中得到好處的,隻有你。”


    霍休笑著點頭。


    陸小鳳又道:“你利用霍天青殺了大金鵬王。”


    霍休點了點頭,道:“對,他是個很會花錢的人,從來不知道賺錢的辛苦,偏偏一直向我要錢。”


    陸小鳳搖了搖頭,道:“你又說謊,我猜你根本沒找到大金鵬王。”


    “你這麽做隻是想要大金鵬王的寶藏。”


    霍休聞言,瞪著他,目光像把出鞘的刀。也不知過了多久,霍休突大笑起來,道:“看來什麽都瞞不過你。”


    陸小鳳沉默。


    陸小鳳猜到大金鵬王是假的,他敢肯定真的大金鵬王已經被朱翊鈞關起來了,而且時間還不短。


    “我看起來很像笨蛋嗎?不然怎麽人人都想要說謊利用我。”陸小鳳鬱悶的聳拉著腦袋。


    花滿樓微笑道:“陸小鳳是笨蛋?”


    陸小鳳身子一抖,悠然道:“不,我是個天才。”陸小鳳顯然想到自己剛剛破了個大案,他蹲在籠子外麵看著霍休,見他用五萬兩買了兩個香腸,狼吞虎咽的吃著,他可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有錢人。


    花滿樓忍不住問道:“你怎麽猜到他在說謊。”


    陸小鳳沉默了一會兒,笑得有點像隻狐狸,轉身離開了洞窟。


    作者有話要說:  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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