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曉曉恍然想到小時候,一夜之間生活天翻地覆,家裏人來人往,哭聲一片,門口還有警車長鳴,小小的屋子擠滿了人,她站在哪裏都顯得無所適從,心裏害怕到了極點,不知怎麽就被人推搡著擠出了自己的家。


    那時候她多大?


    剛上小學二年級,什麽都不懂,才學會怎麽寫“死亡”,還根本理解不了其中的含義。


    她隻知道,最疼自己的人沒有了,再也沒人把她扛在肩頭逗她笑,再也沒人小心翼翼地幫她梳頭,笨拙地綁出兩條小辮子,變戲法一樣給她別上漂亮的草莓夾,生怕她落後於其他小朋友被人嘲笑。


    屋子裏全是陌生的大人,歇斯底裏的哭鬧嚇壞了她,卻又沒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


    文曉曉一個人窩在屋後角落裏,抱著膝蓋坐在草地上,從頭頂的窗戶,聽了整整一天的哭聲。


    夜色越來越深,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誰也沒想起來,還有一個小小的孩子沒回家。


    不知過了多久,潮濕的地麵讓她冷得抖,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屋子裏的人聲都靜了下來,鬧騰了整天的人終於疲憊地停下,更深露重中,文曉曉揪著地上的草,心裏是無盡的茫然蒼涼。


    絕望無措之時,晚自習回來的徐碩拿著小手電,就那麽出現在了眼前。


    少年連書包都沒來得及放下,就忙不迭地來找她,手電筒微弱的光線下,單薄的身影被拉得十分高大。


    徐碩在她麵前蹲下,雙眼中是不加掩飾的焦急擔心,握著她髒兮兮的冰涼小手說:“曉曉別怕,哥哥帶你回家!”


    少年變聲期的嗓音公鴨一般,可那樣刻意放緩的溫柔語調,卻讓文曉曉覺得如天籟般動聽,淒惶的內心疏忽就一片安定。


    文曉曉忘不掉少年溫暖的掌心,即便多年後她早已記不清徐碩的樣貌,也始終記得他手心的溫度。


    而現在,昔日的少年早已長大成人,眉眼間全是陌生的成熟堅毅,寬厚的肩背挺直,絕不是曾經瘦削單薄的樣子。


    “你要去哪兒?”


    徐碩靜靜地看著她,黑亮的雙眼帶著洞悉一切的光芒,將她從過去的記憶中拉回。


    文曉曉不敢對上他的目光,轉開眼若無其事地說:“屋裏太悶睡不著,下來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徐碩明顯不信,歎氣道,“人在說謊的時候,眼睛會不自覺地向右上方看……文文,你騙得了他人騙不了你自己!你下來是想去買吃的對嗎?”


    文曉曉倏然就怒了,冷冷地看著他嘲道:“這大半夜的你不回家蹲我樓下喂蚊子……就為了證明你的專業水準?”


    “我是為了你好!”


    “我不需要!”


    文曉曉像一隻被燎到尾巴的貓,瞪著他的雙眼燃燒著熊熊火苗:“徐碩,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麽管我!憑什麽說我有病!”


    徐碩也怒了,j□j在外的胳膊被蚊子叮滿了疙瘩,越撓越癢,還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吼道:“就憑小時候是我把你領回去的!就憑我是個心理醫生!”


    “醫生了不起?醫生就可以看誰都像有病?”文曉曉不客氣地譏諷道,“我謝謝你了!麻煩對著鏡子瞅瞅你自個吧!長的就跟科研項目一樣,想找實驗體怎麽不選你自己?佛洛依德見了你都忍不住見獵心喜!”


    徐碩被氣樂了:“喲,你還知道佛洛依德呢!怎麽著,自己也覺出自己不對勁兒了吧?看來你私底下翻了不少資料對症診療呢!”


    “你少瞧不起人!”你文曉曉怒不可遏,口不擇言地罵道,“你以為你是誰啊?長得那麽磕磣還好意思說別人!真佩服徐阿姨,當初怎麽讓你生出來的呢?怎麽不剛生個腦袋的時候兩腿一合,夾死你個傻逼!”


    徐碩剛要反唇相譏,突然想到什麽一般住了嘴,幸災樂禍地笑道:“行,我回頭就幫忙問問你徐阿姨,當初怎麽讓我生出來的!”


    文曉曉:“……”


    徐碩瞧她一副被噎死的表情,笑得更開心了:“要不……我現在就幫你打電話問問我媽?”


    說著,還裝模作樣地掏出了手機。


    文曉曉心裏一慌,脫口而出:“等下……”


    徐碩從來不知道什麽叫見好就收,聞言挑了挑眉,笑容滿麵地看著她:“怎麽了?別擔心,我媽對你比對我都好,一定會滿足你的好奇心!”


    明知道徐碩是故意嚇唬她,可徐阿姨對她那麽好,小時候就常常給她做好吃的,待她親閨女一樣照顧,長大了還幫著安排工作,文曉曉再惱徐碩,也不好讓徐阿姨跟著操心。


    文曉曉咬死他的心都有了,憋屈地開口道:“……那麽晚了,別打擾徐阿姨休息!”


