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宋氏是和傅文淵一起回來。


    初盈對著姐姐遞了個眼色,----當著父親麵,自然是不好說何九兒事,不然倒讓母親落了不是,好像讓人盯梢似。


    因為時辰不早,初慧上前給父母行了禮,“爹、娘,那我先回去了。”


    初盈仗著自己年紀小,加上還沒有到睡覺時候,便賴屋裏打轉,一會兒親自給父親端杯茶,“爹,你渴了吧。”一會兒又給母親捏捏肩,“娘,肩膀好些沒有?”到底人小手短,沒多久便覺得累了。


    宋氏連連笑道:“夠了夠了,仔細明兒手疼。”


    “這丫頭。”傅文淵看了小女兒一眼,搖了搖頭,“沒有半分姑娘家貞靜模樣,比慧姐兒淘氣多了。”


    “閨女給你倒茶,就好好享受著吧。”宋氏嗔了一句,滿眼疼愛摟了小女兒,“阿盈又乖巧又嘴甜,我瞧著甚好,等她將來嫁人了,我還享不到這個福了呢。”


    本來剛從謝家回來,傅文淵心情十分低沉,聞言好笑道:“盈姐兒才多大一丁點兒,你就想到嫁人上頭去了。”


    “還不是一眨眼功夫。”宋氏心中升起惆悵之意,捋了捋女兒頭發,半晌方才鬆開了人,歎氣道:“說到親事,現下還有件頭疼事呢。”眼裏有些惋惜之色,“本來兆臣親事,我還打算讓謝夫人做保人,看起來……,怕是得另外換人了。”


    ----且不說謝家出了這樣事晦氣,即便宋家不嫌棄,隻怕謝夫人也沒有心情,自個兒家爛攤子還沒收拾呢。


    傅文淵微微皺眉,“那便換個人罷。”


    “隻能換了。”宋氏頷首,又說起了謝家喪儀上事。


    初盈聽父母說了半晌家常,看起來睡覺之前,自己都沒空跟母親單獨說話,便想著出去等明早再說。剛跳下椅子,就聽母親說了一句,“謝家大老爺性子太直了,若是當時能夠屈一屈,就不至於……”頓了頓,底下話卻沒有說完。


    傅文淵神色頗為複雜,輕歎道:“文死諫、武死戰,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初盈身子一震,----前世裏是何九兒當家,自己對外麵事情知道很少,還以為謝家大老爺是病死,沒想到居然是死諫而亡!這……,這也太讓人震撼了。


    一直到了自己床上躺下,心情還是久久不能平複。


    說來真是奇怪,謝家老爺子是本朝有名文臣,謝太君亦是高門大戶出身,謝家大老爺可以拿命死諫,至於才貌無雙謝夫人,那就不用說了。


    再看謝嫻和謝長珩,----姐弟倆是一對龍鳳雙生子,謝嫻仿若年輕時謝夫人,謝長珩號稱“京城第一公子”,都是同輩中佼佼者。


    怎麽到了謝長瑜身上,就好像是另外一家孩子呢?


    照著謝長瑜小時候模樣,長大後雖然不會差,但也絕不會有什麽特別,無非是一個驕傲俊秀公子哥兒。


    這倒罷了,主要是品行簡直一塌糊塗。


    若是真嫌棄自己就該早說,何苦訂親?何苦下聘?何苦生生逼死自己?不論他有什麽苦衷,都一樣叫人痛恨不齒!


    初盈心中冷笑,終熬不住沉沉困意睡了過去。


    ******


    次日初盈起來有點晚,收拾好出去,姐姐初慧已經過來了,母親正吩咐家裏下人們,交待今天諸項瑣碎雜事。


    半晌得了空,初慧攆了丫頭們出去,方才把何九兒事說了。


    “給何家送信?”宋氏微微訝異,扭頭看了一眼宋媽媽,“她這是想做什麽?難不成為了珍姐兒事,還要讓何家人來鬧一鬧?”


    宋媽媽遲疑道:“要不……,太太這兩日就別去謝家了?”


