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濕身失心


    永夜小鎮,夜色彌漫。


    明月苦著一張臉站在人頭攢動的商街盡頭,手裏攥著一張幾乎要了他小命的紙,紙上麵的寥寥幾行字,都是聖女的吩咐。九燕血龜,皇芸仙草,四方順……明月狠狠一跺腳,那個字他不認識!


    雖然不是飽讀詩書的學士,但是跟在少主身邊這些年,明月還從沒遇到過這樣揪心的命令。但是聖女的命令比起皇命難違,還要難為!就連少主都無法抗拒的神力威壓,更不用說他隻是一個小小的影衛。


    紙上的東西,聖女說,一定要找到,找不到就不用回去。


    少主無力替他求情,明月想到他跟了數年的主子如今的慘相,忍不住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寒顫。


    硬著頭皮走向人群,明月下定決心,一定要趕快將這些東西都找齊,救少主於危難之中。


    聖女這次醒來之後,好像真的變成了傳說中的東海神族,無親亦無情。明月猜想也許真是東海一行,讓淩紫沁徹底蘇醒成為神族後裔,不由得暗自擔憂,神族與世家的恩怨,糾纏不清已千年,神族聖女的滔天恨意會不會落在少主頭上?可是他又能做些什麽!少主臉上的執著,讓明月知道沒有人能夠再拆散他們,備受折磨建立在心甘情願上,一個甘願被另一個淩虐的話,旁人實在是無能為力。


    明月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的折起那張紙,向著不遠處正在偷偷看他的幾名女子走去,那些靈丹妙藥隻能先從藥鋪找起。


    就在明月在商街裏賣力打聽的同時,他的主人卻正在客棧裏硬著頭皮接受懲罰。


    龍傾臉色微紅,麵朝窗口,背脊繃緊,全身上下都極為僵硬。身後傳來的水聲,清亮動人,卻像是利爪抓心一般,帶給龍傾強烈的刺激。但是他不能回頭,身後巨大的法陣,不是竄出幾縷黑光,隻要他稍有異動,黑光就會瞬間化為鋒芒,狠狠刺向他身後大穴。從半個時辰之前,到眼下,他已經被刺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更狠。


    折磨,甜蜜又致命。


    淩紫沁性情大變之後,與他形影不離,就連此刻——


    她在沐浴,也不許他離開半步。


    沒有香豔的挑逗,有的隻是水聲清響。龍傾屏住呼吸,不想在她麵前失禮,像個急色的毛頭小夥一樣。


    淩紫沁站在木桶邊上,右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早已變冷的水,目光落在龍傾身上,有些困惑。


    同樣的事情,似曾相識,但絕不是此時的僵持。


    他們真的是有婚約在身的愛侶嗎?他確實對她很好,對她有求必應言聽計從,甚至到了卑微的程度。她說的每一個字他都立即照辦,每一件事都做的十分完美,細膩溫柔,是她熟悉的模樣,盡管她想不起他是誰,但是溫柔依舊。


    但是,淩紫沁總覺得他們之間缺少什麽,默契,或者是親密。她和他朝夕相對,不該發生一些什麽嗎?她直覺龍傾絕非看到的那樣君子,他身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病層,將所有情緒都掩埋在其中。


    殘存的回憶,是不是過去的那個她?淩紫沁皺著眉,無法確認。在她為數不多的記憶中,他們曾經很親密,是那種溫熱廝纏恨不能立即將愛人融化在骨骼中的炙烈,是龍傾沒有給過她的。


    他應該想要抱她,不是這樣嗎?可是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敷衍。


    他是真的愛她嗎?她以為,兩個情深的人,會一刻不停的想要黏在一起。即使就在身邊,也會止不住偷看她的臉。


    淩紫沁皺眉,在他身邊時日越久,就越難以相信他說的話。她對他的熟悉,隻在溫柔的笑靨時才能隱約找到一縷。


    無聲的歎息,難掩心中的失望,淩紫沁揮手撤去法陣。


    那道法陣,隻是用來遮掩,現在卻連遮掩的必要都沒有,他不會回頭,因為她說不許看,於是他就真的一動不動。


    她以為他會偷看,結果他一次都沒有。


    龍傾察覺身後法陣撤去,水聲也不再響起,下意識轉身,卻看到她站在原地,緊繃著臉一語不發的看著他。


    “紫沁?”目光從木桶中一閃而過,龍傾心下頓時懊惱,他會錯了意,她是在考驗他,可是他卻以為是真的。


    她根本就沒有沐浴的意思,他錯過了她的等待!突然明白過來他錯過了什麽的龍傾,上前幾步,卻被女子飄身躲過。


    “我累了。”清冷的拒絕,淩紫沁突然覺得原來將曾經格外熟悉的人從身邊推離,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痛徹心扉。


