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失敗了。”莫德加帶著近乎等量的不滿與竊喜,如此對著自己眼前的珠寶盒說。


    他眼前所謂的“珠寶盒”,正散發著一種多彩的靈光。以青金石和黃金裝飾的沉重盒蓋在莫德加麵前自動掀開,露出了盒蓋內側鑲嵌的一塊碩大的白歐珀。寶石上的火彩在鐵血號內昏暗的燈光之下也依舊熠熠生輝,其中隱約地浮現出了一張深色皮膚、勾勒著濃重眼線的臉。


    “我失敗了。”千子巫師達多菲特——的靈魂,竟然出人意料地,以相當理直氣壯的態度承認了這一點。在此之後,他緊接著又說:“傳言是真的,‘黑騎士’確實以某種形式回到了物質世界。我相當確定那是本人。”


    後麵的這句話顯然是達多菲特為了證明這次失敗的合理性而加上去的,但這也確實立刻帶偏了自己談話對象的思路。同樣作為千子巫師的莫德加在頭盔底下挑起了有點變異的眉毛,狐疑地問道:“你‘相當確定那是本人’?你連見都沒見過他!”


    “說的好像現在這艘船上,有我們中的哪個兄弟曾經見過活著的西吉斯蒙德一樣。”達多菲特的靈魂虛影也在珠寶盒的光芒之間豎起了眉頭,“黑色聖堂大元帥,帝皇冠軍,明顯接近30k時期的裝飾風格,黑劍,桂冠,一招一式間都還自然而然地帶著偽帝的力量——你覺得這還能是誰?還有哪個星際戰士,哪怕是帝皇冠軍,能得到來自那該殺千刀的王座上的、如此多的榮寵?”


    “也可能是個我們都不認識的人。你知道,巫師星上時間流逝的方式與物質宇宙大不相同,我們也不可能清楚知道每一個偽帝的冠軍都有怎樣的事跡。”莫德加嘴硬道。他心中其實已經被達多菲特說服了,但口頭上則又是另一回事——這是關乎麵子和話語權的問題,在當今的千子巫師(的學術傾軋)之間很是重要,“就算你所遇到的真是眾所周知的那個‘黑騎士’,這也不能成為你一聲不吭就搞砸了原體交代的任務,在未盡全力的前提下就如此這般丟人地逃遁回來的理由。”


    話題又被轉回了問責與清算的方向,然而達多菲特也對此早有準備:“原體?反正不是我們的原體。或許我們確實接到了‘盡可能滿足鐵之主所有要求’的命令,但他終究不是我們真正的主人。我可沒有連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一並押在奧林匹亞之王的戰術籌備上的打算。”


    莫德加還想說話,可另一個仿佛從遙遠過去或未來傳來的威嚴聲音及時地打斷了這出鬧劇:“到我身邊來。”


    爭吵立刻停止了,無人敢於違逆偉大猩紅君王的意誌。莫德加即便心中有著再多的不願,也得毫無怨言地托起自己麵前的珠寶盒,帶著達多菲特的靈魂一起謙恭地垂下頭顱,趨離了他們目前所在的這個臨時被拿來施展一些儀式法術的籌備間,去往了馬格努斯所在的、僅有一牆之隔的高雅會客廳。


    鐵血號上的陳設不能說不精巧或者沒有格調,佩圖拉博在主觀上也沒有絲毫慢待自己兄弟的打算,但——呃,這裏也終究是鐵血號,相信火力與機械(雖然現在,這種“相信”裏也免不了多少帶上了一些亞空間的成分)遠遠多於相信靈能的微妙藝術的鐵之主的座艦。在這艘榮光女王級戰列艦的會客廳當中,自然也不會有無邊無垠的空間,以水晶堆砌而成的寶座,捕獲並囚禁知識的雷霆牢籠,書寫著萬千未來的典籍等等,對馬格努斯座下的千子巫師來說習以為常的東西。有限的空間令獨眼巨人被迫縮小了自己本該偉岸的身姿,但這也未損失其作為一位君主的威勢。


