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闊無垠的草坪上,停著好多架直升機。


    邢季風看見了黎相宇。


    黎相宇也在抬頭的刹那,看見了邢季風。那是一個想要對他忽略都做不到的男人,太出色,太搶眼,卻低調。


    黎相宇一下子明白直升機的由來,原來,如此。他才是幕後的策劃者,而最終目的,是艾沫惜。


    一瞬間,他真正正視了眼前這個出色男人的能力,不同凡響。


    如果艾沫惜不是他喜歡的女人,而隻是他的妹妹,那麽,他十分願意將之交到邢季風手裏。畢竟,這個男人如此令人心折。


    隻可惜,那是沫沫,他的沫沫,所以不可拱手相讓。


    甚至在早上的時候,邢季風還給他打電話,告訴他艾沫惜的下落。顯然對方已經從那通你好還是我好的電話中,猜測出他和艾沫惜在鬧別扭,所以特別通知他。


    這樣的胸懷,黎相宇自問沒有。所以他在這一刻,心情複雜地走向邢季風,向他伸出手:“你好!”沒有稱謂,更顯得正式。


    邢季風也伸出手:“你好。”


    兩個男人,第一次以這樣的姿態相見。


    不似曾經,每一次每一次,都激烈地對碰。黎相宇的賴皮,對邢季風的優雅,誰也沒有勝出。他們不再打嘴仗,也不再互相奚落。


    隻是兩個優秀的男人,相對,握手,心照不宣。在山洪暴發的重災區相見,為了同一個女人。


    甚至有種可笑的惺惺相惜。一個披荊斬棘克服困難奔向災區,一個聰明睿智,三言兩語出動直升機來營救。


    一個如香港言情片裏的末路天使,一個似好萊塢電影的驚天拯救。


    無論是小成本還是大製作,目的隻有一個。


    當那個目的發現兩個男人相對,頓時臉色大變,生怕兩人一言不和打起來。


    她飛奔過來,卻看見他們握手,言和,相視,微笑。


    無比詭異。又一隻陰森森的烏鴉從艾沫惜頭頂烏央央飛過。


    “你也來了?”艾沫惜笑得很不自然,無比心虛地瞟一眼黎相宇。


    “嗯,真巧。”邢季風輕描淡寫,像是真的人生何處不相逢,連直升機這樣的大手筆,都不願讓艾沫惜知道。更不願意透露,他是為她而來:“小艾,那幾個人是你的朋友嗎?你找那個楊秘書,讓他給你安排。”他指了指遠處一個正在安排大家上機的人,支開艾沫惜。


    艾沫惜依言過去了。


    邢季風對黎相宇認真道:“這裏很危險,你開車來的路更危險,你準備讓小艾跟你從那條路離開嗎?”


    黎相宇沉默。不可否認,這是現實問題,海拔太高,艾沫惜的身體不一定受得了。就連他這樣壯實的身體,昨晚都幾次感覺心悸,一路的艱辛非常人所能理解。


    “你希望沫沫跟你走,對嗎?”黎相宇眼神澄明,這不失為一個好的舉措。‘


    “不,我希望你和小艾能一起跟我走。”邢季風直言不諱。


    黎相宇眼中閃過一絲驚詫,立刻道:“不,我借了朋友的車,一定得給他開回去。”當然,這不是很好的理由。隻要整座縣城不被淹,車停這裏,也不會被人吃掉。等洪水退去,道路搶通,再回來開是一樣的。


    況且,一輛悍馬而已,再買一輛新的還回去,也不過小意思。


    是一個男人的尊嚴。尤其是對黎相宇這樣的男人來說,尊嚴比命更重要。


    邢季風對此了如指掌,一時,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艾沫惜蹦跳著歡脫而來,輕盈的姿態,滿臉喜悅:“走啦,相宇,都安排好了。”還可愛地向邢季風揮揮手,說拜拜。


    一刹那間,黎相宇有了主意。他一向是個不肯吃虧的主,所以權衡利弊之後,果斷決定讓艾沫惜跟邢季風回a市。而他,怎麽來的怎麽回去。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和沫沫在家裏重逢,有什麽不好?幹嘛非得讓她跟著一起受苦?


    黎相宇指著最近的一架直升機,問邢季風:“你們坐這一架嗎?”這一架,明顯就比別的更高級。而邢季風,顯然也會在此列。沫沫要回去,自然要跟邢季風一起。


    邢季風一愣,立刻點點頭,轉身走向那架直升機。聞弦歌而知雅意,和聰明人打交道,當然不用說得更多。


    黎相宇一語不發,拉起艾沫惜跟著邢季風上了那輛直升機,然後鄭重跟邢季風交待:“沫沫我就暫時交給你了,謝謝。”


    艾沫惜驚異地望著黎相宇,不知道這家夥又要幹嘛。


    黎相宇轉向身邊的艾沫惜,替她理理額間的發,很溫柔地笑:“沫沫,我想過了。你跟邢季風坐直升機回a市更好,又快又不受罪。再說,你這個人太嘮叨,我怕你在身邊鬧得我開車分心。你回去等我,知道嗎?”