    痛徹心扉……多麽溫暖的詞匯,曾經出現在她心中嗎?她,甚至開始懷疑,那些記憶會不會隻是她的異想天開,其實從來就不曾發生過?


    但是那種炙熱與欲念交織的衝動,卻在心底無論怎樣也揮之不去!她曾經被一個人熱切的抱在懷中,他的吻在她身體每一寸肌膚上流連不去,像是要將她的魂魄生生剝離。她還記得,他說過要同她在漫天諸神的祝福之下,天地為證舉行最隆重的大婚……


    他還記得他纏著她,眼淚落在頸間,卑微的祈求她說愛。


    可是如今,站在她眼前的這一個人,對她溫順守禮,翩翩公子的模樣,讓她不敢放肆的要求他靠近。她還記得他將她身上的衣裙褪下時,指尖的顫抖,虔誠的親吻,她還記得是他教會她掙脫冰冷的禁錮,體會溫存,享受他對她的澎湃的愛意。


    如果他們曾經有過這樣的親密,到底是什麽讓他疏遠她?迷霧,裹足不前。她支開他的侍衛,就是為了給他機會,可是他不為所動。或許,真的是她的臆想和一廂情願吧。


    他們之間,從不曾發生過什麽。


    龍傾心思百轉,下一刻身體卻比頭腦先一步做出反應,他出手,將她緊緊的攬在懷中。目光灼灼,帶著三分薄怒。


    “夠了!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去!”龍傾的怒氣突然將兩個人的心情瞬間拖拽到未知的方向,淩紫沁心下微驚,星眸閃爍著異樣的光亮,一瞬不動的看著他。


    她在等他的回應,龍傾心底泛起層層漣漪的同時,也充滿酸澀的滋味。


    從那句莫須有的未婚夫婿開始,他曾經對她的情真意切,全都變為虛假。


    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甚至就連他最渴望的靠近,時時刻刻都讓他覺得慚愧。


    她沒有過去的回憶,等同於重活一次,他們的第一次從她的厭惡中開始,再來一次,卻是從他的欺騙為起點,他要將她誘拐回山莊。騙取她的信任,讓她重啟天爐,然後……


    龍傾甚至可以想象得到,無論他願不願意,父主都會想方設法,將她送上他的床。


    但是他更清楚的是,他的心絕對不如他的臉孔那麽幹淨純粹,當她躺在他身邊無力抗拒時,他很可能會……


    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占有她!


    可是在她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占有她,龍傾無法想象,如果她有朝一日記起舊事,記起她曾經在另一個生死相許的男子身下婉轉承歡,又要如何麵對前路坎坷的未來。


    他和她之間,到底有沒有他願意用壽命去換的那個未來?


    淩紫沁挑著一雙柳眉看上他,她做過什麽?回憶中除了溫存,兩人似乎連爭執也不曾有過,他對她千依百順事事如此,事到如今終於感覺到厭煩了是嗎?


    龍傾的眼緊緊的盯住她,不甘示弱,心知走到這一步就是再不想,也要繼續。他不能功虧一簣,要趕在她再一次見到翀白素之前,讓她習慣他的存在。動搖她的意誌,就算之後會被拆穿,至少她心中有他,無法再與巫醫神子毫無間隙。


    “沁兒,你是不是又要說,你把什麽都忘了?”先發製人,龍傾痛心疾首,聲音壓抑至極,他看著她,每時每刻都是愧疚。但是如果不這樣做,他隻會更加痛恨無力保護族人。


    貝齒輕叩薄唇,星眸不時閃爍,他說的沒錯,心底一片迷惘,她確實不記得和他的曾經。除了殘存的回憶之外,她隻記得那種感覺,被他擁進懷中的溫暖,提醒著她曾近被他熱切的愛著的事實。而今,她終於看到他的急切,不是纏綿,而是……無奈和厭惡。