    從巫師星尚信件的梯子卡成裏帶來的一塊巨大的靈能水晶正散發出令人目眩的光芒,將大廳中心的部分照得亮如白晝,水晶上的每一個切麵都在強烈的靈光之中投射著軌道之下某處正在進行的戰場上的實際情況。雖然並非第一次見到類似的情景,但莫德加還是對用自己的獨眼專注地盯著水晶的原體心生敬畏。即便是阿斯塔特,想要同時審視並注意到水晶切麵上所顯示的所有景象中的每一個細節,也是不可能的事,但這對馬格努斯來說輕而易舉——在巫師星的王座廳當中,紅魔馬格努斯經常會同時處理比這還多得多的信息情報,並依照它們推演未來,做出預測或者預言。


    這景象也讓莫德加確信,達多菲特的失敗定然已經落入了他們主君睿智而深邃的眼中。他毫不懷疑,達多菲特的這次失敗將引來主上的雷霆之怒,他莫德加便可以就此兵不血刃地減少一個競爭對手。這種想法令他忍不住竊喜,但當他向自己所效忠的原體呈上那隻暫且存放著達多菲特靈魂的珠寶盒時,猩紅君王威嚴的聲音再次響徹在了大廳之中。莫德加驚訝地發現,他們的主人聽起來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憤怒。


    “你沒能成功在伊利瑞姆林中設置召喚儀式。”低下頭來的馬格努斯對著達多菲特的靈魂虛影如此陳述。


    “是的,我尊敬的主人。”珠寶盒中的達多菲特恭敬地說。如果他還有軀殼的話,他肯定已經在恭敬地鞠躬了,莫德加完全想象得到這樣的景象。“但我也可以向您保證,我同鋼鐵勇士的表親們一起,在伊利瑞姆林中為殺戮天獻上的鮮血祭品不會被浪費——我設置了備用計劃!”


    達多菲特在說到最後一個短句時,幾乎已經要洋洋得意起來了。莫德加不知道對方的“備用計劃”到底是什麽,也懊喪於自己竟完全沒發現這一點:他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怎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給自己設置這樣一個安全繩的。但從對方自信滿滿的樣子來看,達多菲特顯然認為自己的計劃十拿九穩。如果他成功了的話,莫德加就不得不在下一個千年裏,繼續和這位他其實並不怎麽喜歡的同僚合作下去,相互爭奪研究課題、論文的署名權,以及最重要的,主君的看重和寵愛。這實在令他感到遺憾。


    而馬格努斯並未對達多菲特分外自豪的所謂“備用計劃”做出什麽太大的反應,也並未向對方確認這計劃中的細節——就好像他早已對即將發生的所有事都了然於胸那樣。在簡單地叮囑了一下“你最好能讓你的‘計劃’在恰當的時間起效”之後,原體也將話題轉到了突然出現在戰場上的“黑騎士”身上:“你對之前出現在你麵前的那個‘西吉斯蒙德’,怎麽看?”


    “毫無疑問,和我們此前所知的並無區別——西吉斯蒙德已經死了。”達多菲特的語氣轉回了謙卑與恭敬,但這一次,他的謙卑與恭敬並非指向原體,而是指向了一切他還未曾認識、未曾理解的知識,“我所見到的黑騎士並非肉身,證據在於,他在曆史記錄中並非靈能者,我卻在他身上探知到了以太的明顯痕跡;在戰鬥中,他還能短時間地抹去自己的物理形態以避開我的攻擊,隨後又在同樣的短時間內在另一個方位上重塑形體。經過初步分析後,我認為,他是以與無生者相似的某種靈體形式出現的,但他為什麽不依靠亞空間的浸潤也能停留在物質宇宙當中,又為何能在稀薄的以太裏迸發出不合常理的力量,還需要進一步的研究。”


