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耽了一會,天色幾乎已經全黑了下來,門外有仆人過來叫門,花蠶便換了件鵝黃色長衫,拉著自家一成不變黑袍哥哥花戮一齊來到前堂,那處,楚辭幾人正敘話。


    頭前入眼,就是一掃之前頹唐之氣高大男子顧無相,這時他早洗去一身風塵,正坐堂上楚辭右手邊,而也把自己收拾幹淨了顧澄晚,就坐他另一側……一隻手輕輕地按顧無相擱夾桌袖子上,沒有笑容,卻眼裏流露出一些似悲似喜情緒來。


    這兩兄弟,想必還沒來得及說上許多話,可看著架勢,彼此間之前看不見隔閡,卻因為顧澄晚主動示好而全數彌補了去,刺客相處得十分融洽。


    “小蠶來啦!”楚瀾“呼啦”一下站起身來,衝著花蠶狠命揮手,跟著聲音小了些,“嗯,花大哥也來了。”


    花蠶頷首微笑,然後看向那挨著顧無相坐一塊秀麗青年:“阿澄。”


    “是,少爺。”顧澄晚神色微微一變,立刻離開椅子,躬身行禮。


    他這一個稱呼叫出來,顧無相臉色也不好看了。


    “都已經找回了家人,阿澄你不該這樣多禮了。”花蠶搖頭,就近坐一張紅木椅上,花戮照舊不說話,徑自坐下。


    顧無相暗自歎口氣,伸手拉住自家弟弟手,讓他坐下,這一回顧澄晚沒有躲開,顧無相心下也跟著一鬆——對於這個好不容易找回來弟弟,他喜悅同時也總有擔憂,八年時間畢竟太長,他早已不敢肯定,這弟弟心思他還能一如當年揣測得透。


    於是顧無相開口說話時語氣也柔和了許多:“花小公子對舍弟救命之恩以及多年照顧,顧某沒齒難忘,適才剛差人去河畔清風小榭定了一間屋子,還請花小公子與花少俠一同前往,讓顧某略心意。”


    “顧家主太客氣了,下原是將阿澄當作好友一般,又哪裏談得上恩情。”花蠶並不多做推辭,隻笑了笑說,“顧家主好意怎敢推辭,下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


    “花小公子請,花少俠請。”顧無相赫然起身,牢牢攬住自家弟弟肩頭,“阿辭阿玉沐晴沐嘯小瀾兒,我們走罷!”


    就大河另一邊靠岸處,有商家花大價錢搭了個緊貼水麵竹橋,清風小榭就那竹橋頭處,是個規模不大卻十分雅致水上酒家,而正因為地方不大,所以並不是每日都有位子,多數時間便是提前差仆人去定下一間,再等約定時間過去。


    楚辭顧無相一行人信步而去,花蠶原本是走邊上,後麵位置被他家哥哥花戮占住,楚瀾就走他另幾麵圍著他說話,兩個人說著說著,就不知不覺走到裏麵些地方去了。


    “無相,你怎地選了這個地方招待恩人?”竹玉總是一身白底銀邊錦袍,頗有些貴氣模樣,而唇邊往往帶著幾分笑意,又顯得溫文爾雅。這時候他見著走到大河邊了,看顧無相大步生風,就禁不住想要調侃幾句。


    清風小榭素來是個風雅所,總是文人騷客喜歡地方,偶爾有些來頭大些會從煙雨樓或者春風得意館帶幾個清麗佳人過來充場,也隻是裏邊吟吟詩作作對唱幾首小曲,隻談風月而不行**。


    這確不像是武人拿來宴客地方。


    找回了弟弟顧無相心情不錯,便笑著答道:“這難道不是正合你意麽?我記得,你與沐晴阿辭都挺喜歡做這些把戲。”


    “小公子是文人,說不得也會喜歡。”顧澄晚壓低聲音,顧無相耳邊說道,“大哥,你有心了。”他知道自家大哥不喜歡自己自貶為仆,就這時改了稱呼。


    顧無相拍一拍顧澄晚肩,有些欣慰地說道:“但願不要怠慢了恩人。”