    “沒到那個地步。”宋氏擺擺手,“何家便是真想要找事,也得等我家,況且難道還怕了她,嚇得連門都不敢出嗎?收拾收拾,一會兒咱們就出門去。”


    宋媽媽應了,照舊出去吩咐人備好馬車。


    宋氏想了想還是不放心,等人回來說道:“今天你就別去了,留著看家。”


    倒不為怕了何家人,而是婆婆今天不再去謝家,擔心何九兒再唆使什麽,----到時候初慧是做孫女兒,又年輕沒出閣,對庶母不好過多指手畫腳,家裏得留個老成有經驗才行。


    宋媽媽想了想,應道:“也好。”


    不料接下來幾日,何九兒那邊卻是十分平靜,什麽事都沒有。


    初盈平日已經多留了心,但卻看不出任何端倪。


    自從何九兒做了姨娘,很多事情都和前世不一樣了,沒有辦法再提前預知,唯有靜觀其變,到時候見招拆招吧。


    宋氏眼下忙著大兒子親事,也沒功夫多分神。


    傅兆臣早幾年就訂了親,對方是禦史大夫萬家長房長孫女,父親戶部任職,現居從六品員外郎之職。


    比起那些根基深厚豪門世家,萬家和傅家一樣都很清高,祖業不厚,彼此加門當戶對一些。傅兆臣是長房長孫,萬氏亦是長房長孫女,都肩負著家族希望,隻不過男女有別分量不一罷了。


    本來吉日定去年,偏生不巧萬家老太太年前去世了,做為孫女萬氏,且又還沒有出嫁,自然得給祖母守一年孝。


    於是便耽擱到了今年,宋氏早就盼著兒媳婦進門,好幫襯自己一把,若能早點抱上大胖孫子,那就好了。


    初盈前世裏,母親臨終之前趕著給哥哥訂了親事,也是這個萬氏,隻不過萬氏過門沒幾年,便跟著哥哥一起去了外省。


    那時候,萬氏要伺候婆婆是何九兒。


    不過看哥哥麵子上,萬氏私下待自己還算可以,但是當著何九兒麵,卻又總是淡淡,因此並沒有深厚姑嫂感情。


    這一世,萬氏應該會對自己好吧。


    說起來,初盈實是有些佩服前世何九兒,大哥是嫡長子,居然能被她使法子送到外省去,----這其中,祖母也是功不可沒。


    想到這裏,初盈突然想起一個棘手問題。


    當初祖母之所以會讚成大哥離京,正是因為何九兒生慶哥兒,往回推算日子,那何九兒豈不是已經懷孕了?!


    珍姐兒還罷了,將來不過讓母親給她添一副妝奩。


    若是讓何九兒生下了兒子,有了依靠,腰杆隨之跟著硬起來,再加上祖母那邊偏心偏袒,家裏隻怕又要不太平了。


    初盈覺得心裏微微煩躁,----前世慶哥兒是個霸道,沒少給自己氣受,這輩子雖說是庶出不一樣,但還是不想再多出一個弟弟來。


    得想個法子,徹底改變這件事才行!


    “小姐,有根金線穿錯了。”


    初盈猛地一回神,低頭看向手上大紅色同心同意結,果然穿錯了一根線,隻得頗為費力再抽出來。


    凝珠旁邊伸著頭看,小聲道:“可惜我手笨不會打絡子,幫不上忙。”


    “幫得了也不讓。”初盈重穿了過去,緊了緊細金線,巧妙壓紅線上頭,頭也不抬道:“這可送給大哥大嫂婚賀禮,別人幫忙就沒意思了。”


    青蘅見凝珠眼饞很,過來笑道:“你要是想學,空了我來教你。”


    凝珠高興道:“真?多謝青蘅姐姐。”


    青蘅今年十六了,等不到初盈出嫁就會被放出去,她心裏是清楚,因此但凡能教凝珠,全部都是傾囊相授。


    一則給小姐培養幾個妥當人,二則顯得自己不藏私,三來自己是家生子出生,將來妹妹們還要進院子,讓凝珠承一份人情也是好。


    凝珠是調到初盈房裏,高興之餘,卻又擔心自己人小沒本事,生怕遭了小姐嫌棄,故而平日裏勤奮緊,恨不得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聽青蘅說要教她,趕忙揀了幾段沒用廢線出來。