    “所以,他確實有一個並非肉身的‘肉身’。”馬格努斯將目光轉回到水晶上,若有所思,“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恕我駑鈍。大人。”達多菲特申請解惑的暗示回響在廳室之中。這令莫德加感到一陣暗恨:這個小崽子旺盛到不看場合的求知欲總令他想起軍團還在普洛斯佩羅上的舊日時光,即便達多菲特的動力甲根本沒有塗裝過紅色,也從未見過普羅斯佩羅。


    幸運的是,猩紅君王恰好在自己的王座之外也足夠心情愉悅,或者說,恰好心情沒有壞到不願意向求知者分享知識的地步:“這和奧茲曼狄斯與他的神殿相似,都是利用了一種介於以太與物質之間的人造介質作為虛幻與現實的橋梁,從而達成的效果。很難想像我的父親在一萬年過去後的現在,還能在那個該被三重詛咒的王座上靈光一現,為自己選擇的冠軍開發出這種技術。這隻可能是從水晶迷宮中逃脫的命運之女為帝國帶去的啟迪。”


    莫德加沒有在意自己的主君在提到“命運之女”時略顯微妙的語氣。在“奧茲曼狄斯與他的神殿”這個短句進入談話之後,暫且充當珠寶盒架子的他便忍不住開始向廳室正中央流光溢彩的水晶上亂瞟,試圖從某一個切麵上找到光輝複合大神殿的現狀。即便隻是在那座古老的建築群當中短暫地駐紮過一段時間,那些自沙漠中聳立起來的神廟也足夠令莫德加心馳神往。他確實很討厭達多菲特身上過於清澈的求知欲,但在此時,他也悲哀地意識到,同樣作為千子,他自己也不可避免地具備類似的性格。在之前那段短期駐紮的時間裏,他在完成任務之餘隻來得及對神殿本身展開了他計劃中的一小部分研究,就已經取得了相當顛覆性的進展。這些塵封已久的古泰拉曆史或許在絕大多數人眼中都無足輕重,但莫德加依舊非常期待,能在這一場戰役結束之後再次登上神殿,為自己之前做出的種種猜想尋找能夠將之證實或者證偽的證據——


    然後,他很幸運地在水晶上找到了顯示神殿現狀的一個切麵,並且非常、特別以及極其遺憾地發現,神殿的狀況非常糟糕——眼看著就要散架了的那種糟糕。


    或許是莫德加的心思太過明顯,明顯到馬格努斯僅憑靈能感知就能意識到他在想什麽,猩紅君主甚至以破天荒的和藹語氣安慰了他兩句:“別為這捏造之物的消散太過憂慮,我的孩子。隻要它曾在浩瀚洋中有所映照,我們便總有一天能夠重新將它打撈上來。”


    如果是達多菲特,他大概率會不知死活地直接追問可能的方法,但這句話所指向的是莫德加,而後者總是能給出一個更加得體,更加符合原體心意的回應:“是的,大人。但不是今天。”


    “不是今天。”他的君主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將自己的獨眼看向了水晶上的那一個切麵,“今天,它將會在戰場上發揮自己最後的餘溫。”


    龐然的靈能從馬格努斯身上膨脹而起。即便作為馬格努斯陰謀團的成員之一,莫德加見識過許多次猩紅君王使用靈能的場景,他依然為如此磅礴的能量而感到心魂震蕩、肝膽劇烈。


    以他的水平,他無法知道自己的基因之父正在將如此龐大的靈能導向何方,但很快,他就從自己麵前的另一些東西上理解了,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麽。


    ——


    整個任務進行得依然很順利,這種順利讓維達斯無端感覺有點毛毛的。畢竟,在星際戰士的絕大多數工作中,“不順利”才是一種常態。


    但如果一個重要的任務進行得很順利的話,他又實在沒有什麽資格做出抱怨——在他抵達目標地點,將風暴邊界號從地麵上吊起來,恢複高度的整個過程中,隻有和對方初次對接時產生的那一點不滿算是波折。甚至於,當他們確認連接無誤,開始進行返航的時候,他們原以為再也見不到了的那兩架風暴隼截擊機,也重新回到了編隊中。


    “兄弟們!你們絕對想不到!”剛一進入通訊距離,庫布尼烏斯興致勃勃的聲音就在音陣當中響了起來,“拉尼厄斯擊殺了一隻地獄飛龍!”