    說了會話,就已經到了竹橋前麵。


    “是顧家主和客人們吧?雅間準備好了,可是要這時過去麽?”迎麵走來一個青衣小僮,束手躬身行禮。


    待他抬起頭來,眾人看清了他模樣——不過十二三歲年紀,眉清目秀,渾身都透著一股子靈氣,頗為不俗樣子。


    “知道了。”顧無相點頭道,“自然是現去,你帶路吧。”


    “是,請隨我來。”小僮仰麵一笑,“嗵嗵嗵”地就先上了橋。


    “花小公子請,花少俠請。”顧無相走前一步,然後停住腳步,讓出路來。


    “顧家主客氣了。”花蠶微微地笑,也不多做推辭,拉著自家哥哥就走了上去。


    既然是水榭,自然臨水,而水榭本身又是個四麵鏤空構造,邊緣處掛上許多帷幔紗羅之類,加上河麵寬廣而沒什麽遮擋物,每當河麵上風拂過,它們便也隨之飛舞,恍若夢境一般。


    青衣小僮引幾人所去正是靠邊一處,比之中間那些,要清靜一些。


    “就是此處了,幾位請。”小僮再行禮,隨後徐徐退了下去。


    這座水榭相當寬敞,這近十人走進仍是很寬鬆,中央一張大桌子上擺滿了酒飯,看來是預先備好,晚風中傳來陣陣清香。


    幾盞紙燈籠高懸,晃出一片朦朧而明晰光。燈下還有幾個青衣婢女垂手而立,是陪侍,也是等候客人吩咐。


    “各位請坐。”顧無相拱手說道,“花小公子,請上座。”


    “不敢當。”花蠶輕笑著搖搖頭,走到側麵入座,花戮也坐過去。


    客人既然這樣做了,江湖人不拘小節,顧無相也沒多說什麽地坐下去,楚辭幾人亦隨之落座。


    有青衣小婢走過來為眾人斟上酒,又有以竹筷分開整隻雞鴨肉肘,方便客人們取用,還有幾人手捧托盤,盤上鮮果色澤明麗,看起來十分喜人。


    “諸位請用,酒菜簡陋,還請不要嫌棄。”顧無相再開口,一邊殷勤地挾了一個撕開肘子放到花蠶碗中,“這裏清蒸紅肘極有名,還請小公子品嚐。”


    花蠶忙雙手捧碗接住,連聲稱謝。


    林沐晴與楚辭見狀相視一笑,共飲一杯。他們心中明白,摯友雖說痛心幼弟屈身為仆,可對這少年救命之恩卻是打從心裏感激不,才會這般熱絡態度。


    楚瀾那邊也似模似樣對著花戮敬了一杯:“花大哥,我也敬你。”說完就一飲而,花戮被花蠶扯一下袖子,倒也給了麵子,把酒杯放唇邊一沾,就算喝過了。


    眾人寒暄幾句,彼此都敬過酒,就各自用起飯來,觥籌交錯,間或攀談,都是頗為自得。一時間氣氛大好。


    “顧家主此來,可也是為了參加武林大會麽?”花蠶不喝酒,漱一口茶側頭看向顧無相。


    正給自家弟弟細心添菜顧無相回過神,說:“正是。”


    竹玉衝楚辭一挑眉,看,自家這邊還沒想好話頭開口,那邊竟是先提起來,這一下,隻要好生引導,就能將話題拉開了。也不知,這個文文弱弱小公子,是有意還是無意?