    初盈低了半晌頭,此時不免覺得有些脖子酸,扭頭看青蘅和凝珠正忙著,自己揉了揉脖子,一麵想著何九兒懷孕事,一麵走到門口。


    院子裏一樹繁花開得絢爛無比,景色好不迷人。


    初盈漫無目下了台階,尋著春意出了院子。


    傅家並非那種百年望族,宅子還是皇帝禦賜,五進五出不能算小,但是和那些公卿候府也沒得比。有個不大不小花園,隔得並不遠,初盈剛上了連廊,便見凝珠氣喘籲籲追了上來。


    “看你慌。”初盈一副老成樣子,訓道:“便是心裏著急,也不能叫人看著慌裏慌張。”


    凝珠一臉惶恐,忙道:“是,下次記得了。”


    “走,我們去紮個花籃再回去。”初盈一時沒有想出好法子,決定先把何九兒事放一邊,“凝珠,過來幫我拿著。”貓著腰走進了花叢裏,東掐一朵、西摘一束,還扯了幾根細長細長柳條,開始編起花籃來。


    凝珠看著她手上動作熟練,讚道:“小姐懂得真多。”


    懂得多?初盈心下微微自嘲,----前世何九兒收下討生活,自然不會成天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自己又不願意出門,隻好做這些事情來打發時間。


    前世那些憋屈記憶再次浮上來,心底聲音越發強烈,不管用什麽法子,什麽手段,這一世都不能讓何九兒生下兒子!


    眼下條件對自己有利,不會想不出辦法!


    心裏想著心事,手上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麵上也是一如平常,沒多會兒功夫,一個漂亮花籃便紮好了。


    初盈想了想,幹脆又紮了一個,方才拍了拍手上碎花瓣,起身道:“娘一個、姐姐一個,能屋子裏放好幾天呢。”也沒讓凝珠幫著拿,自己一手提了一個往回走。


    剛到連廊拐角處,聽到一個聲音傳過來,“你什麽時候有空,就時常過來我家散散心,便是吃飯留宿都使得。”


    “好。”另一人聲音不疾不徐,宛若清澈小溪水緩緩流過,“過些日子你就該做郎官了,先給你道個喜,正日子再補賀禮過來,到時候我人就不過來了。”


    初盈一聽,前麵說話人是哥哥傅兆臣,旁邊人卻不知道是誰,聽起來和哥哥還挺親近,多半是一起讀書公子哥兒。


    隻是那人說話好生沒道理,既然彼此交好,連到傅家吃飯留宿都可以,怎麽哥哥大喜日子反倒不來?看來交情也是一般般,多半是些狐朋狗友罷了。


    正出神,便見一個身穿白衣少年從連廊那邊下來,初盈一時急著閃避,結果反倒腳下踩空了,“啪”一下甩了個四腳朝天,手上花籃也被摔散。


    “阿盈!”傅兆臣看見仰麵跌倒妹妹,趕忙走了過去。


    “傅家妹妹?”那白衣少年微微吃驚,年約摸十六、七歲年紀,五官俊美、氣質出塵,仿若畫裏麵謫仙一般人物,特別是那一雙長長鳳目,隱隱含光仿佛可以懾人心神。


    再加上一身因守孝而穿素白衣袍,越發豐神俊逸。


    傅兆臣見妹妹摔得十分狼狽,忍了笑拉起人,替她拍了拍身上塵土,問道:“磕著哪兒沒有?疼不疼?”


    初盈抿著嘴唇,目光冷淡看著那個白衣少年。


    ----真是冤家路窄,到哪兒都能遇見謝家人!還都這麽晦氣。


    謝長珩上前了幾步,拱手賠禮,“真是對不住了,盈妹妹有沒有摔著哪兒?”看向那微微發紅手掌,“原來是擦著手了。”一臉貼心表情,“我家有上好擦傷膏藥,抹了以後好得,而且不會留疤痕。”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初盈心裏加著惱。


    上輩子就是為這自己頭上有疤,謝長瑜才會嫌棄,結果成親當日逃婚了,難道這輩子哥哥還要弄一個?兄弟倆都不是什麽好人!


