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元年後兩個月對張嫣來說,是一年中忙碌時候。123456789過年了,該完結要完結,該準備得準備。天啟下了課後,時常來坤寧宮裏轉悠。他黏人黏得厲害,張嫣忙得沒空理他時,他就旁邊搗亂。張嫣性子冷僻,喜歡一個人獨坐。後來天啟再來,她就勸他到東西二宮走動,天啟不聽,她不厭其煩。臨到她晚上當值時,也常稱病不應承,一會兒推薦這個,一會兒推薦那個。她薦誰,天啟就召誰侍寢。


    無論多忙,她每天都抽出時間刺繡。十一月十四皇帝生日那一天,她呈上了這幅長達九尺“萬裏山河”。兩名內監分站兩頭,徐徐展開,天啟眼睛那一刻直了。他神情、模樣,跟張嫣拿到那個石雕“小張嫣”時,一模一樣。


    他扭頭看向身邊妻子,激動得想傾訴些什麽時,她已溫婉笑道:“繡這幅畫,是想時刻提醒陛下,心中常懷大明天下,親賢臣遠小人,勤勉為政。”


    天啟張了張嘴,點頭答道:“賢妻說是。”


    偶爾,他也聽進去一兩句,專心拿起折子來看。一看,頭都大了。幾百年前破事仍被臣子們揪住不放,今天要把張居正從墳裏挖出來鞭屍,明日要重議“移宮”一案,還有他父親當年慈慶宮被瘋子襲擊事件,將要咽氣時吃了一顆“紅丸”咽氣一事……


    有必要嗎?有意思嗎?


    安邦彥西北作亂,白蓮教山東盛行。正事一堆,不去想解決辦法,整天內鬥。怪不得關外努爾哈赤,敢對天朝上國虎視眈眈。


    他這邊正頭疼著熊廷弼和王化貞不合,那邊,努爾哈赤已率十萬精兵過遼河而來。沒辦法,今年冬天後金受災嚴重,沒錢沒糧過年了,不搶點回去,怎麽對得起老婆孩子?


    熊廷弼駐守關內,手裏隻有五千士兵,兵都王化貞手裏,此前王巡撫曾放出豪言:“願請兵六萬,一舉蕩平敵寇。123456789”


    結果,他被敵寇蕩了。三岔河,西平堡,廣寧城,他手裏相繼失陷。消息傳到京城,天啟大驚,忙下旨令熊廷弼嚴守寧遠,可惜旨令還未到達,熊廷弼已將所有人撤至山海關。


    他放棄了整個遼東,將千裏江山拱手讓給了努爾哈赤。


    天啟懵了,他不知道熊廷弼為何這麽做?為了和王化貞賭氣?怕死畏敵?真實原因到底是什麽,他沒興趣了解。他已到達憤怒頂點,地都丟了,怎麽還有臉回來?是個有血性男人,就應該戰死疆場。


    對待兩人,他很幹脆,王化貞下獄論死,熊廷弼革職回籍。


    接下來一個問題擺他麵前,該派誰去?


    此時遼東,宛如修羅道場,自萬曆四十八年至今,短短兩年,已經倒掉經略巡撫若幹,總兵數十,士兵不計其數。誰去,誰死。


    首當其衝是兵部尚書張鶴鳴,言官把失地責任推給他,他自請視遼。天啟感動萬分,賜他尚方寶劍,加他太子太保。張尚書去了,短短五六天車馬路程,他整整走了十八天,去到後不久,上了一封折子給皇帝,大意是說:“臣年老體邁,難當大任。”


    不想去就不去,裝什麽裝?接下來宣府巡撫就比他爽硬氣多了,連上三疏,明白表示:不去。“


    “不去,就給我滾!”天啟將奏折扔到王體乾腳下。任司禮監掌印王體乾慌忙擬旨:“革職為民,永不敘用。”


    後還是兵部侍郎王晉接任了經略一職。尚書跑了,論資排輩,輪也輪到他了。


    遼東雖被熊廷弼棄掉,不過努爾哈赤也沒要,他是搶糧搶人來,可是熊經略臨走時,城燒了,井埋了,糧食撤得幹幹淨淨,一粒米都不剩下。


    要這光禿禿土地何用?努爾哈赤看了一眼,掉頭回了老家。他走後,哈剌人竄了過來,白天放馬弛奔,晚上開篝火晚會。123456789


    王晉去後,日夜忙活不休,趕走了哈剌人,還給天啟拿出了一套治遼方案。


    天啟看了後,心頭沉重,殿裏徘徊。客氏見夜已深沉,不再耽擱,上前笑道:“陛下,今兒晚上召幸哪位娘娘?”


    天啟驚醒,一抬頭,看見深藍色夜空中掛著一輪皎潔明月。


    “今天十五?”


    “陛下,你真是過暈了。”客氏禁不住笑了,“今天十七,元宵節才過兩天。”


    天啟整個年頭都為遼東之事憂愁,早不知今夕何夕了。宮裏因為戰爭失敗緣故,一片陰霾,也沒熱鬧起來。


    “去皇後那兒吧。”他沉思著,習慣性地說。


    客氏抿了抿唇,道:“我這就叫人去坤寧宮裏說一聲。”


    “不用了。”他擺擺手,客氏訝異目光中,一個人出了後門。月光坤寧宮前白玉石長街灑下清輝,他漫步其中,不知不覺到了宮門口。


    翠浮恰好掀簾子出來,抬頭看見,頓時愣住了。她正猶豫著是進去告知皇後,還是上前行禮,天啟忽然衝她招了招手。


    她上前福了一福,目光掠過皇帝臉龐時,心中一動。平常見他,都是嬉皮笑臉,今天看起來卻特別地沉靜溫柔,像換了一個人,也許是,月光緣故?