    顧無相頓一頓,又道:“顧某原本早已到了卞陽著手準備大會事宜,隻是出了些棘手之事難以解決,不好對旁人說起,便隻好私下來了這邊,好與阿辭他們商量商量,再做決定。”既然已經決心要把花戮這個高手拉入己方陣營,那麽有些實話就要說,有些秘密便要分享……而且共享實話與秘密越多,雙方關係也會加穩固。


    “原來如此。”花蠶歎道,“這武林之事如此繁雜,顧家主真辛苦了。”


    “說辛苦倒也談不上,既然身武林,又怎能置身事外?”顧無相淡淡說著,低頭看到顧澄晚安靜側臉時,目光中帶上些寵溺,“如今晚兒回到我身邊,心中大石一落,比起往年反而輕鬆了些。”


    顧澄晚聽到,伸出手,猶豫一下後覆上自家兄長手背安撫,就這一個動作,顧無相唇邊笑容深,明明是個高大健壯硬朗男子,現卻顯得溫柔起來。


    那邊林沐晴接過話頭:“小公子可聽過‘炎魔教’?”


    “炎魔教?”花蠶眸光閃了閃,“不曾,這是個什麽門派?”


    “是塞外第一魔教,與我正道武林積怨已久。”楚辭解釋說,“那魔教中高手如雲,對我正道武林虎視眈眈,每過些年頭總會作亂,每一次正道武林將其壓製下去後都會損失慘重,必需多年休養才能恢複生氣。”


    “那豈不是武林一大威脅?”花蠶似是好奇般問道,“那為何不將其斬草除根,還留著他們命脈呢?”


    “我們倒是想要斬草除根,可……唉!”楚辭重重歎口氣,“炎魔教有一個教主兩個護法三個尊者四個長老,單這十人,就是萬中無一好手,光是將其重創已經竭全力,哪裏還能殺得死他們!”


    “每逢戰畢,正道武林也死傷極大,但凡沒死高手,如果沒個幾年調息,根本緩不過來,秀又嫩不過,挑不起大梁……可當我們緩過來了,炎魔教便也緩過來了,如此周而複始,始終不得解脫。”林沐晴也歎氣道,“我幾個想著主動去尋炎魔教下落,仔細定個周詳些計劃,想法子一次剿滅了他們才好,若每回等人打上門,還沒開戰,便氣勢上落了下風了。”


    “聽幾位這樣一說,那炎魔教可真是難纏……”花蠶斂眸,手指不自覺抓住自家哥哥袖子。


    林沐晴掃一眼這動作,溫和一笑:“確是心腹大患,亦確難以對付,因而我林家決意全力支持楚辭楚家主登上武林盟主之位,到時再集合所有正道之力,找出魔教巢穴,將他們一網打!”林沐嘯點頭以示支持兄長決定。


    “我顧家亦如是。”顧無相附和。


    “下不才,應該也能湊上一份子。”竹玉折扇一收,也是正色頷首。


    “所以,楚某這裏代表三大世家正式邀請……”楚辭目光投向一直沒有任何表現花戮,“花少俠,希望你能夠加入我們,為正道武林剿魔大事出一份力。”


    花戮低頭對上自家弟弟眼,並沒有說話。


    “哥哥不是已經答應了麽,參加武林大會。”花蠶握住花戮手說,林沐晴可以見到,他捏住指節漸漸發白。


    “花小公子,雖然有點強人所難,可我等實不願錯過花少俠。”林沐晴婉言勸說。經過這些時日相處,他深知這個毫無武藝少年對那個冷峻青年有多麽強大影響力,若是這人同意了,那他想要邀請那個人,也必定不會拒絕。


    “正道武林與炎魔教勢必有一場大戰,到那時,我等希望花少俠與我們一同對敵。”楚辭閉閉眼,深吸一口氣又道,“……與炎魔教那十人。”


    也就是說,並非武林大會上點到為止,而是——


    生死之戰。


    “哥哥也不過隻是武林中茫茫眾生之一,能替代者應是極多,幾位這樣……又是何苦。”花蠶垂頭,低聲說道。


    “花小公子,你太小看花少俠了。”楚辭微微苦笑,“花少俠年紀雖輕,可內力卻我等自小練武世家嫡係之上,莫說是武林青年俊傑之中,便是算上那些個隱世不出高人,也能稱上一流好手。”他頓一頓,又說,“事到如今,楚某也不隱瞞,我正道武林也並非完全齊心。”