    “是,我什麽都不記得了。”淩紫沁撥弄著木桶中變冷的水,既然有過的溫暖已經不在,還何必糾纏?他們就像這桶水一樣,沸騰過,然後一天比一天更加不如。


    不是全無印象,否則她也不會選擇這樣的機會,給他,也給她自己。


    她還記得他曾經和她戲水,兩個人擠在單人木桶裏,身子貼在一起,被溫水打濕的衣衫遮擋不住上下起伏的心口,心跳在那一刻出奇的重合。她沒有奢望過分的體貼,或者其他什麽摘星吊月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她要的不過就是……像從前那樣。


    他不是給不了她,他一再回避,隻能說明他根本就不想給她。


    親熱很難嗎?相敬如冰,如果沒有之前的親熱,她或許還能接受這樣的僵持,跟他扮演一對人人羨慕的假夫妻,反正世間大半夫婦都是這樣度過一生,同床異夢再正常不過。


    可是,記憶和現實的差距太大,讓淩紫沁想演戲都無力繼續,恨透了他的君子模樣,更厭惡他讓她喜歡上他之後,又收回所有溫暖,變得禁欲自律的模樣。百變,從來都是女子的天賦,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種難以琢磨的情緒,轉眼間變成另一個人的把戲由他演繹。


    既然有過愛,那麽就讓她和他最後道一聲珍重,然後分開。不愛了,何需糾纏?


    “龍傾,無論我和你之前有過什麽,現在,都讓它過去吧。”淩紫沁話音很輕,心底瞬間被掏空,空出的那一塊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填補的空曠。


    不是特別疼痛難忍,但是好像那一塊天塌地陷,一直陷到無法挽救的深淵中去。


    說出口的每一個絕情葬愛的字眼,都是刺進心底的利刃,刀刀見血,隻是傷在最深。


    “不可能。”被她眼中彌漫著的絕望震撼,龍傾沒想到她對感情如此敏感。


    即便是在東海神殿,他親眼看著她和翀白素嬉鬧笑罵互許衷腸,也隻是清清淡淡的模樣,絕不是今日痛不欲生的神色。那不是因為他,而是完完全全為了另一個人!


    她忘了過去,卻還記得翀白素,這樣的認知讓龍傾不自覺的攥緊雙拳。在長袖之下,指甲頂住掌心,十指連心的疼痛抵不過她眼中薄薄一層冰花。


    淩紫沁轉過身去,走到木桶的另一邊,望著水中倒映出的容顏,呼吸迅速變得渾濁。


    一張陌生至極的臉孔,精致到令她驚歎,柳眉如新月,星眸微涼,薄唇似嗔含怨。


    原來這就是她的容顏,難怪他會不願放手,換成是她,也不會願意。就算感情不再,這樣一張賞心悅目的臉擺在房裏,也好過擺一個不怎麽樣的婦人要好。


    酬劍族少主,她雖然不記得那是何處,但聽上去他出身名門,大戶望族中的子弟到了一定年紀總要迎娶一個不喜歡的女子為妻不是嗎?至少,他要娶的這一個……


    “是我沒有聽你的話,可是我真的沒有聽到哪怕一點風吹草動,我是被陷害的,為什麽你寧願相信別人,也不願意相信我!沁兒,我從來都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哪怕一個念頭,都不曾有過,你明明知道他們想拆散我們,什麽肮髒卑鄙的手段用不出來?下藥,投毒,機關,陷阱,哪一個是我們沒有經曆過的!現在就為了一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野女人,你就要拋棄我!淩紫沁!你許我一世長情的時候,說過什麽你都忘了是不是?”


    謊話一旦出口,就要用無數個細節去描摹,龍傾深知如此,於是索性將整件事說的有板有眼,她不記得,就幹脆讓她混淆這一段也好。


    不聽的強化,細膩,將原本不曾發生過的一切,慢慢鉤織成另一副模樣,然後,讓她深信不疑。所謂的再一次愛上他,其實根本就是從未有過的事。


    龍傾一字一頓,目光一瞬不轉的與她對視,他深深的知道隻有氣勢上壓製她,才能不被她質疑。他說的都是事實,而事實一定會有人佐證,當他們跨越千山萬水回到山莊時,無論是父主還是族中長老,亦或是早已有所耳聞他們情比金堅的族人,都一定會使出全身解數挽留她。隻要適時的柔情,追悔莫及的賠罪,一場奢侈到足以讓人口口相傳的大婚,就可以留住她的心。他犯下的所謂的錯根本不是他的錯,艱難過後,否極泰來,相愛的人沒有理由再分開。如此皆大歡喜的結局,沒有人能夠抗拒,即便如她。