    “她睡了嗎?”他聲音小心翼翼,像嗬護什麽。


    翠浮也不由自主輕聲道:“還沒有。”


    天啟點點頭,“你下去吧。”


    翠浮躬身退下,走到遠處,回頭凝望,皇帝已進了屋,白色窗紙上映著兩個親近身影。想起家裏表少爺,她幽幽歎了聲氣。


    屋裏溫暖如春,天啟凍得發白嘴唇漸漸回來點血色。冷勁未過,他抱著張嫣手取暖。張嫣拉他到炕上坐下,起身給他倒茶。他箍住她腰不讓走,嘟著嘴委屈道:“我都到你宮裏了,你不會趕我走吧?”


    張嫣看著他蒼白臉色,心裏生氣,皺緊了眉頭:“陛下以後可不許這樣,那麽冷天,也不坐轎子,也不叫人跟著……”她嘴裏不停訓著,天啟微笑聽著,一聲不吭。茶倒好,遞給他,他不接,非要她喂他喝。


    張嫣歎氣,什麽時候才長大?她掀開茶蓋,喂他喝完,柔聲道:“陛下是不是憂心遼東事?”


    他不大將情緒帶到後宮,今天卻心事重重樣子。聽高永壽說,因為無人肯去遼東,他都拉著葉向高袖子哭了。


    “我想睡覺。”他嘟囔一聲,拉她坐下,他不坐了,舒舒服服躺她腿上。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張嫣無奈:“你不是想睡覺嗎?”


    “王晉說,山海關外八裏鋪築城,和燕山山脈一起,拱衛山海關,同時積極聯絡蒙古和朝鮮,一左一右限製金奴。”


    他看著虛空,仿佛自言自語。


    張嫣不太懂這些,但有一點她還是聽明白了,“那遼東不守了?”


    天啟道:“他是這個意思,不過沒敢明說。”


    “那陛下還猶豫什麽?”張嫣幹脆利落地說,“祖宗流血流汗打下來地,怎能說不要就不要?”


    “可是能省錢。以往遼東軍費怎麽也得四百多萬兩,照他方案來,能縮減一半。現國庫空虛,遼餉已加征三次,國窮民窮,該休養生息了。”


    張嫣聽得出,他是說服自己,聲音裏有濃濃不甘味道。喪失國土,是讓一個國家蒙羞事。


    天啟闔上眼睛,睫毛輕輕顫動,沒過多久,呼吸就均勻了。張嫣低頭凝視著他。眼下有青影,不知幾天沒休息好了,本就消瘦臉頰似乎又瘦了些。


    他平常不務正業,但偶爾表現頗讓她訝異,好像,他所有正經,都用遼東軍務上。可是他心血沒有回報,遼事愈演愈烈,竟至無遼可守。


    他現心情,該有多痛心?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卻停了他臉頰邊。她想起梅月華,那個天真女孩,因為皇帝幾夜寵愛就欣喜雀躍,可是人心易變,今夜他來了,明夜呢?幾年之後呢?


    她從小到大,都不曾向誰索取感情,也不曾真正給予。人除了一顆心,還有什麽是自己?一旦隨別人波動,宛如身處風波大浪之中,永不得安寧。她將帶著這顆獨立心,孑然獨行這世上,直至走向墳墓,無論人生多麽喧嘩熱鬧,無論身邊陪伴是誰。


    二月到來,草長鶯飛,陽光明媚,驅走了紫禁城蕭索冷寂。魏忠賢看皇帝精神不太好,提議到宮外走一走。現這個時候,廟會正擺起,熱鬧非常。天啟一聽就樂了,扔了斧頭飛奔到坤寧宮裏,要拉著張嫣同去。


    張嫣果斷拒絕,並勸他也不要去,同時把魏忠賢叫進宮裏,訓斥一番,警告他以後不要再逗引皇帝玩樂,謹守奴才本分。


    魏忠賢被她整得灰頭土臉,作聲不得。


    可是天啟已經被撩動了心,說什麽也不肯老實呆宮裏。張嫣無法,請他自便。他又不樂意了,非要她跟著同去。撒嬌、纏磨,都不管用,就使出絕招,連拖帶拉。


    張嫣臉皮薄,那麽多人看著,怎好跟他拉拉扯扯?隻好答應。


    天啟覺得妻子絕色,雖有錦衣衛跟著,也不安全,須喬裝打扮一番。於是找了一套他十四五歲時穿淺天青色圓領衫,給張嫣穿上,釵環卸下,學男子束發,插一根白玉簪。張嫣平日不塗脂抹粉,一張臉清爽幹淨,天啟看了看,拿起眉筆給她畫眉。她兩眉生得秀而偉,本就端勁英氣,隻需添粗即可。


    收拾完畢,張嫣折扇一打,他麵前站起身來。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天啟怔怔看著,有點想斷袖了。abdef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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