    初盈回頭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自己留著慢慢用吧。”


    “阿盈,不得無禮。”傅兆臣斥了一句,回頭道:“阿盈年紀小有些淘氣,謝賢弟別放心上。”


    謝長珩微微一笑,“不怪她,原是我錯前頭。”


    初盈看他一副寬容大度樣子不,好像他還吃了多大虧似,----懶得再這兒跟謝家人說話,一轉身連花籃也不要便走了。


    回到自己房間,讓凝珠打了水洗淨了,仔細一看,隻是輕微擦傷了一層皮,即便不抹藥,過幾天自然也會好了。


    凝珠一臉惴惴不安之色,想哭不敢哭。


    ----自己剛跟小姐身邊就闖禍了,要是給太太知道,責罰自己事小,就此攆了自己出去可怎麽辦?又想起那人說有可能會留疤,是擔心不已,萬一小姐手真留下疤痕,豈不是自己沒看好罪過?


    “行了,我還沒哭呢。”初盈心裏本來就為何九兒煩躁,又被謝長珩撞了,自然沒什麽好氣,揮了揮手,“去給我端碗茶過來。”


    凝珠趕忙去倒了一碗泡好茶,過來小聲問道:“小姐,手上還疼不疼?”


    初盈並非真小孩子,不至於為了這麽點小皮肉傷哭哭啼啼,淡淡道:“自然是疼,一會兒就好了。”


    中午吃了飯,午睡起來沒過多會兒,繡屏過來傳話,“四小姐,太太讓你過去。”


    初盈腦子還有點迷迷糊糊,懶洋洋走到正房,剛一進門,便先看見桌上一大堆東西,----兩隻又大又漂亮鮮花籃子,一個小小白玉圓盒,還有一大盒福茂齋什錦糕點,堆放了大半拉桌子。


    宋氏看向小女兒,問道:“謝家剛讓人送過來,怎麽回事?”


    初盈心下微微訝異,----怎麽會有人這般小題大做?這下可好,倒成了自己有事瞞著母親不說,真是沒事找事!卻也無法,隻得把上午事全都說了。


    “磕著哪兒了?”宋氏做為母親,第一反應自然是女兒有沒有碰著,拿起初盈伸過來手,細瞧了瞧,“還好隻是蹭破了皮,沒別傷了吧?”


    “沒有了。”


    宋氏眼光一掃,“今兒是誰跟著小姐?”


    凝珠頓時嚇得低了頭,初盈怕她被責罰,借著自己年紀小,趕忙賴母親懷裏撒嬌哄道:“娘……,不礙事啦。”


    宋氏見她護著凝珠,有心讓凝珠承初盈一個情,便故意板起臉來,沉聲道:“看阿盈為你求情份上,便罰你一個月月銀。”重責可免,該罰還得罰,不然以後不長記性,讓女兒吃了虧。


    初盈看向嚇住了凝珠,笑道:“還不謝過太太。”


    凝珠今年才得九歲,說起來還是一個小孩子,剛調到小姐房裏就出了事,正心驚膽顫之中,現下聽見隻是罰一個月月銀,方才收回了心,趕忙跪下去磕頭謝恩。


    宋氏歎了口氣,指了指桌子上東西,“既然是給你賠罪,就都拿走吧。”


    初盈不想多生事端,點了點頭。


    宋氏因見女兒並無大礙,此刻放鬆下來,不免又想著好笑,說道:“長珽從小就是個懂事孩子,如今長大了知禮了。不過一點子小事,還這般認真隆重,想著你是小孩子,連吃食都給送過來了。”


    初盈彎了彎嘴角,不置可否。


    ----明明是謝長珩撞倒了自己,有錯前,怎麽一番折騰過後,倒成了他表現待人有禮機會了?想著他那副不緊不慢樣子,越發覺得虛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裏紅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薄慕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薄慕顏並收藏十裏紅妝最新章節