    “她是誰?”淩紫沁一開口,龍傾心中懸著的巨石終於落地。


    “墨書族的前任聖女,南宮洛。”她說過要親手將過去斬斷,龍傾暗付這本就是她答應的事,紫沁對那人的觀感素來不好,如今推出這個人來也最為合適。


    “半年前,雲陌太皇太後大壽,父主要我去祝壽,你與我同去。蘭若太子妃朝紜因為嫉妒你的天人絕色,揚言比舞。比舞之後,同去祝壽的巫醫神子對你百般糾纏,朝紜不甘心失敗,與南宮洛聯手拖住我,讓你在十裏亭空等半日,直至被路過的巫醫神子送回。後來朝紜嫁給雲陌皇族,瘋癲不知去向,南宮洛和巫醫神子卻像鬼影般糾纏不清。你我返回酬劍山莊之後,他們也跟來,同為世家,父主不好當麵拒絕。誰知南宮洛越發過分,巫醫神子在暗中下藥,將我帶到她房中,誣陷我與她有舊,後來父主要我對證,還沒洗刷我的清白,你就氣得從山莊逃跑。可恨,她二人串通一氣誣陷我,但是我也有錯,明知道她們不懷好意,還是不得不為了顏麵考慮,那夜去赴宴,是我一生之中犯下的最大的錯。”龍傾知道單是兩個人的舊事,不足以說服她,故人舊事,要做到真假參半,才能讓她無法推翻。


    “沁兒,我發誓我和那個妖女絕對什麽都沒發生過!你不要聽信巫醫神子的謊話!他這個人早在兩年前出師下山時,就流連永夜青樓,逗留半年之久,在煙花柳巷中鼎鼎有名,他說的話,一個字也不能信!如果你還是不相信我,可以一路上打聽一下,隨便永夜的哪個百姓,都聽說過巫醫神子為青樓花娘一擲千金的舊事!”


    龍傾暗自盤算,此時在她心底種下關於翀白素的惡行再合適不過。


    翀白素在青樓一顧風流瀟灑,當年名動永夜,也算是放浪形骸,千金散落雖然不再一個花魁身上,但也是出手闊綽。他說的每一個字,都經得起精敲細琢,算不上欺騙。


    如果翀白素沒去過,他自然不可能憑空編造。


    淩紫沁心頭微動,南宮洛,這個名字有種似曾相識的惡感,至於那位記不起的巫醫神子,隻要她稍加打聽,她不信龍傾能夠編出一段不存在的過去騙她。總不能整個永夜所有的勾欄女都被他收買為他說謊,如果巫醫神子確實做過,那麽風流名號一定天下皆知。


    她,未必非得去青樓打聽不是嗎?


    星眸閃過寒光,突然出手長袖卷住龍傾腰身,將他猛地拉到身邊,眯起雙眼。


    “讓我相信你,不是憑這種隨便誰都會說的三言兩語,龍傾,讓我看到你的誠意,否則。”


    果然有效!龍傾亦眯起眼睛,他不怕她去查證,怕的是她不去查,坊間流言蜚語,十之一二是真的就算萬幸,種種香豔,隻會比他輕描淡寫的更加驚人!


    龍傾順勢將她抱在懷中,兩人勁力交纏,腳下一個扭轉,翻入木桶中。


    短促的驚呼被溫熱的唇迅速掩蓋,挑起的炙熱,卻驀地落入漸冷的水中,冰火兩重。


    呼吸困難,薄唇溢出難以言喻的輕聲,星眸閃爍半晌遲遲的合上,任由他在口中肆虐。


    龍傾卻始終不肯閉眼,心底天人交戰,想知道她意亂情迷的眉眼,究竟是為此刻的他,還是因為記憶中的那段情!


    心,一寸寸的究竟。吻,結束時,他已經找不回曾經的那個清心寡欲的世家少主。糾纏在想得到和不想作為翀白素的替身之間,心痛頭疼,懷抱著她,無法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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