    他交待完,不等艾沫惜答話,也不再看邢季風,徑直下了直升機,大步朝停在遠處的悍馬走過去,任憑艾沫惜在身後喊,頭也不回。


    黎相宇灑脫地笑笑,又不是生離死別,幹嘛非整得那麽煽情呢?也就分開一兩天,沒什麽大不了。


    饒是如此瀟灑狂放,卻依然抵不住心底小小的酸楚。畢竟,他還是不夠心胸開闊,一直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家夥。


    艾沫惜愣住了,看看邢季風,又看看正在慢慢走遠的黎相宇,不知道這兩個男人就那麽一小會兒,怎麽就商量出了這樣的結論。


    不不不,她才不要讓黎大少獨自回去呢!這個壞家夥還沒跟她解釋清楚那個莫英琪是怎麽回事就想跑?門都沒有,不僅沒有門,連窗都沒有。


    黎相宇的背影在直升機的襯托下,那麽孤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連落寞的背影都顯得無比偉岸。


    艾沫惜回頭望了一眼邢季風,立刻就要出機艙,卻想起什麽,跑過來,輕輕擁抱一下他:“謝謝!”她臉上帶著無比的堅決:“不過,我要跟他走。”


    說完,她喜悅地笑起來,跑出機艙。


    她知道,邢季風是為她而來。這些直升機,也是為她而來。她又欠了邢季風一個比天還大的人情,可是,沒有辦法,她不能離開黎相宇。


    隻要一想到,讓黎相宇從那條崎嶇山路開二十幾個小時回去,她就心痛。


    一邊是邢季風,一邊是黎相宇。


    艾沫惜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黎相宇,這個壞蛋還欠她個天大的解釋呢,哪可能這麽輕易放過他?要是不把這個謊編圓,看她不把他打成一隻國寶。


    她急奔在風中,朝黎相宇奔去。邊跑邊喊:“壞蛋黎相宇,黎小狗……”


    她的聲音淹沒在嘈雜的人潮聲中,他聽不見,沒有回頭。


    艾沫惜撥開人群,使勁跑使勁跑。她不再喊了,得保存力氣欺負黎小狗呀!


    她白色的襯衫上,已經被綿綿細雨淋濕了。她的頭發也濕濕的,披頭散發。多麽狼狽,卻又多麽欣喜。


    要和黎相宇一起走呢,可以和他膩在一起好久好久。可以欺負他,讓他抱她親她,喂她吃東西,還可以咬他啃他,真是好處多多呀。


    黎相宇就在前方了。艾沫惜一下就從他身後縱身跳起來,撲上他寬厚的背:“壞蛋黎相宇!想跑!看我收拾你!”她咯咯笑著,氣息吹在黎相宇耳際。


    黎相宇頭也不回,反手就把艾沫惜背在背上,調整了下姿勢,腳步更輕快地朝前走,笑得有些心酸:“沫沫,你這個嘮叨鬼,就是不肯放過我是不是?好吧,既然我這麽命苦,認了。”


    說完,他發現自己如此虛偽,剛才裝得那麽高風亮節,讓沫沫跟邢季風走,其實心中一聲一聲在呼喚沫沫。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便是這種心情。


    邢季風木然呆立,鼻息處仍然縈繞著小艾臨別相擁的幽香,久久都未散去。


    她清清淺淺的笑容,幹淨而從容。就那麽悠然而去,追隨花美男的身影,她說“我要跟他走”,很直接,很坦白。


    她奔跑著,在人潮中向花美男的背影撲去。她似乎笑得很肆意,那笑聲被風一吹,就吹進了直升機裏。


    邢季風深深切切感覺聽到了她歡快的笑聲,否則便是出現幻聽了。也許該退出她的世界,不是很悲傷的情懷,他這個年齡和閱曆,已經不太會為這些事太過悲傷。


    隻是有些淡淡的失落,像風一樣。倒是羨慕花美男,那麽年輕,保有激情澎湃,從那樣的山路,一路開過來,是多麽艱辛。


    不像他,似乎太過世故。能想到的,便是利用現有的人脈和關係,出動直升機,玩出這麽大的動靜。


    相較而言,倒是他落了下風。


    邢季風淡然一笑,不再看那兩個年輕的背影。花美男背著小艾,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從時光中浸泡出來的兩情相悅,他怎能妄想替代?


    倒是他執著了。一把年紀,也不是沒見過女人,為何?


    各位領導該講的話也講完了,該慰問的也慰問了,陸續上機。一場華麗麗的演出結束,細雨中,文市長深情地揮手向山洪致敬。


    艾沫惜還在黎相宇的背上,捏著他的耳朵大聲喊:“黎大總裁,我好崇拜你哦。你太關心下屬啦,親自來慰問呢。”


    黎大總裁沒好氣地答:“好在我的下屬隻有一個叫艾沫惜的,否則我要死在她手裏啦!”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啊:“說你笨,就是笨,你不會往上海北京跑啊?你不會去香港澳門玩啊?非跑到重災區來!知道狗熊是怎麽死的不?就跟你一樣,笨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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