    花蠶聞言抬頭,臉上晃過一絲訝異,正好落入座眾人眼中。


    “就如這攻打炎魔教之事,武林中意見也並不相合。”楚辭續道,“我等三大世家主戰,欲主動挑起道魔之戰,以圖全殲魔教諸惡人,而現任武林盟主趙盟主與一些老門派掌門卻是主和,並不讚同我等謀劃之事,覺著既然魔教不出,便隻要做些準備,敵不動、我不動。”


    “若要集齊大戰魔教之力,必要以武林盟主之位登高而乎,身處大派弟子雖也有武藝高強者,然那些需得聽從師門之命,師門若是主和,他們便是有千萬熱血,也無從揮灑。”林沐晴補道,“而山野閑人隱世不出,早不管武林紛爭,我等也是調派不動,花少俠無門無派,武藝又是如此高強,怎不讓我等見獵心喜、一再相邀?”


    “炎魔教人,可都是高手中高手,花大哥你不是喜愛與高手比武麽!”楚瀾這時候大聲開口了,“我會替花大哥保護小蠶,花大哥隻要專心同炎魔教人開打就行啦!”


    “正如小瀾兒所說,花小公子安全我等自會派人保障,絕不讓小公子受半點委屈。這一方麵,花少俠管放心就是。”楚辭也連忙加上一句。他看來,這花戮原本就是好武嗜殺之人,若是尚有猶豫之處,當就是這雙生文弱弟弟了。


    花戮點一下頭:“我去。”


    眾人大喜,都齊齊鬆了一口氣,這一回算是真得了個高手進入己方陣營了,勝算自然也會隨之增加。


    楚辭素來嚴肅麵容上也不禁露出一絲笑意:“那待會回去楚某便去安排些人手,貼身保護花小公子。”


    “不用。”然而花戮卻搖頭了。


    “哥哥你真想去麽?”花蠶另一隻手也攀上花戮袖子,語氣裏帶了點怯生生味道,似是十分擔憂。


    “嗯。”花戮應道,“帶你一起。”


    “好罷,我就陪哥哥一起。”花蠶軟下身子,靠上花戮肩頭,“總是再不與哥哥分開了。”


    “可小公子安全……”楚辭還有遲疑。


    “當然由哥哥一手管製。”花蠶現也從容許多,既然做出決定,就像是什麽也不怕了一般說道,“對罷,哥哥?”


    “放心。”花戮看他一眼,吐出兩個字來,似是安撫弟弟,又似給楚辭幾人定心。


    正說時,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旁邊幾座水榭裏跑出好些人來,都爭爭擾擾地說些什麽。


    楚辭一行談話自然也被打斷,眾人彼此對視一番,就一同站起身,也朝外麵欄杆外走去。


    隻見那,本來平靜河麵上翻滾著波浪,原來是有人落了水。


    另一邊,煙雨樓裏麵僻靜院子中,無聲無息地出現個青衣人,飄飄忽忽,朦朧月色中隻留下個淡淡影子。


    那人影晃了兩晃,就閃身進了屋,隨後,屋門緊閉。


    “穹月——”


    “綠簫——”


    “紅鼓——”


    “瑤琴——”


    “琵琶——”


    “見過青衣使大人!”


    五個妙齡女子躬身叩拜,不敢抬眼。


    上座之人青衣罩頭,麵上籠著個青銅麵具,嚴嚴實實地遮住了其本來麵貌。


    “為何隻有五人,另八個樂姬身何處?”青衣人說話了,聲音粗啞,仿佛刀刃搔刮銳鐵,十分刺耳。


    “今晚生意好,餘下八名樂姬正掛牌陪客,脫身不得。”為首穹月恭聲回答。


    “既是如此,說與你們聽亦同。”青衣人說道,“閣主有事身,不來浮陽,要我傳下命令,十日之後卞陽相見,聚於玲瓏繡坊,不得有誤。”


    “屬下領命!”五人伏身下去,齊聲應答。再抬頭時,青衣人已消失不見。


    穹月眸光微閃,這青衣使初時便跟閣主身畔,武藝高深莫測,極得閣主信任,卻無人能窺其真容,也不知是男是女,究竟有何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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