    徐碩意味深長地笑出聲:“你還真孝順我媽,不枉她天天念叨著你!”


    文曉曉冷著臉,咬牙切齒地開口:“嗬嗬!”


    媽蛋!


    徐碩跟沒事人一樣,親昵如常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明天還要上班吧,幼兒園放假挺忙的,大半夜了趕緊回去休息吧!乖~”


    “嗬!嗬!”


    賤人!


    被徐碩這麽一打岔,文曉曉氣得都快炸了,哪還有心思想吃的,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怒氣衝衝地轉身上樓。


    第二天中午,徐碩照例來幼兒園找她一起吃飯。


    文曉曉沒那麽寬宏大量,還記著昨晚的事呢,臉上罩著層寒冰,不管徐碩怎麽插科打諢,一概不理!


    卓悅也看出不對勁兒了,咬著筷頭好奇地打量他們:“怎麽了這是?徐道長,你嘴賤欺負我們老文了?”


    徐碩大呼冤枉:“我哪敢?誰不知道我最疼的就是文文妹妹!”


    文曉曉一陣惡寒,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端起餐盤冷冷道:“我飽了,你們慢用!”


    卓悅驚愕地張大了嘴,納悶地瞅著徐碩問:“今兒是怎麽了?老文以前要是不高興,非吃個三五盤飯不可,今天居然隻吃了兩口就說飽了?”


    卓悅不得不佩服徐碩,嘖嘖稱奇道:“我認識老文這麽久,還從來沒聽她說過‘飽’字!嘿,徐道長你可真能耐!”


    徐碩洋洋得意地笑起來,眼珠一轉,表情愈不懷好意。


    卓悅看得嬌軀一顫,哆哆嗦嗦地端起盤子:“得!我還是端回辦公室吃去吧……徐道長你笑得太倒胃了!”


    徐碩不以為意地輕哼,慢條斯理地繼續吃,因為心情大好還多喝了一碗湯。


    打了個飽嗝,徐碩溜溜達達地找到徐曼虹,挽著她胳膊親親熱熱地諂媚道:“媽,好久沒吃你燒的菜了,晚上我回家你給我做?”


    暑假來臨,一批小朋友要升入小學,還有新的孩子要進幼兒園,徐曼虹這段時間很忙,確實許久沒跟兒子好好聊聊了,拍了拍他的手說:“行,我下了班就去買菜!”


    徐碩眼神微閃,狀似不經意地道:“最近挺忙的吧,我瞧著曉曉中午都沒吃多少,扒了兩口飯就匆匆回去工作了……媽,忙歸忙,您也要注意身體啊,千萬別累著了!”


    徐曼虹欣慰地笑了笑:“你放心,沒那麽忙……曉曉這孩子,估計是怕我為難,所以工作格外用心了點!唉,她就是太見外了……”


    “是啊,小丫頭別扭著呢!”徐碩故作無奈地感概,“到底十幾年沒聯係了,也難怪她那麽客氣!”


    徐曼虹想了想,提議道:“這樣吧,晚上你把曉曉也叫來,咱仨兒一起吃個飯熱鬧熱鬧!人嘛,長久不聯絡感情就生分了,沒事,咱們和她多走動走動就好了!”


    徐碩高興地“哎”了一聲,攬著老娘的脖子狠狠親了她一口:“還是媽你英明睿智!”


    “臭小子!”徐曼虹哭笑不得地抹了抹臉,“快滾吧!”


    徐碩拉著她膩歪了一會兒,才圓潤地滾了。


    文曉曉的辦公室就在下麵一層。


    徐碩在樓梯口一拐,順路就去了她辦公室。


    文曉曉中午飯沒吃多少,倒是氣了個飽,午休同事回家去了,剩下她一個人沒形象地翹著腿,泄憤般地哢嚓哢嚓啃著西瓜。


    徐碩被她豪邁的形象逗得撲哧一笑,悠悠達達地走了進來。


    “你來幹嗎?”文曉曉不自然地放下腿,擦了擦滿嘴的西瓜汁,沒好氣地道,“徐醫生這麽愛崗敬業,怎麽還不回醫院去!”


    徐碩知道她還在生氣,也不跟她一般見識,笑著說:“別誤會,我隻是來傳達我媽的旨意而已!”


    文曉曉將瓜皮丟進垃圾桶,還以為徐曼虹有什麽工作要交給她,微微收起心裏的惱怒,坐直了身子道:“什麽?”


    徐碩微微一笑:“我媽讓你晚上來家裏吃飯!”


    文曉曉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拒絕:“啊?我、我晚上有事……”


    “我媽菜都準備好了!”徐碩麵不改色地信口胡扯,“你要是不去就自個兒跟她說去!唉,難為我媽一把年紀了,大熱天忙得焦頭爛額還惦記著你……你若真能忍心拒絕她的好意,自己去解釋,我是不忍心老太太失望!”


    徐碩這麽一說,文曉曉不由踟躕了,一番天人交戰後,滿麵悲壯地點頭,沉聲道:“好,我去!”


    徐碩得逞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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