    “都是托了庫布尼烏斯的福。”很難得地,拉尼厄斯也開口,說了一些沒什麽必要的話占用起了頻道來,可見他對此也有些興奮。


    “……我暫且不問地獄飛龍的事。”友軍意料之外的回歸當然令維達斯感到欣慰,但他也確實對此抱有疑慮,“但是,末日災鐮呢?”


    “跑了。”庫布尼烏斯回答得很快,“很奇怪的一點,那東西完全沒有要和我們糾纏,或者攻擊什麽帝國飛行器或者設施的意思——當然,混沌的它也沒理——就隻是卯足了勁兒想要逃跑。你知道的,隊長,那玩意兒要是鐵了心想要跑的話,帝國裏的什麽飛機都是追不上的。”


    “怪事。”維達斯忍不住嘀咕,瞥了一眼儀表盤上顯示的符文,以確認僚機目前的狀態,“但還是立刻回到編隊裏來,讓我們趕緊離開這個飛況複雜的區域吧。還有,少說兩句,別讓頻道裏的友軍也看了笑話。”


    “好嘞,這就——”


    庫布尼烏斯歡快的聲音突兀地被一陣刺耳的電流聲打斷了,維達斯儀表盤上、代表對方座駕的那個符文幾乎在同一時間裏由綠轉紅。對應的風暴隼截擊機在下一秒就徹底失去了控製,帶著不正常的滾滾濃煙近乎瘋狂地刺入雲霄,又因在轉瞬間因失速而低下了機頭,順應馬庫拉格的地心引力打著旋地栽了下去。


    “庫布尼烏斯?”


    就算對星際戰士來講,這一切也發生得太快了。維達斯比往常多花了一秒鍾,才讓自己勉強接受了這一突發事件,並難以置信地向通訊當中發問:“有誰看見發生了什麽嗎?攻擊是從哪來的?”


    “……我看見了。不是攻擊。”代表了押在隊尾的雷鷹炮艇的符文閃爍了起來,顯然也沒太反應過來的蘇爾用幹巴巴的語氣解釋,“是一塊有點體積碎石,庫布尼烏斯的座艙被碎石擊中了。想在那種情況裏活下來,估計得是帝皇親自保佑才行。”


    維達斯忍不住關了通訊,用相當不文雅的措辭罵了一句,然後才重新打開頻道,說:“碎石?難道這個史前破堡壘裏解裂出的碎石裏包著精金嗎?”


    “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吧。”拉尼厄斯的聲音勸道,“實在沒想到庫布尼烏斯……但我們還有任務要完成。”


    維達斯正想附和這一觀點,可恰在此時,與風暴邊界號相連的頻道中又冒出了一點電流聲,那個令他感覺相當火大的無禮者的聲音又彬彬有禮地響了起來:


    “先生們。我不得不很遺憾地告知各位,這或許確實應當被認定為一次攻擊。”那個人這樣說,“示巴顯示,有什麽人對我們身後的光輝複合大神殿殘骸施加了一些靈能力量,強行更改了它原地解裂消散的進程。如無意外的話,這些具備實際重量的土方即將會朝著一個特定的方向下落,最後砸向赫拉要塞。”


    維達斯皺著眉頭,本能地想要反駁,但最終沒有。因為他及時地轉頭看向了座艙之外,並且通過直接目視確認到了一個簡單的事實:


    那些從神殿當中剝落出來的土石碎片,確實沒有被一路前行的編隊拋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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